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14(1/2)
星期日上午
“这就是瓦伦丁·耶尔森。”哈利说,指着大屏幕上的一张脸,那张脸正盯着项目调查小组瞧。
卡翠娜专注地看着那张瘦长脸庞。他有着褐色的头发和深陷的双眼,但他双眼深陷有可能是因为角度所致,因为他额头向前,使得光线照落的角度有所变化。卡翠娜不禁会想,当初负责摄影的警察怎么会容许瓦伦丁用这种姿势拍照。此外还有他的表情。受刑人拍档案照时通常都会流露出恐惧、困惑或听天由命的神色,瓦伦丁却看起来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仿佛他知道一些事,一些他们还不知道的事。
哈利让大家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那张脸,才接着说:“瓦伦丁·耶尔森十六岁的时候被控引诱一个九岁女童到小船上加以猥亵,十七岁的时候女性邻居报案说他试图在地下室洗衣间强暴她,二十六岁的时候他因为侵犯未成年少女进入伊拉监狱服刑。他曾在狱中找女牙医看诊,趁机用牙钻逼迫她脱下尼龙丝袜,再把丝袜罩在她头上,在牙医椅上强暴了她,然后在丝袜上点火。”
哈利按了一下电脑键盘,影像换到下一张。众人纷纷捂住嘴巴,发出呻吟。卡翠娜看到,即使是最资深的警探也垂下了视线不忍直视。
“我给你们看这张照片不是为了好玩,而是让大家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瓦伦丁·耶尔森让这个牙医活了下来,就跟佩内洛普·拉施一样,我不认为这是他一时失手,而是认为他在跟我们玩游戏。”
哈利又按了一下键盘,瓦伦丁的照片再度出现,这次的照片是从国际刑警的网页上撷取下来的。“大约四年前,瓦伦丁从伊拉监狱逃脱,用的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方法。他把一个叫作犹大·约翰森的狱友揍到血肉模糊,难以辨认,然后在尸体的胸部刺上一个跟他胸部一模一样的刺青,再把尸体藏到行李箱里。后来点名的时候犹大没有出现,被列为失踪。瓦伦丁要越狱的那天晚上,他给尸体穿上他自己的囚服,放在他囚室的地板上。狱警在他的房里发现了血肉模糊的尸体,自然而然地认为那就是瓦伦丁,而且一点也不讶异,因为就跟其他有恋童癖的受刑人一样,瓦伦丁遭到其他受刑人痛恨,因此没人想到要比对尸体的指纹或检验dna。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以为瓦伦丁早已不在人世,直到他因为另一起命案浮上台面。我们并不知道他到底杀害或攻击过多少人,但可以确定的是绝对比他涉嫌或定罪的要多。我们知道他在失踪前的最后一个受害者是他以前的女房东依里雅·雅各布森,”哈利又按了一下键盘,“这张照片是在她躲避瓦伦丁的小区拍的,如果我没记错,第一个抵达现场的是班森。我们在那里发现她被勒死,躺在一堆儿童冲浪板底下。各位可以看到,冲浪板上有鲨鱼的图案。”
会议室后方传来呼噜笑声:“对啊,那些冲浪板是偷来的,可怜的瘾君子没能把它们卖掉。”
“依里雅·雅各布森之所以遇害,可能是因为她会透露关于瓦伦丁的信息给警方,这可能也说明了为什么很难从任何人口中问出他在哪里,因为知道他消息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敢说,”哈利清了清喉咙,“另一个找不到瓦伦丁的原因是,他逃狱之后动过好几次大面积的整形手术,我们在这张照片上看到的这个人,已经不像后来在伍立弗体育场足球赛上模糊的监视器画面里的那个人了,而且那个监视器画面是他刻意让我们看到的。由于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找不到他,所以我们怀疑他可能在那之后又做了整形手术,而且可能是在国外做的,因为我们已经清查过北欧所有的整形手术。我们之所以强烈怀疑他的长相再度改变,是因为我们把瓦伦丁的照片拿给佩内洛普·拉施看,她却认不出来。遗憾的是,她无法清楚地描述他现在的长相,而tder上面那个叫维达尔的男人的资料照片很可能并不是他本人。”
“托尔德已经查过维达尔的脸书资料,”卡翠娜说,“他发现里头的数据果然都是假的,账号是最近才开设的,使用的装置我们无法追踪。托尔德认为这表示他具备一定程度的信息技术。”
“不然就是他有帮手,”哈利说,“不过我们手上至少有一个三年前瓦伦丁·耶尔森失踪前见过他而且跟他说过话的人,那就是史戴·奥纳。史戴已经不再是犯罪特警队的顾问了,但他同意今天过来一趟。”
奥纳站了起来,扣上花呢夹克上的一颗纽扣。
“我曾跟那个自称是保罗·斯塔夫纳斯的患者做过短期的心理咨询,这真是一种诡异的荣幸。他是个不寻常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因为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察觉到自己的疾病。他还摆了我一道,不让我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也没让我察觉到他在做什么。直到那天我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身份,他才想杀我灭口,后来又逃得无影无踪。”
“我们根据史戴的描述,绘制了一张素描,”哈利按了一下键盘,“他这个长相也算是旧的了,但至少比足球赛的监视器画面好一点。”
卡翠娜侧过头。那张素描里的头发、鼻子和眼睛的形状都改变了,脸的形状比照片上要尖,但那副心满意足的表情依然存在。其实应该说是“看起来”心满意足,那神情就好似一只鳄鱼咧嘴而笑。
“那他怎么会变成吸血鬼症患者?”窗边一个声音说。
“首先呢,我并不认为世界上有吸血鬼症患者存在,”奥纳说,“不过瓦伦丁·耶尔森会吸血可能有很多种原因,现在我也给不出一个答案。”
接着是一阵长长的静默。
哈利清了清喉咙。“我们在之前的案件中并没有发现任何咬人或吸血的行为跟耶尔森有关,而且连环杀手通常都会使用特定的作案模式,不断重复、温习同一个幻想。”
“我们有多确定凶手真的是瓦伦丁·耶尔森?”麦努斯问。
“百分之八十九。”毕尔·侯勒姆答道。
麦努斯笑道:“百分之八十九,这么精准?”
“对。我们在他用来铐佩内洛普·拉施的手铐上发现了几根体毛,很可能来自他的手背。dna分析不用花太长时间就能确定有百分之八十九的比对符合率,最后那百分之十比较花时间,但两天之内可以有结论。顺带一提,那种手铐在网上买得到,是中世纪手铐的复制品,所以是用铁做的,不是钢。有人喜欢用这种手铐是因为可以把爱巢布置得像是中世纪的地窖。”
会议室里传来一声呼噜笑声。
“那铁假牙呢?”一名女警探问,“他是从哪里取得铁假牙的?”
“这个问题更难回答了,”侯勒姆说,“目前我们还没发现有谁在做这种假牙,至少没发现有人用铁来做假牙。他应该是去找铁匠定做的,或是他自己做的。这显然是种新的杀人方式,我们不曾看过有任何人把铁假牙当作武器。”
“说到新的行为,”奥纳说,解开夹克纽扣,让肚子放松一点,“根本上的行为改变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人类在这方面可以说是恶名昭彰,我们宁愿一再重蹈覆辙也不愿意改变,就算接收到新信息也一样。总之这是我的见解,这在心理学家之间也很有争议,他们还替它取了个名字,叫作‘奥纳理论’。当我们看到一个人的行为出现改变,通常会跟这个人要适应的环境有关,但行为背后的动机是不会变的。性侵犯开发出新的性幻想和性愉悦并不特别,但那是因为他的口味逐渐有了发展,而不是因为他的人格出现根本性的改变。就好像我在青少年时期,我爸告诉我说长大以后就会开始懂得欣赏贝多芬,但当时我很讨厌贝多芬,觉得我爸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即使在还年轻的时候,瓦伦丁·耶尔森在性方面就已经有着多样化的口味和爱好了,他强暴过少女和老妇,说不定还强暴过少年,虽然目前为止还没听说过他强暴过成年男人,但这可能是出于现实考虑,因为成年男人的防卫能力比较高。恋童癖、恋尸癖、性虐待,这些都在瓦伦丁·耶尔森的性欲菜单上。除了‘未婚夫’斯韦恩·芬内,瓦伦丁·耶尔森是奥斯陆警方目前所知涉嫌性犯罪案件数量最多的人。现在,他开始对血产生兴趣,这只能代表他在我们所说的‘开放程度’上得到高分,而且愿意尝试新体验。我说他‘开始对血产生兴趣’出自一些观察,例如他在鲜血里加了柠檬,这可能代表瓦伦丁·耶尔森正在对血进行实验,而不是他对血感到着迷。”
“不是着迷?”麦努斯高声说,“他已经进展到一天杀一个人了!我们坐在这里讨论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开始打下一个被害人的主意了,你说是不是啊,大教授?”他说“大教授”时的口气毫不掩饰其中的嘲讽意味。
奥纳扬起短短的手臂。“再说一次,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瓦伦丁·耶尔森,”米凯·贝尔曼说,“百分之百确定是他吗,布莱特?如果是的话,给我十分钟好好想一想。对,我明白这件事很紧急。”
米凯结束通话,把手机放回到玻璃桌上。刚才伊莎贝尔告诉他说这张桌子是德国家具品牌cssin的口吹玻璃桌,要价超过五万克朗。她说她宁愿只有少数几件高品质家具,也不想在家里塞满一大堆劣质家具。米凯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奥斯陆峡湾的人造海滩,以及在海上航行的渡轮。今天风很大,远处一点的海水几乎是紫色的。
“什么事?”伊莎贝尔在他旁边的床上说。
“项目小组召集人想知道她能不能参加今天晚上《周日杂志》节目的录制,讨论的主题应该是吸血鬼症患者案。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但不知道他的下落。”
“很简单啊,”伊莎贝尔·斯科延说,“既然已经找出凶手是谁,你应该亲自出马,但由于只取得了部分的成功,所以你应该派个代表去,而且提醒她用字遣词一定要说‘我们’,而不是‘我’。此外她如果提到凶手可能曾设法跨越国界,也没什么坏处。”
“跨越国界?为什么?”
伊莎贝尔叹了口气。“别装傻好吗,亲爱的,这样很烦。”
米凯走出门,来到阳台,站在那里低头望着大批星期日游客朝许侯门区前进:有些游客要去参观阿斯楚普费恩利当代艺术馆,有些游客要去欣赏超现代主义建筑和品尝价格过高的卡布奇诺咖啡,有些游客则梦想入住那些尚未售出又贵得离奇的公寓。他听说艺术馆正在展出一辆奔驰轿车,引擎盖上原本的奔驰标志被一坨大大的褐色人类粪便所取代。好吧,对有些人来说,“实体粪便”是一种身份象征。其他人则需要最昂贵的公寓、最新款的名车或最大型的游艇,才能感到身心舒畅。还有些人,例如伊莎贝尔和他自己,则想要获得一切的一切,也就是权力,却不愿意承担随之而来的令人窒息的义务。他们想要受到大众的羡慕和尊敬,却又不想太过出名,这样才能低调自由地行动。他们想要拥有家庭来提供稳定的生活架构,帮他们繁衍后代,但又希望能在家庭的牢笼之外随心所欲地寻求性的欢愉。他们想要有房有车,还有“实体粪便”。
“所以呢,”米凯说,“你的意思是说,这样说之后,瓦伦丁·耶尔森失踪一段时间,民众自然会联想到当时他可能已经离境,而不是奥斯陆警方逮不到他。如果我们逮到了他,就代表我们很聪明;如果他又杀了人,我们之前说过的话民众很快就会忘记。”
他转身望着伊莎贝尔。她家明明有个完美的卧室,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把那么大一张双人床放在客厅,更何况有可能让邻居看见。他怀疑她可能就是存心要让邻居看见。伊莎贝尔是个高大的女人,修长有力的四肢在床上伸展开,性感的身躯上盖着金色丝质薄被。单是瞧着这副光景就让米凯准备再战一回。
“只要这么一句话,就可以在大众心中留下他出国的印象,”伊莎贝尔说,“在心理学上这叫作锚定效应。做起来很简单,并且总是很有效,因为人是简单的动物,”她的目光游移到米凯身上,微微一笑,“尤其是男人。”
她将丝被掀到地上。
米凯盯着她瞧。有时他觉得自己比较喜欢看伊莎贝尔的身体却不想碰,但对妻子乌拉则正好相反,这颇为奇怪,因为纯以客观的角度来看,乌拉的身体比伊莎贝尔还要美。但伊莎贝尔那狂风骤雨般的性欲,比乌拉那种温柔安静、呜咽啜泣般的高潮还要令他兴奋。
“打手枪。”伊莎贝尔命令道,同时张开她的双腿,曲起双膝,犹如猛禽半弯折的翅膀。
米凯照做,闭上了眼睛。这时他听见玻璃桌传来振动声。该死,他把卡翠娜给忘了。他抓起振动的手机,按下接听键。
“什么事?”
手机那头传来女性的声音,但米凯听不清楚,因为一艘渡轮正好鸣起船笛。
“我的回答是可以,”他不耐烦地高声说,“你可以去上《周日杂志》。我正在忙,晚点会打给你,指示你该怎么做。”
“是我。”
米凯全身僵硬。“亲爱的,是你啊?我以为是卡翠娜·布莱特。”
“你在哪里?”
“在哪里?我在工作啊。”
接着是一阵漫长的静默。米凯知道乌拉显然听见了渡轮的鸣笛声,这就是她之所以这么问的原因。他通过嘴巴用力地吸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勃起逐渐消退。
“晚餐五点半才能煮好。”乌拉说。
“好,”他说,“今天吃……”
“牛排。”她说,随即挂断。
哈利和韦勒在叶兴路三十三号大门前下车。哈利点了根烟,抬头看着那栋被高耸围墙所环绕的红砖建筑。他们从警署驱车来到此地,出发时阳光普照,秋日色彩明媚,但越接近目的地,头上的乌云聚集得越多。此刻山丘上空已乌云密布,宛如一片水泥色的天花板,将地面上景致的色彩全给吸走了。
“这就是伊拉监狱。”韦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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