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2/2)
伊齐基犹豫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她。“只要红子能生活得更好。”
“她会顺利长成大姑娘的。”鲁斯向他保证。
“你就这么肯定怀的是女孩?”
“我有这种感觉。”
“如果是男孩,可以给他另外取个名字吗?”
“‘红子’有什么不好?”
“我想给他取个西式的名字,比如伊曼纽尔。”
“不然就叫‘本’吧?” [1]
伊齐基笑了。
艰难跋涉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伊齐基叔父的住所。房前草坪几个月没修剪了,上面到处是子弹壳。
看见侄子前来,宋亨利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他低声咕哝。
见叔父还活着,伊齐基原本欢天喜地,完全没料到会遭此冷遇。“我们来是想求您扶助一把。”
“我实在是爱莫能助。日本人把我的工厂毁了,也随时可能来抄我的家。”
“我们刚刚去过厂房那里。”伊齐基说,“看得人真不是滋味。”
“你们怎么通过戒严区的?”
“全靠鲁斯帮忙。”
亨利五官一拧。“你在日裔拘留营里找了个日本老婆?”
“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不过快了。”
“你倒聪明,以后就高枕无忧了。”他用极度憎恨和厌恶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狠狠向鲁斯瞪去。
“我是美国人。”鲁斯说。
“你是个鬼子。”
“我的家人在战场上也是为美国战斗的!”鲁斯气愤地说道,“我有两个叔叔为美国捐躯,战死在德国。我在这里出生,从没去过日本,可是美国兵对这些一概不管,照样把我抓进拘留营!”
“你知道日本鬼子是怎么对待他们的俘虏的吗?剁碎了喂狗!把人当成免费的狗粮!”
收音机里正播送着一位皇军元帅的演讲,他向美国人保证,日军的主要使命是维护和平,解放曼扎拿等地死亡集中营内被关押及处决的日裔兄弟姐妹。“一旦确认了他们的自由与安全,我军将立即采取行动撤离。”翻译官的英语说得非常流利,只有一点轻微的日语口音。
伊齐基的叔父嗤了嗤鼻子。“他们愿意赶紧滚蛋?哼!”
“叔叔……”伊齐基开口。
“我有七位至交在东边不远处被日本鬼子抓了,鬼子逼他们挖自己的坟墓,挖完就被枪杀了。有一个人活了下来,靠的是装死,在死人堆里待了两个晚上。那次总共打死了一千人,全是近距离平射!”
“我知道你很愤怒,但是——”伊齐基再次开口,试图安抚叔父。
“你懂什么叫愤怒!我的亲朋好友全被他们杀光了!”
“我们也都失去了亲人。”伊齐基提醒他,“但现在战争结束了,美国战败,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战争才刚刚开始。除非你愿意平静地受死。”他的叔父狠狠瞪着鲁斯,“去跟那帮屠夫一起生活吧,我和你不是一家人。”
叔父回到了屋内。
与叔父重逢的记忆涌上心头,伊齐基眼看着最后一队美兵俘虏走过,不禁打了个寒战。战犯来自各个民族,他们忍受着败兵之辱,眼神里没有顽强勇武,只有顺服。
他紧握住鲁斯的手。此时,阅兵庆典刚过四分之一。
“怎么了?”她问。
“我们要怎么生存啊?我原以为叔叔会帮忙。”
“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能在这里开始新生活。”
“关于我叔叔骂帝国那些话,你怎么看?”
轰炸机持续飞过,士兵的队列仿佛无穷无尽,他们的神情是那么不可一世,得意扬扬。不难理解,他们毕竟打败了看似无可战胜的美国。日军趁美方重视欧洲战场时发动致命突袭,占领了夏威夷、阿拉斯加和加利福尼亚。
“时代会变的,就连最凶残的杀手也能被和平的生活改变。”鲁斯说。
“变成什么?”伊齐基问。
美国国旗从洛杉矶市政厅降下,日本日章旗冉冉升起,鲜红的日之丸取代了星条旗的红白蓝,将一切融入炽红的实心圆中。这天是七月四日,原本为纪念美国独立而准备的焰火被点燃,用于庆祝洛杉矶的陷落。空中火树银花,勾勒出战败的图景;刺目的红光散落如雨,又似洒向天空的鲜血,长久不灭,闪得人眼花缭乱,这血光凶相预示着惨淡的未来。一些美国人暗地里结社组党,计划反叛和抗议,他们相信眼下仅仅是假降,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而日军早已运筹帷幄,做好了清剿叛乱的准备。
注释
[1] “本”(ben)是常见的英文名,发音与“红子”(beniko)第一个音节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