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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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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官迅猛兽杀手领头走向镇子。他们从农田中穿过,一路仔细看那些囊袋里装满荚子的收割者。可是,这里的奇拉他俩一个都不认识。

迅猛兽杀手胸口的四纽标志很打眼。接近镇子的一路上,它为他俩赢得了其他奇拉应有的尊重。可这位部队指挥官一看就非常年轻,所以又招来了许多低声议论。迅猛兽杀手这辈子第一次感到缺乏信心。

她在镇子边缘停下,轻声对悬崖守望者说:“说服大家相信我们的故事已经够难的了,没必要先惹起他们的反感。不如先把整个镇子探查一遍,然后再宣布我的身份。”悬崖守望者深有同感。他一直在寻找熟悉的侧影,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们来到镇子边缘的一处军事补给站,放松下来饱餐一顿。他们并不着急,因为补给站里有许多部落联盟的信使来来往往,他们正好边吃边听对方交谈。他们本以为会听到部落联盟新首领的消息,结果却听说眼前的镇子竟然名叫迅猛攀登。

悬崖守望者向补给站的站长询问镇名的由来。站长好容易才听懂了他奇怪的俚语,之后就简要讲了镇子如何得名的历史。

“大约三打大数转之前,这地方还是一片荒原。”站长道,“那时候有一支探险队来到东极,想跟光神之眼对话。探险队的指挥官名叫迅猛兽屠戮者之类的,他爬到那些山里去,去跟光神之眼交谈,结果再也没回来。他的部队等了几个大数转,最后终于放弃了。到那时候,有些大兵已经够年纪退伍,他们就留在这里,部队剩下的大兵则回了帝国。现在帝国边境已经扩展到迅猛攀登。我跟你们说,这地方发展真是快得很。”

悬崖守望者问:“过去的老兵如今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站长道,“在肉仓里。或者如果他们走运,身体健康,那就是在雏仔圈照料雏仔,日子别提多舒坦。”

听说镇名来自她的探险,迅猛兽杀手一开始还挺高兴。不过,要是镇里的普通奇拉也像站长这样,知道从前有她这么个人……幸好她闭紧了嘴巴,没有宣布自己的姓名,只让部队指挥官的四纽标志表示她的身份。他们问明雏仔圈在哪儿,随即去往那个方向,指望能遇到认识自己的奇拉——哪怕一个也好啊。

通往雏仔圈的路从一道矮崖前经过。他们接近悬崖时,迅猛兽杀手发现崖顶有道明亮的闪光。有个奇拉在上头,面前还摆了某种仪器,明亮的蓝白光束从地壳上射向远方的地平线。

迅猛兽杀手还是那么好奇,她说:“咱们从悬崖顶上走吧。我想看看那束光是怎么回事。”

悬崖守望者的足盘烦躁地摩擦地面,说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爬山了。不过他也忍不住好奇,于是两个奇拉慢慢爬上了崖顶。上面有个大兵在操作仪器。

迅猛兽杀手不认识对方的军衔。那是一道水平的杠,而不是大兵的纽。部队指挥官跟大兵说话时应该用对方的军衔称呼对方,所以迅猛兽杀手不能开口,否则可能给自己惹上麻烦。她决定让四纽军衔替自己说话。她露出略微感兴趣的样子,信步走到大兵旁边,显得好像是前来视察的军官。

大兵听到了迅猛兽杀手那种军中特有的足盘节奏,等迅猛兽杀手来到招呼的距离,她迅速中断正在发送的信息,立正站好。“部队信号员黄地壳,指挥官。”她说,“有信息要发吗?”

“没有,没有,”迅猛兽杀手让对方放心,“不过等你完成以后,请把你的仪器给我们看看。”

部队指挥官竟会对迅猛发送器这样的东西感兴趣,黄地壳觉得很奇怪。不过也许对方是来找麻烦的视察员呢。反正她的设备完全符合规定,谁也别想挑出错来!

黄地壳很快发完信息,然后向两个访客演示迅猛发送器如何工作。她决定来个全套的详尽说明。

她模仿受训时军官的口吻道:“迅猛发送器是部队与总部及其他部队保持联络的手段。迅猛发送器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扩大器,必须时刻保持清洁。”黄地壳从侧面打开匣子,露出一面非常干净、闪闪发亮的扩大器。反射镜的弧度很大,它的面积和表面光滑度都让悬崖守望者和迅猛兽杀手叹服不已。

悬崖守望者悄声道:“咱们在山里要是有这东西就好了。”

迅猛兽杀手反驳道:“咱们根本无法把它运上去。”

黄地壳不理会对方的悄悄话,继续往下讲:“每次发送信息前都要将光汁瓶充满、加压,还要检查信号阀,看其能否满足压力下快速行动的需要。”

黄地壳关上匣子的侧盖,将匣子外部的容器注满,在顶上放了一个贴合严密的活塞,接着又加上了配重。然后她快速拨动匣子另一侧的杠杆。短促的强光向外喷射而出。

黄地壳继续解说:“每次换班都要更换发光棒,还要调整发光棒托,以获得最大亮度,并避免光束在远处聚焦。”黄地壳伸出一根卷须,将一个小杠杆前后扳动,迅猛兽杀手看见光束在远处分散又聚焦。随后黄地壳的卷须又熟练地一拧,让两侧平行的光线射向远方。

黄地壳不再模仿训练官的口吻,她问:“关于信息协议还有更多内容,指挥官。要我背诵吗?”

“不用!不用了,谢谢你。”迅猛兽杀手说,“你手头的机器非常干净,运转良好。”她迈步走开。

“立正!”有足盘踏在地壳上,发出响亮的指令

黄地壳一动不动地立正站好,迅猛兽杀手差点学她一样,不过最后她只是缓缓回到迅猛发送器旁等着。来的是一小队装备精良的大兵,领头的正是当地的部队指挥官。

那位部队指挥官显然被迅猛兽杀手的四纽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本打算来解决指手画脚、干扰自己通讯链的访客,现在却发现对面这个陌生的奇拉与自己平级。

不过不管是不是平级,他仍然是这个镇子的部队指挥官,这里仍然是他说了算。“你是哪位,指挥官?”他问,“我并没接到消息说有访客。”

“你不认识我了吗,红天?”迅猛兽杀手问。

部队指挥官红天道:“不认识!”

“我们是一个部落的,你加入了我的部队,就在我们去东极山里探险前没多久。”迅猛兽杀手大大松了一口气——部队指挥官是这个镇上真正有权威的奇拉,而她确信能说服对方相信自己的身份。迅猛兽杀手生成一根伪足,把它伸进一个囊袋里,这个囊袋自她离开本部落参军就再也没打开过。她掏出自己的部落图腾朝红天递过去。

红天不安地挪动足盘。他接过图腾仔细查看,又拿着图腾绕迅猛兽杀手走了一圈,凑在她跟前观察她。这个奇拉块头非常大,自他少年时起,这样的大块头他只见过很少几个。

“还记得这块疤吗?”她将身体侧面的一部分突出来,“你弄的,我在新兵训练营教你短剑的时候。”

“你已经死了!”红天已经晕头转向,他努力想让自己清醒。

“不,我没死。”见红天犹疑,迅猛兽杀手乘胜追击,“而且我希望你帮我传个信到光神天堂的部队总部。”

红天自己都准备要当长者去照顾雏仔了,迅猛兽杀手却还那么年轻,这实在难以置信。然而迅猛兽杀手那硕大的身躯明明白白就在他眼前,这是他自年少时就看熟了的;再加上部落图腾和她胸前的四纽军衔,红天终于打消了疑虑。他让护卫队解散,又安排手下替迅猛兽杀手把消息发给中央区部队总部、内眼研究所、部落联盟首领以及她自己的部落家庭。之后他领迅猛兽杀手和悬崖守望者下山来到部队的营地。悬崖守望者终于可以放下沉甸甸的龙晶了。

时间:2050年6月20日 星期一,格林尼治时间08:05:15

听了圣子的结论,皮埃尔并不如何吃惊。自从上次看见星形结构升起的速度有多快,他就怀疑存在时间差。他坚信不疑,与另一个种族交流比任何科学研究任务都更重要,于是毫不犹豫地来到推进控制台前,准备从东极朝九十度方向上的那组星形结构移动。潮汐平准星体的质量非常大,而且必须全部同时移动,免得屠龙号里脆弱的人类身体遭到潮汐力的伤害,所以他们只能慢慢来。他把新位置输入推进指令子系统,然后推动身体从控制台座椅飞出去。现在所有人都聚在圣子和阿卜杜上方。

他来到大家身边,先通报情况:“半小时后我们应该就会抵达新位置。”

圣子盯着屏幕,头也不抬地说:“一百万比一的话,那就等于是六十年。”

皮埃尔自己早就算过了,可他已经没法更快了。推动潮汐平准星体的导引飞船推进系统,在设计时并没有优先考虑速度。他默默地耸耸肩。身体飘浮在空中,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怪。

“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对所有成员说,“等到了那儿,我们说什么?”

圣子继续盯着屏幕说:“存在百万比一的时间差,我们不可能双向对话。等我们想出任何理性的回答,底下问问题的人早就死了。”

“也不至于。”皮埃尔道,“当然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寿命是多长,但假如按他们的一年他们能活七十岁,那么……”他停下来思考,圣子替他补完。

“一年是π乘以一千万秒,再乘以70年是二十二亿秒,换成我们的时间相当于2200秒或者大约37分钟。”

“好吧,还不算太糟。”珍说,“至少时间还够我们了解一个人。”

圣子反驳道:“把自己的一生都用来跟你闲聊,他会闷死的。”

皮埃尔出来拍板,“我们需要为我们这边准备对话资料,多半还需要多个通信线路同时进行。阿卜杜,我们手头能拿出多少通信线路?”

阿卜杜对着控制台回答道:“我们一直在用激光雷达测绘仪当通信设备,但它不是设计来干这个的。它的脉冲调制器没法应付高比特率。微波探测仪也能用,它的调制器好像最高能到100兆赫。最理想的当然是激光通讯器,它的调制可以达到几千兆赫;百万比一的比率,这也跟电话线的带宽差不多了。可以用它传送传真质量的图片,但跟电视图像没法比。问题在于激光通讯器的天线方向——设计时压根儿没想过要对准龙蛋。两根天线都在屠龙号的主体上,而且时刻都有一根对准圣乔治号。”

“我们可以把其中一个激光通讯器的抛物面天线调整方向。在那之前,先凑合着用激光雷达测绘仪和微波探测仪。”皮埃尔说。他在半空中转身,从周围的一张张面孔里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个人。

“阿玛丽塔,”他说,“去穿太空服,把其中一个激光通讯器天线对准龙蛋。我来联系圣乔治号,告诉他们,我们准备切断一条跟他们的激光通信线路。”

位于中央甲板另一侧的通讯控制台里传出一个声音。

“我们一直在关注事态的发展,屠龙号。”说话的是斯文森司令官,“照你们的想法继续。”

阿玛丽塔推动身体朝放置太空服的房间去了。她扭头喊道:“我敢说我能把通讯天线接到激光测绘仪的底座上。”她说,“校准精度不能保证,但应该相当接近。”

皮埃尔转头对珍说:“你到飞船图书馆搜索与外星种族首次接触的一切资料。有必要的话,在文学全息内存里找科幻小说。不过我觉得飞船的百科全书里应该有关于交流语言的部分。

“珍搜索数据库期间,我们得找点东西传下去。我可以把我的儿童书转成计算机文件,阿卜杜用通信线路传给他们。先传最基础的书,之后慢慢过渡到成人读物。”

“可是,所有这些书都假定读者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塞萨尔反对道,“就连你的abc字母书也假定读者知道苹果是什么东西。”

“只要把图片一起发过去他们就能明白。”皮埃尔绕到主甲板另一侧的控制台前,“别忘了,他们得等着中子星版的传真机慢吞吞打出下一页,所以手头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琢磨每一页是什么意思。”

塞萨尔去帮阿玛丽塔检查太空服有没有穿好。阿卜杜发完了略图,在一旁看着皮埃尔往计算机里建立故事文件夹。

圣子突然宣布:“他们又回答了,这次是在东极山脉的西边。”

阿卜杜赶过去看了看计算机显示在圣子屏幕顶端的坐标,将它们输入自己的通讯控制台。激光雷达几乎瞬间就完成了位置重置,开始对着那个点发射光束。来自人类的信息缓缓流向中子星表面。

时间:2050年6月20日 星期一,格林尼治时间08:18:03

迅猛兽杀手传回光神天堂的信息引起一片震惊。一般说来,如果你本身并没有家庭,只是身为某个领土辽阔的大部落的成员,这种情形下是很容易被大家遗忘的。迅猛兽杀手也几乎快被忘记了,而现在,她的故事又让她名扬全国。

但最令迅猛兽杀手兴奋的消息来自内眼研究所。他们回给迅猛兽杀手的第一条消息里说,大约八个大数转之前,内眼传送的缓慢信息终止,然后在大约四个大数转之前又重新开始,这次的速度快得多。还有,这次传图用的是大家都能看见的闪光,既不需要测暗剂,也无须非得是光神受难者。接着,研究所传来了第一幅图的拷贝。

迅猛兽杀手读了研究所传来的信息绳,又让悬崖守望者也读了一遍,他俩再将线和点构成的线串翻译成复合结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图形。他们仔细将它铺在地壳上,迅猛兽杀手流上去。

“对方收到我们的信息了,悬崖守望者。”迅猛兽杀手悄声低语,“那次攀登没有白费。”

悬崖守望者问:“你怎么知道?”

迅猛兽杀手没有回答,只是从复合结绳上流下来,让悬崖守望者自己去感受绳子上的绳结形成的图像。

“类似我们发的第一张图。”悬崖守望者说,“上面是东极上方的光神之眼,还有一根针指向大圣殿上空,只不过这根针细得好笑,尽头还有个箭头。”

“这肯定是他们用来指示方向的符号。”迅猛兽杀手得出结论,“多么奇特的生物啊!他们的符号也跟他们自己一样,活像粗笨的棍子。”

悬崖守望者道:“这条信息肯定是说他们明白了我们的意思,并且会移动到光神天堂上方。”

“但愿如此。”迅猛兽杀手说着,用几只眼睛仰望空中的七个光点,“但看起来,他们还没有动。”

悬崖守望者也学迅猛兽杀手往天上看,他的眼睛是经验丰富的占星师之眼。片刻之后他反驳道:“我觉得动了。等我用占星棍量一量。”

他们找到当地的占星师派遣队。经过一转的观察,得出的结论是光神之眼确实移动了位置。从迅猛攀登镇上的某个点看过去,空中有颗遥远的星星曾经每过一转就从内眼背后经过一次。而现在,那个光点却是从内眼顶上掠过。光神内眼动了!

既然已经建立了双向沟通,迅猛兽杀手强烈的好奇心再也抑制不住。她一定要进一步了解这些行动迟缓、身体像棍子一样的怪家伙,还要了解他们的魔法——为什么他们能飘浮在空中、不受蛋星无比强大的引力左右?她有好多问题想问。她的大脑立刻开始琢磨如何才能用简单的图画快速提出这些问题。不过首先她还有事情需要协商。她回到迅猛发送器处,给东部边境指挥官和内眼研究所发了消息。

不到半打转,迅猛兽杀手就更换了职业。指挥官迅猛兽杀手要求退伍,这让东部边境指挥官松了一口气。后者本来一直拿不定主意该拿她怎么办——迅猛兽杀手服役的转数早就够格退伍了,可报告里又说她的外表活像最年轻的新兵。再说又到哪儿去找部队给她指挥呢?迅猛兽杀手主动提出退伍,替东部边境指挥官省了好大麻烦,所以她提出想使用迅猛发送器时,他一口就答应下来。

内眼研究所同样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迅猛兽杀手的请求,接纳她加入研究所。要不是她爬山的英勇举动,他们至今还在以每隔几转一个点的速率搜集图片呢。事实上,迅猛兽杀手如今在东极的位置距离光神之眼更近,所以研究所决定由迅猛兽杀手负责从那里发送第一批回复。

一打转之内,迅猛兽杀手已经在当地占星师的院落安装好了自己的迅猛发送器。她把一面照照镜斜插在地壳上,一幅幅图片由照照镜射向空中的光神之眼。大约两打转之后,内眼开始朝她缓缓眨眼。这次她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见,真把她高兴坏了!她终于开始与另一个种族交流——而且还获得了“发送器守护者”的头衔。

时间:2050年6月20日 星期一,格林尼治时间08:18:33

阿玛丽塔·沙卡西里·德雷克麻利地钻进太空服。她练过芭蕾舞,身体修长、柔韧。一般人穿太空服总显得笨拙,在她却像舞蹈。她对照检查清单仔细检查,其实整张单子她早已倒背如流——过去的两年里,圣乔治号缓缓跨越横亘在太阳与龙蛋之间的三十分之一光年,期间一直是她负责监督紧急穿戴太空服的演习。现在中子星就躺在他们小小的科学小艇的船身之外,距离屠龙号四百公里。

她急不可耐地想把激光通讯天线安装到新位置。可屠龙号上的组员实在太少,经不起任何失误。阿玛丽塔只得耐心等待,等别人来给她做最后的检查。

飞船的随船医生头朝前飞进上方的舱室,一个干净利落的筋斗,他的膝盖准确地一弯,利用天花板吸收了动能。他稍微往回弹了一点,很快就头上脚下悬到她跟前。她多余的注意力观察到潮汐平准星体在上层甲板的效果并不完美,因为医生一边勾清单,一边缓缓往天花板方向飘动。

他说:“……主氧气罐与应急氧气罐——满。现在戴上头盔,检查空气和降温。”

阿玛丽塔赶在他说“头盔”之前已经把头盔戴上了。护目镜背后传来模糊的声音:“头盔就位——空气和降温正常。”

他又瞟了一眼清单。“磁-静摩擦靴……”阿玛丽塔拨动自己胸前控制板上的一个开关。她鞋跟里的磁单极子原本是仿随机态,现在重新排列成六角形,与内置于屠龙号内板和船体里的磁单极子形态相匹配。

如果屠龙号可以用钢来修建,那么大家就能使用比较简单方便的电磁靴。问题是中子星和潮汐平准星体都有磁爆发时刻,工程师们便想了这么个替代方案。阿玛丽塔的靴子乓的一声落地,两只脚各向外扭转三十度,与板子里的六角形形态相符。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心不在焉地琢磨:“好差劲的三位。要是芭蕾老师看了,绝不会让我蒙混过关的。”塞萨尔还在念清单,她关上磁-静摩擦靴,缓缓升上半空。

“全部合格。”塞萨尔说着飘到锁控面板前,“去吧。把通讯天线移到旋转座上,尽量快。别忘了,如果那些中子星生物生存的速度真的比我们快一百万倍,我们的三十分钟就相当于他们三十年了。”

阿玛丽塔打开通往气闸的舱门,走进去,关上身后的舱门,又透过舷窗对塞萨尔做手势。压力下降,她感到太空服变硬了。外舱门向内打开,阿玛丽塔抓住安全绳,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在飞往龙蛋的漫长旅程中,她曾十几次走出圣乔治号,完成维修任务,但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屠龙号。她早料到眼前的景象会让自己晕头转向,而在太空里,任何让人眩晕的东西都是主要事故源。她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舱外工作时绝不冒险。

阿玛丽塔所在的气闸位于屠龙号中部。飞船是惯性稳定的,所以所有的恒星都固定在空中。不过那颗明亮的白球龙蛋却以每秒五次的速度从舷窗前一闪而过。从四百公里外看过去,这颗二十公里直径的中子星比地球的太阳大了五倍左右,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天空。

“要是我们绕它旋转的速率更快一点,它就会模糊成一个环了。”她暗想,“每秒五次正好处于视觉闪烁带,实在烦人。”

她来到门边,把脑袋探出去。视野扩宽后,她能看见潮汐平准星体环绕飞船形成的整个圆环。它们以每秒五次的速度绕着共同的中心旋转,同时又绕龙蛋运行。由于潮汐平准星体一共有六个,看上去几乎像融为一体,成为固态圆环。

阿玛丽塔停下来适应眼前的景象。一圈明亮的白光环绕在屠龙号中部,在与这圈白光垂直的方向上又有一个亮红色的圆圈绕飞船快速转动,活像在桌面上打转的婚戒。二者的旋转匹配适当,让红圈的平面永远垂直于中子星的方向。

太空服的通信线路里传来塞萨尔的声音:“你情况如何?”

“很好,”阿玛丽塔说,“只不过要等一会儿才能习惯满眼打转的画面。让我联想到在月球芭蕾舞学院的时候,我想打破单足趾尖旋转的吉尼斯世界纪录。我用一只脚转了一百多圈,然后错过了踢腿的拍子、丢了对准视线的瞄准点,接着就头晕了——我觉得那时候都没现在天旋地转得厉害。”

阿玛丽塔抬头看屠龙号顶部那硕大的中央转塔,上头有太阳能镜、激光雷达、微波探测仪和其他指向星星的设备。转塔每秒旋转五圈,让设备始终对准龙蛋。“你怎么还没关转塔,”她抱怨道,“它转着的时候我可没法在上头干活。”

塞萨尔回答说:“你得先从船体的底座上把激光通讯天线取下来,也就是说要过好几分钟才能把它安装到转塔上。所以我觉得应该等一会儿再停转。一旦把转塔停下来,我们跟中子星上生物的联络就要中断。阿卜杜正在编写一条简单的信息,让他们知道我们只是稍微停一阵,免得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放弃交流离开了。”

阿玛丽塔的目光顺着屠龙号的赤道绕了一圈,找到激光通讯抛物面天线。她用眼睛盯住它不放,将自己的上、下方位稳定下来。她命令眼睛无视在周边视觉里快速闪过的明亮物体,然后启动磁-静摩擦靴,走到船体上。

阿玛丽塔站起身,她能感觉到残余的引力脉动着穿过她的身体。除了脉动的重力场,总体的重力补偿也有微弱变化。这是因为飞船正缓缓将轨道位置从东极转移到星形结构上方。有时她被几分之一个g的力量往外推,有时又被向内挤压。

阿玛丽塔小心翼翼地走到距离较近的激光通讯天线前。

她先拆下从屠龙号内部接入调制电压的同轴电缆,接着拆下为激光供电的电线,最后才开始拧松紧固螺栓。系统设计非常巧妙,螺栓始终被限制在框架里,即便在自由落体状态下也不会飘走。天线体积庞大。她抓着一根支杆,艰难地走回屠龙号弧形的船体上。

“科研转塔停转,医生。”她朝太空服的无线电里喊话,“我已经离开操控喷射流的影响范围。”

她继续在弧形的船体上移动。这时旋转的塔座慢慢停下,屠龙号船体上的操控喷射流随即启动,以平衡多出来的动能。

她走近静止的塔座,抬头顺着三米高的座身往上看,找到了激光雷达。雷达天线缩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底下,镜子将直径一米的龙蛋图像直接传进星象望远镜控制台。

她离气闸已经相当远,所以她把第二根安全绳扣进转塔底座上的一个圆环,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屠龙号的球面船体踏上圆柱形的转塔。她给自己几秒钟时间调整上下方向感,然后带着硕大的激光通讯天线开始往上爬。越往上爬,她离屠龙号的中心越远,潮汐平准的准确性也越差。爬到一半时,她已经没法无视重力场对身体的作用了。她的太空服里好像藏着许多小精灵,正在对她身体的各个部分或推或拉。整体的潮汐平准也不行了。往上爬的过程中,激光通讯天线越来越重,开始往前拉拽。

增加的重量并不算多,但已足以产生影响。所以阿玛丽塔每上一步都会停下来,把两根安全绳重新扣在背后的圆环里。她终于来到激光雷达前。她先把通讯天线上的系索缠绕在旁边的一个固定圆环上,让圆环承担天线的重量,接着又把自己腰带上的另一根系索系在激光雷达上。

靠着磁-静摩擦靴和两根短安全绳,她把自己牢牢地锚固在转塔上,之后才开始移除激光雷达。幸亏两个激光系统的激光供电线接口和调制同轴线缆接口都是一样的,他们只需在船里操作,把激光雷达所用的脉冲调制换成激光通讯控制台的视频调制。不幸的是两个激光系统的螺栓分布形态不同,所以只能拧紧一个螺栓。不过她提前做了准备,带来了速干的真空环氧树脂胶,可以把激光通讯天线粘在激光雷达底座上。

“我需要四只手。”阿玛丽塔一面伸手去拿口袋里的环氧树脂胶,一面自言自语。树脂胶的双管在设计时就考虑到戴着手套行动不便,连盖子都是撕扯式的。可是,阿玛丽塔急着把活干完,所以犯了一个错误。

对于在失重状态生活了多年的人来说,这种错误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只是松开了激光雷达,空出手打开环氧树脂胶而已。她忙着应付胶管的时候,激光雷达缓缓向外飘去,速度逐渐加快。等到系索完全绷紧,它便使劲扯了一把阿玛丽塔的身体中部。她被拉下了转座。一秒钟的惊慌失措后,她身上系的两根安全绳也绷紧了,拉着她向后弹去。扣住激光雷达的设备圆环相对脆弱,供人使用的安全圆环则比较结实。于是,后者依然完好,但她感到前者的结合处撕裂了。她低头一看,发现激光雷达组件正在远离飞船。潮汐平准星体的巨大质量产生了具有强大引力的重力场,使它迅速加速。组件飞快地加入到那一小圈超致密小行星中,再也看不见了。

“咱们遇到麻烦了,屠龙号。”她对着太空服里的麦克风说,“我丢了激光雷达组件,它被潮汐力吸走了。”

阿玛丽塔抓住安全绳,两手交替把自己拉回转座。她上好螺栓,再用胶把通讯天线粘在空出的底座上,最后又接上电线和调制线缆。

她迅速爬下去,示意塞萨尔重新开启转座。她避开控制喷射流站到一旁,很快就看见那巨大的圆柱又开始以每秒五圈的速度旋转。这时她抬头瞟了一眼,只见一团椭圆形的东西正朝屠龙号的船身飞回来,那是破碎、压扁的玻璃和金属。由于在中子星强大的磁场里高速飞行,金属的尖端带上了放电形成的蓝色电晕。

阿玛丽塔吓坏了。那东西要是击中屠龙号的船体,他们全都得送命。她诅咒自己太不小心,现在已经没工夫谨慎行事了。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她喊道。她并不等人回答,直接开始详细形容问题和她的解决方案。

“激光雷达组件松落,正在飞船附近高速移动。我将抛弃安全绳,靠喷气背包前往拦截。”

阿玛丽塔解开安全绳,左手来到胸前的喷气背包控制板上,启动,飞出去追捕那致命的火箭。

她绕着船体的弧线飞,发现组件就在转座上方。由于被潮汐力拉扯,它的速度降低了。组件缓缓划出一个大弧,现在重新朝屠龙号方向前进。想抓牢的话,她得在它慢速移动时抓住它,所以她径直朝它迎了上去。

她从旋转的塔座旁飞过,身体开始感到潮汐力的压力。她尝试用缩头、收脚的办法缩短自己的身长,进而舒缓压力,但向外的拉力很强,实在难以保持头脚收缩的姿势。头部是最难受的。她的耳朵和鼻子好像每秒挨了二十拳,头顶则仿佛正被野蛮人用钝刀剥皮。

尽管疼痛难忍,她依然继续朝组件迎上去。组件在飞向屠龙号的过程中慢慢加速。她曾在l-5的“自由球”球队当了两个球季的队长,这经历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她的左手飞快按下喷射控制键,让自己减速、转向,然后又加快速度,与正在迅速下落的金属并行。她的脑袋转了方向,潮汐压力也转向了。现在她的鼻子被狠狠往外拉扯,椭圆形的血滴不断涌出。血染红了护目镜。阿玛丽塔满心焦急地透过红色往外瞅,发现前方有一小截系索。她用右手抓住系索,左手按下喷射控制键。

激光雷达组件继续画着双曲线——向下从屠龙号船体旁经过,然后沿飞船的腰部向外飞。阿玛丽塔逐渐将它控制住、拉到船体上。几秒钟后,她的靴子吸住了飞船外壳,她用短绳索把自己和扭曲的金属都扣在了船体的安全环上。

追逐期间她一直在实时解说,现在声音都嘶哑了。“一切安全。”她哑着嗓子说,“谁来帮我把这东西弄进去。”

太空服的扩音器里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你有没有受伤?”

“浑身酸痛,医生。不过真算得上伤的,不过是鼻子流血而已。”

阿玛丽塔瘀青的身体在安全环之间移动,缓缓返回气闸。一个穿太空服的人从气闸中走出来助她一臂之力。她正巴不得把麻烦交给同伴。“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阿玛丽塔说,“哪怕是透过一层红雾。给——激光雷达组件剩下的部分。当心——它被小行星的潮汐力压扁了,支出好几根尖刺,当心别让它们刺破你的太空服。”

“交给我好了。”珍说,“你赶紧进气闸去平衡气压。医生已经拿了暖烘烘的止血包,就等着给你的鼻子止血了。顺便告诉你,激光通讯链接工作正常。第一批信息已经传下去了,我们的紫外扫描仪刚刚收到了第一条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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