第7章 踏上绿野仙踪的黄砖路(1/2)
正如所有其他权威来源,“感受”也有其缺点。人文主义假设每个人都有一个真正的内在自我,但是当我们去叩门的时候,却常常没有响应,或是众声喧嚣。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人文主义又宣称有一个新的权威来源,同时还提出配套的新方法,告知大家如何使用这种权威获得真正的知识。
在中世纪的欧洲,获得知识的主要公式是:知识=经文x逻辑。 [2] 如果想知道某个重要问题的答案,他们会阅读相关经文,并用逻辑来理解经文的确切含义。举例来说,学者如果想知道地球是什么形状的,就会快速扫过《圣经》里的内容,寻找相关参考记述。有人就会指出,《约伯记》38:13提到,上帝“叫这光普照地的四极,将恶人从其中驱逐出来”。于是学者就会用逻辑推断,因为这个世界有“四极”,一定就是个平坦的正方形。但另一位贤者不接受这种诠释,要大家看看《以赛亚书》40:22,里面提到“神坐在地球大圈之上”。岂不就证明了地球是圆的?在实践中,这代表着追求知识的学者会花费多年时间泡在学校和图书馆里,读着越来越多的经文文本,不断锻炼自己的逻辑,让自己能够正确了解文本的意义。
科学革命的知识公式则非常不同:知识 = 实证数据x数学。如果想知道某个重要问题的答案,我们要做的就是收集相关的实证数据,再用数学工具加以分析。举例来说,要测量地球真正的形状,可以先从在世界各地观察太阳、月亮和行星开始。等到累积了足够的观测值,只要运用三角学,不仅能够推断地球的形状,就连整个太阳系的结构也能推知。在实践中,这代表着追求知识的科学家花费多年时间泡在观测站、实验室和研究考察里,收集越来越多的实证资料,不断锻炼自己的数学工具,让自己能够正确解读数据的意义。
这个知识的科学公式让我们在天文学、物理学、医学等学科取得惊人突破,但它有一个重大缺点:无法处理价值和意义的问题。中世纪学者可以完全肯定谋杀和偷窃是错的,也知道人类生活的目的就是要遵循上帝的指示,因为经文里就是这么说的。但科学家无法做出这样的道德判断。不管有多少数据、数学功力多强,都不可能证明谋杀是错的。然而,人类社会如果缺了这种价值判断,就无法维系。
要克服这个困难,方法之一是在新的科学公式之外,继续应用旧的中世纪公式。如果碰上实际问题,比如确定地球的形状、搭桥或治病,就收集实证资料,做数学分析。如果碰上伦理问题,比如能不能允许离婚、堕胎和同性恋,就转向经文求助。从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到21世纪的伊朗,许多现代社会都采用这种解决方案。
但人文主义还提供了另一种选择。等到人类对自己有了足够的信心之后,一个获取伦理知识的新公式出现了:知识=体验x敏感性。如果想知道任何道德问题的答案,我们需要连接到自己内心的体验,并以最大的敏感性来观察它们。在实践中,这代表着追求知识的方法要靠多年的体验累积,并锻炼敏感性,好让我们正确理解这些体验。
体验究竟是什么?体验并不是实证数据,也不是由原子、电磁波、蛋白质或数字组成。体验是一种主观现象,有三个主要成分:知觉、情绪及想法。在任何时刻,我的体验都包括了我的一切感知(热、愉悦、紧张等),我感觉到的情绪(爱、恐惧、愤怒等),以及一切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想法。
敏感性又是什么?敏感性包括两方面:第一,注意到自己的知觉、情绪和想法;第二,允许这些知觉、情绪和想法影响自己。当然,并不是略有风吹草动就反应激烈,重点是要对新的体验持开放态度,允许新的体验改变自己的观点、行为甚至个性。
体验和敏感性会形成一个彼此加强的无限循环。没有敏感性,就无法体验任何事物;没有体验各种事物,就无法培养敏感性。敏感性并不是能够靠读书或听演讲来培养的抽象能力,而是一个实践技巧,必须在实践中慢慢成熟。
让我们以喝茶为例。最早,我是在早上读报的时候,喝加了许多糖、质量最普通的那种茶。那时喝茶只是个借口,主要是想享受糖分带来的快感。直到某天,我才发现自己看了报纸、摄取了糖分,但几乎不算真的喝了茶。于是,我把糖量减少,把报纸放在一边,闭上眼睛,专心喝茶。我开始感受到茶独特的香气和风味。很快,我开始想试试不同的茶,有红茶、绿茶,比较着各种茶高雅的口感、微妙的香味。不过短短几个月,我就无法再满足于超市品牌,而是到高档的哈罗德百货买茶。我又开始特别喜欢一种“熊猫茶”,产自四川雅安山区,是一种以大熊猫粪便为肥料种植的茶叶。就是这样,我一杯一杯地喝着茶,磨炼着对茶的敏感性,学会了品茶。如果在我喝茶的早期,就拿了明代的瓷杯来品味熊猫茶,可能并不会感觉与用纸杯泡茶包有太大差距。没有必要的敏感性,就无法体验到某些事物;没有长期的体验,就无法培养敏感性。
关于茶的这一套,也可以应用到所有其他美学和伦理知识中。我们并不是一出生就带着良知。在人生旅程上,害人者人恒害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如果我们注意到这件事,道德的敏感性就会变得敏锐,这些体验就能提供有价值的道德知识,告诉我们什么是善的、什么是对的,以及自己是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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