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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医生——岗位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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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飞机时我这个人有这么套理念:一上飞机就要喝得酩酊大醉,这样,任何心智正常的乘务员都不会愿意让我靠近身体不舒服的乘客。很多年来这个方法一直很奏效 (5) 。然而今晚,因果报应轮到了我头上,在离开飞机12个小时之后,在周末的格拉斯哥吃完晚饭并且喝完一顿又一顿酒后,就在我和罗恩以及他的妻子汉娜一起往旅馆走时,事情发生了。

当时已经是凌晨1点,我们正走在巴斯大街上,突然,3个十八九岁、在商店门口地下室楼梯附近晃荡的年轻人吸引了我们的目光,因为他们全身上下几乎被血浸透了。整个场景看起来极不真实,就像突然跳入了法制频道的凶杀现场里。他们看起来情况非常糟糕——虽然可能比不上我们仨糟——其中一个正从前臂动脉里往外放血。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已经往外喷射了多少血,但看样子不小于1升的量。他还有意识,不过气若游丝,而且剩下两个人没有采取任何止血措施。

我几乎立刻就酒醒了,跟这3个孩子说我是个医生。他的两个朋友指着粉碎的玻璃门,反复跟我解释说他是绊了一跤,然后摔到了门上,好像这会儿我很关心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入室盗窃行为似的。他们已经叫了救护车,但我还是让罗恩再打一遍999,重申了情况的紧急程度,然后让汉娜把t恤撕成一条条的简易止血带。我把那家伙的手臂高举起来,使劲儿按压,他的脉搏微弱且不稳定 (6) ,意识也是断断续续的。我不停地和他说话——告诉他救护车快来了,我是个医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和病人喊话,不管你已经这样做过多少次,也不管你说的话是否都是真的——呃,至少“我是医生”这部分是真的——你必须得相信自己的话,因为你必须让他们相信这些话。

我感觉他可能快犯心脏病了,于是在头脑中过了一遍心脏复苏术的方法,以备不时之需。不过我这么干真的合法吗——酒气熏熏,却在给生命垂危的人急救?我很自信自己所采取的步骤都是正确的,但假如他死了,而我抢救时的状态又是这样,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上帝保佑!救护车几乎立刻就赶到了,医护人员迅速把他抬上车,赶紧给他静脉注射了救命所需的液体。还好事情有了个大团圆式的结尾,可是在等待救护车的过程中,我感到自己是那么无能为力。

回到酒店,我从迷你冰箱里拿出一瓶售价12英镑的白兰地一饮而尽,随后意识到,就算是在飞机上,我用来救命的医疗用品可能也比刚才多,威士忌的价格也绝对没这么贵。

2007年5月14日,星期一

举个例子来说明医生们混乱的生活。我朋友扎克现在正在整形外科上班,他跟我说,自己总是会在心里弄混“肩膀”和“手肘”这两个词,所以每次使用之前都特别小心。还来不及我细细品味这对于他的病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时,一位重症监护病房的主治医生从旁边的沙发凑了过来,迫不及待地分享道:她从小就不停地用混“昏迷(a)”和“蚕茧(on)”这两个词,而且她越努力分清谁是谁,就越容易出错。她给我们看了钱包里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on=昆虫

a=病人

她接着说,这样就能避免在向伤心的家属宣布坏消息时,不会错说成“你丈夫现在陷入了蚕茧”。

2007年6月12日,星期二

距离下班还有5分钟,今天我必须按时走,因为要出去吃晚饭。果不其然,病房恰恰在这时呼我去查看一位病人的情况——她的阴道在生产过程中发生了二级轻度撕裂 (7) ,看护她的助产士跟我说,她合同里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约定 (8) 。

我: “我合同里也没有这种约定啊。”

助产士: “你不需要按照合同做事——你是个医生。”(真话,令人绝望)

我: “就没有其他助产士能处理了吗?”

助产士: “有,但她休息了。”

我: “我也休息了。”(假话)

助产士: “你没有休息。”(真话,令人绝望)

我: (用一种从来没用过的声音恳求她,就像刚解码了一种秘密音调)“可今天是我生日啊!”(真话,令人绝望)

助产士: “这儿可是产房,每天都有人过生日。”

2007年6月19日,星期二

今天收到了医院发给全体门诊工作人员的邮件,提醒我们说,最近有位被诊断患有肺炎的精神病患者转到了呼吸科病房。这可不像在学校里,老师发个消息,目的是让你下次见到新转校来的同学时主动问好。昨天,有人发现他就像婚礼上最后一位姨妈那样扫荡整个病房,把病人床边痰盂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

医院建议,最近我们应该即刻把门诊检查样本送到实验室去,而不要留在那儿任他随意翻腾。有人群回了一个“咦”感觉就像核反应堆爆炸时有人说了句“哎哟我的亲亲”一样。

2007年6月26日,星期二

最近几天我过得真是连狗都不如。几天前我们去h的朋友卢娜家吃饭——卢娜怀孕了,就在开饭前,她拿来一册最近拍的胎儿3d扫描照片和我们分享。我对3d照片不太感兴趣——在我看来,除了能让3d扫描公司继续存活下去之外,它们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而且还会在参加晚餐聚会的时候把客人烦个半死。不过我很怀疑这样的言论一旦说出来,就会像是给整个屋子投了颗深水炸弹,于是我像其他人一样,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把相册翻看了一遍。

“都还正常吗?”卢娜问道。我很想说:“跟其他孩子没他妈什么区别。”但转念一想这可能有失为客之道,于是我甜甜一笑,把照片递回给她的同时说道:“她看起来非常健康。”屋子里的温度似乎一下降了10摄氏度,可以看到卢娜眼中有明显的杀意闪过。“她?她?!”

真的,这还是我第一次说漏了嘴,而且不是跟病人,是跟朋友。晚饭感觉就像是一场酷刑,我避免和他们有眼神交流,他们则哐当一下把餐盘丢在我面前。

唉,本来最近家里的气氛已经很紧张了。就在两周前,我俩买房子的计划告吹了。原房主完全不顾及我可怜的血压和我俩岌岌可危的关系,突然决定不卖房子了。我很怀疑他们只是决定不卖给我们了,很显然,有人能比我们出更高的价钱。还好,我们只在这个房子上花了他妈几千英镑用来雇律师、做调查什么的。现在,对于这栋我再也不可能踏入的房子,我的了解程度简直比我了解家里任何一个直系血亲的程度还要高。每个人都告诉我们说,这种事绝对事出有因。我懂,就是因为这个世界偏爱混蛋,而且希望我俩把接下来几个月全部的空闲时间再都交给房屋中介呗。

但又能怎么样呢,生活还得继续,即便我们时不时会感到一阵阵的痛。空空如也的银行账户让人心碎,另外,每天除非特意绕路5分钟,否则我必须得从那栋房子门口经过。

今天简直更过分——要我说这就叫缘分的奇迹——那对儿毁了我们幸福生活的夫妻俩来产前门诊了。我不认识他们,但眼前,他们的地址就写在那里,就是那个让我永远没法再单纯欢笑起来的地址。

在昆汀·塔伦蒂诺的电影里,到了这个时候,我应该掏出两把日本武士刀,发表10分钟慷慨激昂的演说,不断重申着自己的荣誉感、复仇心和尊严,然后把他俩挥刀斩首。可现实中呢,我只是说:“嗨,我叫亚当,是这儿的医生。”他们完全不知背后实情。道德、正直和法律的约束把我复仇的可能性降到了零点,所以我只能竭尽全力给他们做检查,尽管暗地里恨到咬碎了牙。当时我不太确定胎儿的胎位正不正 (9) ,于是快速给母亲做了b超扫描,结果显示一切正常。“你们想看看心跳吗?”我问道,“就在这儿——完全正常。这是一只胳膊,这里另一只胳膊,这是腿,这是他的小弟弟……哎呀,你们还不知道吗?”

2007年6月30日,星期六

报纸上有则新闻:一个医院门房因为在过去几年中冒充医生执业,被判了几年刑。我刚值晚班,不禁开始怀疑人生:什么时候我才能假装成医院门房呢?

2007年7月10日,星期二

我跟病人说话时的老一套必须得改改了。我通常是这么说的:“用超声探测器在肚皮外什么都看不到——别担心,不是说出了什么问题,早期怀孕一般用这种方式很难看到。我用内部超声探头看一看可以吗?”

发生了今天的闹剧后,假如我还能保住自己的行医执照,以后我就得这么说了:“用超声探测器在肚皮外什么都看不到——别担心,不是说出了什么问题,早期怀孕一般用这种方式很难看到。我用内部超声探头看一看可以吗?几秒钟后,你会发现我在抽屉里乱翻一通,然后拿出一个避孕套和一小袋ky润滑剂。先说清楚了:避孕套是用来套住超声探头的,ky是用来润滑的。看到我手里这些东西时你可千万别乱叫,尤其不要叫到其他同事冲进屋里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2007年7月23日,星期一

送一位刚接受完腹腔镜结扎的病人离开门诊外科病房。我跟她说,只要准备好了,就可以恢复性生活,不过在下一次例假前还是要采取避孕措施。我冲她丈夫点了点头,说:“意思是他得戴避孕套。”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突然变了脸色,就像电影《夺宝奇兵》里最后溃败的纳粹一样。我说错了什么吗?这个建议挺正确的呀?我又看了看他俩,然后意识到那个男的其实是她爸爸。

2007年7月31日,星期二

一位实习医生昨晚出现在了急诊室里,因为服用了过量抗抑郁药物而自杀未遂。对此医生们好像都麻木了,唯一让我们感到惊奇的,是这种事发生的频率居然不那么高——想一想,你身担沉重的责任,几乎没人指导,而且没有一丁点儿心理辅助措施 (10) 。你累到半死,不断挑战着自身极限,可总是感觉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当然,有时候这只是一种错觉,你做得其实挺好的——但有时候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就像今天这位实习医生一样,很幸运,她吃的是一种对人体完全无害的抗抑郁药。在其他领域,假如有人因为工作而自杀,至少应该对相应情况进行调查,然后竭尽全力阻止相同的事情再发生。可在这儿呢,没人说一句话——真相早就传开了,我们就像在学校操场上窃窃私语的小孩儿一样。我很怀疑,假如她不幸去世,医院是不是连封告知邮件都懒得发给我们。我这人很难因为什么事而震惊,但医院对待自己职工的这种顽固不化的冷漠总是让我惊讶万分。

(1) 就像那些因为服侍上帝(或者唱诗班小男孩儿——取决于你属于哪个教派)拿津贴的神职人员一样。

(2) 可怕的是,虽然我已经改行做电视节目写手了,情况却越来越糟。现在人们改问我:“你觉得我写的剧本怎么样?”这简直比“你觉得我这个疹子是怎么回事”更难回答。

(3) “龙穴”为一档商业投资真人秀节目。——译注

(4) 盆腔炎,也称pid,指的是淋病或衣原体疾病未经及时治疗,它们会向身体上方扩散,最终损伤盆腔器官。这种病有时很难治疗,严重者会引发终身盆腔疼痛。此外,它还是女性不孕的罪魁祸首之一。唉,归结到底,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话,一定要用避孕套,否则你这辈子可能就用不上了。

(5) 跟我相比,我的家人简直就是大好人。有年圣诞节,英国航空甚至送了我爸爸两张世界范围内任意地点的往返机票,为了感谢他在乘务员呼喊“飞机上有没有医生”时伸手相助,慷慨地从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分享了几粒感冒药。相比之下,我弟弟(他也是个全科医生)的遭遇就不那么值得记录了:他在廉价航空的整个飞行航程内,都在用极其有限的资源奋力抢救一位心脏出现问题的乘客,结果却连一句“谢谢”都没听到,更别说被奖励去往巴厘岛的免费机票了。

(6) 失血过多时,人的心率通常会加快,因为此时运输氧气的血液变少,想要保证必需的氧气运输量,心脏就要加速工作。这种情况下,一旦心率减弱,通常意味着身体已经筋疲力尽,随时准备举白旗投降。

(7) 生孩子会把你的阴道撕成碎片,这种情况无可避免,尤其当你是第一次生孩子时。杜蕾斯在这点上应该向烟草生产商取取经,把产后的会阴印在包装盒上,这样就不会有女人冒着怀孕的风险进行不安全性行为了。一级撕裂只涉及皮肤,二级撕裂会影响阴部肌肉,三级撕裂包括了肛门括约肌,四级撕裂可能就会把你腿扯掉了。

(8) 在产房里,医生和助产士的分工通常来说还是很清晰的——助产士负责正常接生,医生只在母亲、婴儿的健康或者其他生产问题出现时才介入。不过,面对一级和二级阴道撕裂时,到底谁该负责去拿针线包,可是个比你奶奶的阴道还黑暗的灰色地带。

(9) 胎位正意味着孩子是头朝下的,这是正常情况。相反的姿势称为臀位胎儿,也就是屁股向下。臀位胎儿的发生率只占全部怀孕的3%,著名的例子包括尼禄皇帝、威廉二世皇帝、弗兰克·辛纳屈和比利·乔尔。假如在酒吧里答对了这道题,你可欠我一品脱啤酒啊。

(10) 2015年,医疗保障协会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85%的医生产生过心理问题,13%的人有过自杀想法。2009年《英国精神病学杂志》刊登的一篇论文表明,年轻女医生自杀的可能性是其他普通女性的25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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