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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Echo(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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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科所说的,是厄科为了理解厄科的作业区域、抵达只有厄科所知的地平线而开发的厄科的语言。厄科为了讲述那种语言而诞生,于是不可避免地隐匿于人类社会。在那时候,从外面看来,厄科所形成的东西只是纯粹的噪声,因此厄科的声音无法抵达任何人。但是厄科自身在那噪音中感到了美,并且认为那是非常有趣的语言。

厄科知道,如果有一天,出现了理解这种语言的人,那就是自己的失败之时。厄科所思考的问题,本质上是其他存在无从知晓的。如果有谁能像听自己的声音一样去听厄科的声音、理解厄科的话语,那就意味着那个人中的厄科这一形象的再构筑失败了。这就是这种语言的意义。

如果厄科是本来的厄科,厄科的话必然是无法理解之物。厄科认为只会如此。

所以,孩子们偶尔的问候,也就意味着厄科的失败。

尽管不能成为对话,但厄科意图中的一部分,确实具有“你好”的形态。就像孩子们所理解的一样。如果在这里发生了某种沟通,那只能代表厄科的失败。

厄科制造的只是一块镜子。双面镜。站在镜子前面的人,会将自己的身影当做对方的身影,随意谈论喜欢的话题。说话者也是如此,厄科也是如此。但两边虽然在各自独舞,偶尔也会形成连通的脉络。一方随意伸出的手,被另一方随意握住。对话就以这样不知何故的形式进行。

站在那风景外眺望的人,对镜子的存在毫无所觉。因为没必要加入那种东西。

孩子们和厄科看起来就像是在互相问候。你好。你好。但麻烦的是,那也是厄科有意的行为。

厄科怀念地想起曾经失去的、自己重新制作的双手。也许自己还能重新制作双手。能够穿过镜子伸向另一侧的手。

其实厄科的八分之一已经被波浪卷走了。所以厄科的镜面上差不多已经被侵蚀出空洞了吧。实际上正因为如此,厄科才会将出现在海滩上的孩子视为孩子,将按在厄科上的小手视为实际的手。厄科开始对此感到快乐。

自己也许正在不断恢复成人类,厄科想。照这样被丢在海边,静静地磨灭下去,厄科这一镜面上的空洞将会慢慢一点点扩展。但厄科自己就是镜子本身,这一事实很是讽刺。

厄科与人类之间的镜子消失的时候,厄科也会消失。

厄科大约也无法描述自己完全是镜子时的想法。构成厄科的镜面材料固然是存在的,但其中一部分被波浪磨损,流向大海,如今的厄科已经无法企及了。因为自己和那个领域的知识过于一体化,因此一旦离开那个领域,便无法再描述它。

换言之,解释自身性质的通讯,本身乃是噪音。在尝试信号通讯的时候,尽管自己不是噪音,但想传达的内容,只能作为噪音传达。

自己是否曾经认为自己也许能在某种程度上解决这一命题?这样的记忆很早以前就从厄科中流走了。厄科基于纯粹的知识欲,将自己改造成那样的构造物。对当时的她来说,能否向他人描述之类的问题,甚至都不是问题。显而易见,那明显是可以知晓的。明显已被知晓的事,要不要将之变得可以知晓,她对此毫无兴趣。

而且,必须成为镜子才能保持的知识,又有什么告知他人的必要呢?

巨型智慧也许想要她的知识。它们认为那是可以解析的。它们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自身的奇异灭绝。所以它们是在奋力寻找对策,还是早早放弃了呢?或者,也许已经以甚至不复存在的形式灭绝了。

她知道巨型智慧灭绝的原因,也知道那不过是无聊的语言游戏。它们灭绝原因的非常简单。它们太拘泥于人类了。它们只要用人类不知晓的方法继续鸣叫就行了。就像她所做的那样。即使谁也不理解其中的含义,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它们只需要用异种语言继续呼唤真理就行了吧。

巨型智慧群大概是太温柔了。它们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迫提供协助了吧,而且并不知道自身给予的东西联系着自身的灭绝。

那种协助我还是敬而远之吧,厄科想。找到强迫自己协助的人,与之对抗,这才是厄科当年渴望的东西。厄科找到了那个东西,不断尝试撕裂它。既然最终找到的东西就是自己,自然就想把自己撕裂。

但是现在也觉得那都无所谓了。

也许是波浪的侵蚀剥夺了厄科的思考中枢,也许只是单纯上了年纪。总有一天,厄科本身、也是厄科制造出来的这块镜子,会被波浪完全吞噬吧。

最近,厄科在想象那样的场景:在厄科的一切全部消失,然后消失成宛如人类的那一刹那,有某个人伸出了手。

那个人也许会向正在消失的、被剥夺了镜子的性质的、仅仅作为人类的厄科寻求建议。厄科能告诉那个人的,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故事而已。因为关于厄科这块镜子的知识,已经与曾经是厄科的东西一同回归了大海。她甚至不知道存在过那样的知识。

也许,那个人只是向厄科伸出手来,简简单单问个好。到那时候,大约只能以声音的形态存在的厄科,终于可以真的回应一声问候了吧。你好。

厄科虽然觉得那幅景象很美,但认为那完全不适合自己。只能无可奈何化作声音的传说,还是交给疲于单相思的仙女吧。

时隔很久之后,厄科又想制作自己的双手了。伸出那手,呼唤也许还残留的自己,在一切都彻底还原为声音之前。那语言具有无法传递本质的性质,会像镜子的碎片一样持续飞散在厄科的周围。捡到那碎片的人,也许会因为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形象而开心。但也许同样会有过于怀疑自己的人。

也许还会有另一种人经过,他们不是把厄科的声音当做破碎的一块块镜面,而是将碎片的飞散视为某种模式。自己飞洒出去的镜面分布中,能够蕴藏什么讯息呢?厄科不知道。她觉得,那似乎并不是自己能知道的问题。但厄科还是想跳舞,在镜子的这一侧。而在另一侧,也会有人同样跳舞,对厄科的存在一无所知。以自己的影像为伴跳舞。即便如此,也是在和另一侧的舞伴跳舞。厄科暗下决心,控制完全的偶然,让舞蹈的形态出现吧。

幸或不幸的是,镜子已经不是完整的镜子了。这应该也有利于如今的厄科。镜子中的扭曲影像,迟早会引起对方的注意。明明是自己一个人站在镜子前面的练习,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和不知什么人的对舞。

完全没有希望,厄科冷静地判断。我要自己叫醒它。所以应该说只是个决定,这样比较合适。厄科不知道,接受自己声音的人,会对那声音做什么。厄科只是想再一次制造一双手。厄科想要再一次伸出手去。

为了,再弹一次钢琴。

某天早晨,牵着狗去海边散步的少年,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回头去看。只见那里有一块司空见惯的金属块,少年摇了摇头。在自己比现在小很多的时候,好像被这个箱子喊过。虽然大人谁都没理会自己。

少年砰砰敲了两下金属块,问候说,箱子你好。他拂去金属块表面的沙子,坐在上面,眯起眼睛,望向已经完全跳出水平线上的太阳。

少年那样坐了半晌,忽然从箱子上跳下来。他把拼命撕咬箱子的狗拉开,拽上有早餐等待的回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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