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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甜味革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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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这样的东西,这么甜,

这么为人类生存所必需,

竟会引起这样的罪行和杀戮,实在叫人奇怪。”

在撰写本文的当下,已有数万名海地难民逃离他们苦难的岛屿,踏上美国领土。今日的海地,孩童死亡率高得吓人(约6新生儿活不到一岁),预期寿命约六十岁,人均国民所得不到七百美元,识字率只有45,整个国家惨不忍睹。

但在两百年前,它却是备受称羡的岛屿,是全球最富裕的国家之一,有安的列斯群岛珍珠的美誉。但使海地成为人间福地的糖,也腐化了海地的社会结构。

在近代早期之前,甜味是人类所罕能享有的滋味。那时,蜂蜜是唯一的天然加甜物(因此天堂是流着奶与蜜之地),而蜂蜜的供应量不大且不普及。人不得不倚赖味道清淡的稀粥或米饭或玉米粉圆饼填饱肚子。只有应时的水果能稍解口味的单调。

糖在远东或南太平洋开始踏上其普及全球之路。这种高大的禾本科植物,最晚在公元前300年时于印度遭驯化为作物,但往外传播缓慢。一千年后已传至中国、日本、中东。阿拉伯人最早大规模栽种甘蔗;埃及所产的糖过去被视为全球最佳。阿拉伯人残酷征服伊比利亚半岛,随之将甘蔗引进栽种。其他欧洲人则是在十字军东征期间往耶路撒冷一路攻打过去时,开始熟悉这一新植物。糖与暴力变得密不可分。

威尼斯贸易商运用其庞大的商业舰队和海军,加上密布于地中海地区的要塞、贸易站,主宰了中世纪欧洲的糖贸易。那时糖仍属奢侈品,市场不大,但威尼斯人还是因此赚了大把钱。

随着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崛起,糖继续往西传播。15世纪时,奥斯曼人已夺走威尼斯人所控制的穆斯林地区。威尼斯人转移发展目标,首先转向新近重新征服的西西里、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地区。然后他们与葡萄牙人联手展开划时代的远航,从而改造了世界经济面貌。

葡萄牙人驾着他们适合航海又易操控的商船(nau)和轻快多桅小帆船(carave),发现了马德拉群岛等大西洋岛屿,并在距非洲陆地不远的海上,发现了圣多美岛(s&227;o toé)。在圣多美,蔗糖的生产发生了变革,却也是可怕的变革。非洲人沦为奴隶,被带到这里的甘蔗园工作。这座原本荒凉的小岛为岛上的葡萄牙庄园主和意大利商人带来丰富利润,却使数万黑奴陷入地狱深渊。欧洲在16世纪的遽然致富,创造了更大一群享受得起这种甜味的人。

为满足这新需求,葡萄牙人决定将甘蔗引进巴西,扩大生产。美洲成为第四个被拉入世界蔗糖市场的大陆。甘蔗是不折不扣的国际性作物,结合了亚洲植物、欧洲资本、非洲劳力、美洲土壤。

哥伦布的岳父在马德拉群岛拥有一座甘蔗园,哥伦布因而成为第一个将甘蔗引进美洲的人,但要到葡萄牙人在巴西广为种植,蔗糖业才首度大规模蓬勃发展。葡萄牙人主宰世界蔗糖生产达一百年。1513年,为展示自己所新获得的威权和财富,葡萄牙国王献给教皇一尊等身大的教皇像,四周围绕十二名红衣主教和三百根高12米左右的蜡烛,全都用蔗糖制成!

然后,换加勒比海地区登场,特别是海地的蔗糖业臻于巅峰。这座葱郁的法属热带岛屿,全岛成为一座大型甘蔗园和奴隶监狱。岛上有约三万名自由之身的白人,还有人数约略相当的黑白混血儿和四十八万名奴隶。蔗糖使奴隶这种古老劳力和现代形式的工业资本主义结合在一块儿,而且是令人发指的结合。甘蔗园或许是世上最早的现代工厂,它有一大批严守纪律的工人,任务的分工、整合几乎按照工厂组装线的方式安排。蔗糖生产需要先进的精炼技术和昂贵设备。甘蔗园主常是不住在当地的法国资产阶级显赫人士,例如商人、银行家。

但他们倚赖奴隶这种古老而残酷的劳力替他们干活。奴隶买卖在欧洲原已销声匿迹,在非洲也逐渐式微,但蔗糖与“大发现时代”(应说是帝国主义时代)的结合,使奴隶买卖重获新生。1500—1880年间,约一千万非洲人,在极度惨无人道的情况下,遭运到大西洋彼岸。这些黑奴大部分是给载去甘蔗园工作,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要运去海地(海地进口的黑奴数量比美国的进口量还多一倍)。难怪曾任特立尼达和多巴哥(tridad-tobago)总理的史学家威廉斯(eric willias)在指出“没有蔗糖,没有黑人”之后,懊悔说道:“糖这样的东西,这么甜,这么为人类生存所必需,竟会引起这样的罪行和杀戮,实在叫人奇怪。”威廉斯接着指出第二个吊诡之处:他提出了备受争议的主张,认为蔗糖催生出奴隶买卖,奴隶买卖让欧洲人积累大量财富,进而为欧洲的工业革命提供了资本。

法国爆发大革命后,海地在工业主义和奴隶制之间、资产阶级与古老劳力间的矛盾,再也无法抑制。资产阶级的“人权宣言”与法国的殖民意向相冲突,岛上的矛盾情势随之引爆。巴黎的革命人士愿意将选举权扩大适用于海地的自由白人,乃至自由的黑白混血儿,却无意废除奴隶制,以免断掉法国岁入的一项主要来源。于是海地的黑人雅各宾党决定自行解放,从而爆发世界上最早的现代民族解放战争之一。这也堪称世上第一场种族战争,战事从1791年打到1804年,几无间断,最后,取得自由之身的奴隶占领海地,杀死或放逐岛上的自由民。

糖厂与制糖示意图

(denis diderot and jean le rond d’alebert, eds,encyclopaedia or a systeatic dictionary of the sciences, arts and crafts, vo 1,1777-1779)

经历百余年奴隶政权的严酷统治,这些得到自由之身的黑人决心放个长假。重返工作岗位后,他们不愿替甘蔗园卖命,反而展开土地改革,将大庄园分割为数小块土地。黑色雅各宾党人成为黑人农民。他们也拒绝种甘蔗。个别黑人农民的生活,无疑比蔗糖经济发达时要好上许多,但海地在国际经济领域不再扮演重要角色。如今,这座岛的人均出口额在125个国家中排名112。独立后的海地赫然发现自己基础设施贫乏,资本稀少(因为独立前蔗糖的获利大部分投注在法国),农民未受教育且无治理经验。占人口少数的黑白混血儿贵族兴起,他们剥削广大农民图利自己,国家却几乎仍停滞不前。贵族统治不稳时,美国出手相助(1915—1934年遭美国占领),以维持“稳定”,防范农民作乱。1804年独立后,岛上人口增加,海地却找不到可取代糖的产品。以输出棒球选手和血液为基础的经济,当然不可能蓬勃发展。欧洲人的嗜甜,使这处热带天堂变成悲惨贫困的落后地区。世界经济所带来的不只是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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