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09(1/2)
星期五下午
午后三点,卡翠娜去鉴识中心开会,四点跟刑事鉴识员开会,两场会议都令人沮丧,五点她去署长办公室见米凯。
“我们把哈利·霍勒找回来了,很高兴你对这件事的反应很正面,布莱特。”
“为什么会不正面?在侦办命案方面,哈利是最经验老到的警探。”
“有些警探会觉得这件事……该怎么说?很有挑战性,因为有个过去名号响当当的人物来监视他们。”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我的原则就是一切都开诚布公,长官。”卡翠娜微微一笑。
“很好,反正哈利会带领他自己的独立调查小组,你不用担心会被他接管,只要把他当作一个良性的竞争对手就好。”米凯十指相触,卡翠娜注意到他的婚戒周围有一圈白色斑纹。“当然了,我会帮女性参赛者加油,希望案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布莱特。”
“原来如此。”卡翠娜说,看了看表。
“什么原来如此?”
她听出他口气中带有一丝不悦。“原来你希望的是快速破案。”
她知道自己是在挑衅警察署长,但她并不是刻意这么做的,而是不由自主地。
“你也应该希望案子能迅速侦破才对,布莱特警监。无论有没有实际的差别待遇,你这个职位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我会尽力证明我足堪重任。”
她直视米凯的双眼。米凯的眼罩对他余下那只正常眼睛似乎有衬托作用,让它显得更加炽烈而美丽,但也更突显了眼光中的残酷与无情。
她屏住呼吸。
突然间米凯爆出大笑。“我喜欢你,卡翠娜,但我要给你一个建议。”
她做好心理准备等待着。
“下次记者会由你负责发言,而不是哈根。我要你强调这是一件非常难办的案子,我们没有掌握任何线索,必须准备长期抗战。这样媒体不会那么没耐心,也让我们有更多的回旋空间。”
卡翠娜交叠双臂:“这样说也可能让凶手更大胆,更有可能再次犯案。”
“我想这个凶手不会受媒体左右的,布莱特。”
“你说了算。好了,我得去做准备了,等一下要跟项目调查小组开会。”卡翠娜从米凯的眼神中看出了警告的意味。
“去吧,还有,照我的话去做,告诉媒体说这是你办过的最困难的命案。”
“我……”
“当然是用你自己的话来说,下次记者会是什么时候?”
“今天的已经取消了,因为没有新消息可以发布。”
“好,记住了,这件案子看起来越困难,我们破案时所得到的荣耀就越大,况且这不算是在说谎,因为我们真的什么线索都还没掌握不是吗?再说,媒体最喜欢可怕的大谜团了,这是个双赢的局面,布莱特。”
去你的双赢局面,卡翠娜心想,步下楼梯,朝六楼的犯罪特警队走去。
下午六点,项目调查小组会议一开始,卡翠娜就强调快速登录电脑系统并写好报告的重要性,因为埃莉斯·黑尔曼森的tder约会对象盖尔·索拉的第一次讯问没有记录好,以至于还要再指派一名警探去跟他联络。
“首先,这会造成额外的工作,还会给民众留下警方做事杂乱无章的印象,好像我们的右手不知道左手在干吗。”
“一定是电脑哪里出错了,或是系统有问题,”楚斯·班森说,即使卡翠娜并未点名批评他,“我明明传上去了。”
“这要问托尔德了。”
“过去二十四小时没有系统故障的报告,”托尔德·格伦说,推了推眼镜,注意到了卡翠娜的眼神,知道自己解读得没错,“当然了,班森,有可能是你的电脑有问题,我会去检查一下。”
“说到这里,托尔德,可不可以说一下你最近的天才发现?”
信息科技专家双颊泛红,点了点头,用僵硬不自然的声调开始说话,仿佛在念稿。“定位服务。持有智能型手机的人会允许一个或多个应用程序随时取得他们所在位置的信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准许了这项功能。”
托尔德顿了顿,吞了口口水。卡翠娜明白托尔德的确是在背稿,因为开会前她曾跟他说会在会议中请他报告,所以他特地写了一篇讲稿还背了下来。
“许多应用程序会在使用条款中要求获得传送手机位置信息给第三方的权利,但这个第三方并不是警方。opard就是这类的第三方商业机构,他们收集位置信息,却没有合约条款禁止他们把这些信息卖给公共部门,也就是警方。因此当性侵犯服刑期满出狱之后,我们就会开始收集他们的联络数据,包括地址、手机号码和电子邮箱,因为我们会定期追踪他们所在的位置,一旦有类似他们曾经犯过的性侵案发生时,我们就会比对他们的位置,这是因为过去一直认为性侵犯的再犯概率很高。但新的研究结果指出这完全是错误的,强暴其实是再犯率最低的一种犯罪行为。bbc第四电台最近报道说,犯罪者再度被捕的概率在美国是百分之六十,在英国是百分之五十,而且犯的通常是同一罪行。但强暴犯却非如此。美国司法部的数据显示,偷车贼在三年内因为相同罪名被捕的概率是百分之七十八点八,贩卖赃物是百分之七十七点四,依此类推,但强暴犯的再犯概率只有百分之二点五。”托尔德又顿了顿。卡翠娜心想他应该是注意到大家对这种漫无重点的报告耐心有限。托尔德清了清喉咙。“反正就是当我们把一批联络数据寄到opard,他们就能绘出这些人手机移动的动线,前提是这些人用的是会随时随地追踪位置的应用程序。比如说星期三晚上的位置。”
“有多精确?”麦努斯·史卡勒高声问道。
“精确到几平方米,”卡翠娜说,“但gps是平面2d的,所以我们无法得知高度。换句话说,我们无法得知手机位置在几楼。”
“这是合法的吗?”分析员吉娜问道,“我的意思是说,隐私法……”
“……隐私法还在努力追上科技,”卡翠娜插口说,“我问过法务部门,他们说这是灰色地带,并未包含在现有法规内。对我们来说,既然不是不合法,那么……”她摊了摊双手,但会议室里没有人愿意接下去,“托尔德,请继续说。”
“我们得到法务部门律师的授权和甘纳·哈根的预算授权之后,买下了一组位置数据,这些地图包含了百分之九十一的有性侵前科的人在命案当晚的gps位置信息。”托尔德停下来,似乎正在思考。
卡翠娜知道他已经把报告背完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众人并未露出欣喜之色。
“你们知道这省下我们多少麻烦吗?如果我们沿用老方法,要一一排除这么多可能的嫌犯……”
一声轻咳声传来,声音来自沃尔夫,他是队上最资深的警探,照理说他现在应该退休了才对。“既然你是说‘排除’,就表示这些地图里没有符合埃莉斯·黑尔曼森家地址的数据喽?”
“没错,”卡翠娜说,双手叉腰,“这表示我们只需要调查剩下百分之九有性侵前科的人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手机的位置信息也不能完全算不在场证明啊。”麦努斯说,看了看其他人寻求支持。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卡翠娜叹道,心想,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应该是来共同破案的,而不是来把彼此的力气消耗殆尽的。
“鉴识中心那边怎么样?”她问道,先在会议室前方坐下,暂时不想看见其他人。
“没什么发现,”侯勒姆说,站了起来,“化验室检查过伤口上残留的黑漆,发现那是一种相当特别的漆料,应该是用铁屑浸在醋液里制成的,还添加了从茶叶中萃取出来的植物单宁酸。我们查过,这种漆料可能来自把牙齿染黑的日本古代传统。”
“ohaguro,”卡翠娜说,“日落后的黑暗。”
“没错。”侯勒姆说,用钦佩的神情看着她。过去他们在餐厅吃早餐时会一起玩《晚邮报》上的猜谜游戏,每次卡翠娜胜过他时,他就会用这种神情看着她。
“谢谢,”卡翠娜说,侯勒姆坐了下来,“接下来呢,我们这间会议室里有个棘手的问题,《世界之路报》称之为消息来源,我们称之为泄密者。”
原本安静的会议室显得更为寂静了。
“现在损害已经造成,凶手知道我们掌握了什么线索,可以根据这个来进行计划。另外更糟的是,现在这间会议室里的人变得不知道可不可以彼此信任,所以我要在这里问一个非常直接的问题: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了《世界之路报》?”
卡翠娜看见有只手举了起来,非常惊讶。
“楚斯,请说。”
“昨天记者会结束以后,米勒跟我和莫娜·达亚说过话。”
“你是说韦勒吧?”
“就是那个新人。我们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给了你一张名片对不对,米勒?”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韦勒身上,只见他金色刘海下的那张脸涨得通红。
“对……可是……”
“我们都知道莫娜·达亚是《世界之路报》的犯罪线记者,”卡翠娜说,“要联络她根本不需要名片,打电话到报社就好了。”
“是你吗,韦勒?”麦努斯问道,“听着,菜鸟是可以搞砸一两件事的。”
“我没有联络《世界之路报》。”韦勒说,口气十分急切。
“班森刚刚说是你,”麦努斯说,“你的意思是班森说谎吗?”
“不是,可是——”
“快说!”
“那个……她说她对猫过敏,我说我有养猫。”
“看吧,你跟她说过话!你还说了什么?”
“泄密者也可能是你,史卡勒。”会议室后方传来一个冷静低沉的声音,众人一起转头望去。没有人听见他走进来,那名高大男子以斜躺的方式坐在一张椅子上,背顶墙壁。
“才说到猫,”麦努斯说,“看看猫把谁给叼来了。我可没泄露消息给《世界之路报》,霍勒。”
“你或这里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不小心透露太多消息给正在讯问的证人,他们很可能打电话给报社说这些消息是直接从警察那里听来的,所以报社会声称‘这是来自警方的消息来源’,这种事经常发生。”
“抱歉,这种话没人会信,霍勒。”麦努斯哼了一声。
“你应该要信,”哈利说,“因为这里没有人会承认泄露消息给《世界之路报》的人是自己,如果你们认为团队里有内鬼,调查工作就很难有进展。”
“他来这里干吗?”麦努斯转头问卡翠娜。
“哈利要来组织一个小组,跟我们一起平行查案。”卡翠娜说。
“目前为止是一人小组,”哈利说,“我是来要一些资料的,目前还不知道案发当时所在位置的那百分之九的有性侵前科的人,可以把他们列一张名单给我吗?要以最近被判的刑期长短来排序。”
“这我可以办到。”托尔德说,然后犹豫了一下,用询问的神情看着卡翠娜。
卡翠娜点了点头。“其他还需要什么?”
“埃莉斯·黑尔曼森曾经协助判刑入狱的性侵犯名单,就这样。”
“我知道了,”卡翠娜说,“既然你来了,要不要说说目前你有什么想法?”
“好吧,”哈利环顾四周,“我知道鉴识员发现了可能来自凶手的润滑液,但我们不能排除凶手的主要犯案动机是复仇的可能性,性侵可能只是免费附带的而已。凶手在她回家之前就已经在她家里,这并不一定表示是她让凶手进门的,或是他们彼此认识。我想在办案初期我不会预先设定这样的想法,当然你们自己可能也注意到这点了。”
卡翠娜歪嘴一笑。“很高兴你回来,哈利。”
哈利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优秀或最糟糕的警探,但他绝对算得上奥斯陆警方最神话级的命案刑警。这时他在几乎呈半躺的姿势下鞠了个躬,说:“谢谢长官。”
“你是发自内心这么说的吗?”卡翠娜说。她和哈利一同搭电梯。
“什么?”
“你叫我长官。”
“当然啊。”
两人走进车库,卡翠娜按下遥控钥匙,阴暗中的某处传来哔的一声,灯光闪了闪。哈利跟她说在查这类重大刑事案件的时候,应该好好利用一下这辆自动供她使用的公务车,而且应该载他回家,途中在施罗德酒馆暂停一下,喝杯咖啡。
“你那个出租车司机朋友怎么了?”卡翠娜问道。
“你是说爱斯坦?他被炒鱿鱼了。”
“被你炒鱿鱼?”
“当然不是,是被出租车公司炒鱿鱼,他出了点事。”
卡翠娜点了点头,想起了爱斯坦·艾克兰,那个留长发的瘦竹竿,他有一口瘾君子似的烂牙,声音听起来像酒鬼,外表看起来好像七十岁,其实却是哈利的童年好友。根据哈利所说,他只有两个童年好友,爱斯坦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叫崔斯可。崔斯可是个更奇特的人物,他体重过重,白天是个不开心的上班族,晚上摇身一变成了扑克界的化身博士。
“出了什么事?”卡翠娜问。
“你真的想知道?”
“没有,但还是可以说啊。”
“爱斯坦不喜欢排笛。”
“嗯,谁喜欢啊?”
“那天他载一个客人去特隆赫姆市,那个客人害怕搭火车和飞机,所以只能搭出租车,而且他很害怕别人侵犯他,所以他总是随身带着一张cd,播放排笛版的老式流行歌曲,要边听边做呼吸练习,这样才不会失控。事情就是那天深夜车子行驶到多夫勒高原,排笛版的《无心的呢喃》播到第六遍的时候,爱斯坦拿出那张cd,打开车窗,把cd丢了出去,然后他们就开始斗拳了。”
“斗拳是说得好听了吧,不过那首歌的原始版就已经够糟糕的了。”
“最后爱斯坦把那家伙踢下了车。”
“是在车子行进过程中吗?”
“不是,不过是在高原上,三更半夜的,距离最近的建筑有两公里远。爱斯坦辩称说当时是七月,天气温和,那家伙不可能吓到没法走路。”
卡翠娜哈哈大笑。“所以他现在失业了?你应该请他当你的私人司机才对。”
“我试着要帮他找过工作,但爱斯坦说:‘我天生就适合失业。’”
施罗德基本上算是一家酒吧,里头都是入夜之后的常客,他们只是亲切地跟哈利点点头,没跟他多说什么。
反倒是女服务生一看见哈利,就像看见浪子回头一样,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替他们端上咖啡。奥斯陆最近被外国观光客评为世界上最棒的咖啡城市之一,但施罗德酒馆的咖啡绝对不是奥斯陆受到赞誉的原因。
“很遗憾你跟毕尔还是合不来。”哈利说。
“是啊。”卡翠娜不确定哈利想不想听她细说分明,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述说细节,因此只是耸了耸肩。
“嗯,”哈利说,端起咖啡啜饮一口,“所以恢复单身是什么感觉?”
“你对单身生活感到好奇吗?”
哈利哈哈大笑。卡翠娜发现自己很怀念这个笑声,她怀念自己逗哈利大笑,每次她都会很有成就感。
“单身生活不错啊,”她说,“我认识了一些男人。”她注意着哈利的反应。难道她希望哈利有反应吗?
“好吧,希望毕尔也去认识了别人,这样对他比较好。”
卡翠娜点了点头,但她其实没想太多。就在这个尴尬时刻,某处传来了tder配对成功的欣喜提示声,接着卡翠娜就看见一个身穿艳红色衣服的女子快步朝门口走去。
“哈利,为什么你会回来?上次你还跟我说你再也不办命案了。”
哈利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贝尔曼威胁说要把欧雷克逐出警察大学。”
卡翠娜摇了摇头。“贝尔曼真的是除了古罗马暴君尼罗以外最低劣的领导者了,他要我跟媒体说这件案子非常难办,这样日后我们破案了他就会显得十分光彩。”
哈利看了看表。“这个嘛,也许贝尔曼说得没错。这个凶手用铁假牙咬穿被害人的脖子,再喝下半升鲜血……比起被害人是谁,凶手可能更重视杀人的行为,这立刻使案子变得更难办了。”
卡翠娜点了点头。外头的街道洒满了一地灿烂的阳光,她却仿佛听见远处有雷声隆隆作响。
“埃莉斯·黑尔曼森的命案现场照片有没有让你想到什么?”哈利问道。
“你是说她脖子上的咬痕?没有。”
“我不是说这些细节,我是说……”哈利朝窗外望去,“我是说现场的整体感觉,就好像你听见一首不曾听过的歌,演唱的团体你也不熟,但你还是听得出作曲者是谁,因为它有点什么,一种你说不上来的东西。”
卡翠娜看着哈利的侧脸,他那头短发根根直竖,跟以前一样乱糟糟的,但没以前那么浓密。他脸上多了几道纹路,皱纹也深了一些,虽然眼周细纹较浅,却更突显了他脸部的强悍轮廓。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哈利那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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