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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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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上午

早上七点五十五分,锅炉间的咖啡机发出今天早上的第二轮声响。

“哈利是怎么了?”韦勒问道,又看了看表。

“不知道,”侯勒姆说,“我们得自己先开始了。”

史密斯和韦勒都点了点头。

“好吧,”侯勒姆说,“现在奥萝拉和她父亲正在诺卡司保安公司的总部观看监视器画面,陪同他们的包括一个诺卡司的员工和一个街头犯罪组的专家。如果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他们应该可以在八小时内看完四天的影像。如果我们发现的提款收据真的来自瓦伦丁,那么幸运的话我们可以在四小时内辨识出他的新身份,也就是说,这一切应该会在晚上八点前完成。”

“太棒了!”史密斯高声说,“对不对?”

“对啊,可是先别高兴得太早,”侯勒姆说,“安德斯,你跟卡翠娜谈过了吗?”

“谈过了,我们获得了使用戴尔塔特种部队的授权,他们随时准备出动。”

“戴尔塔特种部队,他们是不是持有半自动枪支和防毒面具还有……呃,诸如此类的装备?”

“这份工作你开始上手了嘛,史密斯,”侯勒姆窃笑道,看见韦勒又看了看表,“你在担心吗,安德斯?”

“我们是不是该给哈利打个电话?”

“去打吧。”

早上九点,卡翠娜刚和项目调查小组结束会议,正在整理资料,却发现会议室门口站着一个男子。

“史密斯?”她说,“又是刺激的一天对不对?你们在地下室做什么?”

“我们在找哈利。”

“他还没来?”

“他没接电话。”

“他可能坐在医院里吧,那里不能带手机进去,说是会干扰机械设备,不过这就跟他们说手机信号会干扰飞机的导航系统一样言过其实。”

她知道史密斯没在听她说话,因为他的目光直接越过了她。

她转过头去,就看见笔记本电脑里的照片仍投影在大屏幕上,那是一张在妒火酒吧拍的现场照片。

“我知道,”她说,“这个画面很残忍。”

史密斯宛如梦游般摇了摇头,目光并未离开屏幕。

“史密斯,你还好吧?”

“我不好,”史密斯缓缓说道,“我没法忍受看到鲜血,我没法忍受暴力,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再继续忍受看见有人受苦。这个……瓦伦丁·耶尔森……我是个心理医生,我一直努力从专业的立场来揣摩他的行为,但我觉得我可能会恨他。”

“我们都没法做到那么专业,史密斯。但我不会让一点点的恨意困扰我自己,就像哈利说的,有一个人可以恨不是感觉很好吗?”

“哈利说过这种话?”

“对啊,也可能是拉格摇滚客乐队说的,或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跟《世界之路报》的莫娜·达亚通过电话。”

“你看,又有个我们可以恨的人了,她找你有什么事?”

“是我打给她的。”

卡翠娜整理资料的手停了下来。

“她请我上节目去谈瓦伦丁·耶尔森,我跟她开出我的条件,”史密斯说,“我说我只能泛谈一些瓦伦丁·耶尔森的事,不会透露调查工作的内容。那是个‘播客’,就是一种数字广播媒体……”

“史密斯,我知道什么是播客。”

“至少这样他们就不会错误引用我说的话。我说的每句话都会如实播送。请问你准我去上这个节目吗?”

卡翠娜思索片刻。“首先我要问你,为什么你要去上节目?”

“因为民众都很害怕,我的老婆很害怕,我的孩子很害怕,我的邻居很害怕,学校的家长很害怕。还有,身为这个领域的研究者,我有责任让大家少害怕一点。”

“难道他们没有害怕的权利吗?”

“卡翠娜,你看报纸了吗?这一个星期以来,商店里的锁和警报系统已经销售一空了。”

“每个人都会害怕他们不了解的东西。”

“不只是这样,他们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他们以为我们在对付的家伙是我当初以为的纯吸血鬼症患者,是个生了病且充满困惑的人,由于严重的人格障碍和性欲倒错而去攻击别人。但其实这个禽兽是个冷血、愤世嫉俗、工于心计的战士,他能做出理性判断,知道在需要的时候必须逃跑,比如说在那家土耳其澡堂,也知道在情况允许的时候攻击别人,比如说……比如说在这张照片里的酒吧。”史密斯闭上眼睛,别过头去,“我必须承认,我也觉得害怕,我躺在床上整夜睡不着,心想这些命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所为?这怎么可能?难道一直以来我都错得离谱吗?我搞不懂,但我必须搞懂,没有人比我更有背景去搞懂,只有我能把它解释清楚,告诉大家这个禽兽的真面目。因为当大家真的看清楚这个禽兽,就会了解,心中的恐惧就不会无限扩大。民众的恐惧并不会消失,但至少他们会觉得自己能做出理性判断,增加一点安全感。”

卡翠娜双手叉腰。“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说你并不真的了解瓦伦丁·耶尔森这个人,但你却想跟大众解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

“你想去说谎,希望能安抚大家的情绪?”

“我觉得我可以把后者做得比前者更好,你可以祝我顺利吗?”

卡翠娜咬了咬下唇。“你身为专家,的确有责任向大众说明,并且安抚民众是有益于社会的,只要你不提及任何关于调查工作的内容就好。”

“当然不会。”

“不能再有消息泄露出去了,这层楼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奥萝拉现在在做什么,就连警察署长都没通知。”

“我以名誉担保,绝对不会。”

“那是他吗?那是他吗,奥萝拉?”

“爸,你不要一直念啦。”

“奥纳,也许你跟我应该去外面坐一会儿,好让他们安静看录像。”

“安静?韦勒,她是我女儿,她要——”

“爸,你就听他的吧,我很好。”

“哦,你确定吗?”

“我很确定,”奥萝拉转头朝诺卡司的女员工和街头犯罪组的男警说,“那不是他,继续吧。”

史戴·奥纳站起身来,却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可能因为站得太快,可能因为昨晚没睡,也可能因为他今天什么都没吃,又连续三小时盯着屏幕没有休息。

“你在这里的沙发坐一下,我去看看能不能替我们俩倒两杯咖啡。”韦勒说。

奥纳点了点头。

韦勒转身离去,留奥纳独自坐在沙发上,隔着玻璃墙看着女儿坐在另一侧,正在对那两人比手势,表示继续、暂停、倒带。奥纳不记得上次看到奥萝拉如此投入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他一开始的反应和焦虑是过度了些,也许最糟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也许奥萝拉已设法走出创伤,而他和英格丽德非常幸运地并未察觉发生了什么事。

此外,年纪轻轻的女儿对他解释了一番何谓保密誓言,仿佛是心理学讲师在对新生解说一般。她说是她要哈利立下保密誓言的,而哈利一直没有打破,直到他发现这么做可以拯救人命,这跟奥纳自己对待保密誓言的态度是一样的。尽管奥萝拉有过那般遭遇,但她存活了下来。死亡。最近奥纳经常想到死亡,不是他自己的死亡,而是女儿终究有一天会死。为什么这个想法令他难以忍受?可能当他和英格丽德当上外祖父母之后,他对死亡的观感会改变,因为人类心理显然受身体的生物指令驱使,本能地想传递基因,以延续人类这个种族。很久以前他问过哈利是不是不想有亲生小孩,哈利显然对这问题早已备妥答案。哈利说他体内没有快乐基因,只有酗酒基因,他觉得任何人都不该继承这种基因。然而现在哈利有可能改变想法,至少过去这几年已经证明他也可以体验到幸福。奥纳拿出手机,想打给哈利,告诉他说他是个好人、好朋友、好父亲、好丈夫。好吧,这听起来像讣闻,但哈利需要听见这番话。哈利一直认为自己执着于追缉杀人犯是一种强迫行为,就跟酗酒差不多,但他这么想是错误的。他去追缉杀人犯并不是为了逃避,而是受到人类群居本能的驱使,哈利这个个人主义者绝对没准备要承认这件事。这种群居本能是良善的,里头包含对世人的道德感和责任感。哈利听了这些话多半会哈哈大笑,但奥纳很想把这些话告诉这位朋友,妈的要是他肯接电话就好了。

奥纳看见奥萝拉直起身子,肌肉绷紧。难不成……接着她又放松下来,用手比了比,表示继续。

奥纳再度把手机按到耳边。快接电话啊,可恶!

“我的事业、运动习惯和家庭生活都很成功?是啊,也许吧。”米凯·贝尔曼环视坐在餐桌前的其他人,“但最重要的是,我只是一个来自曼格鲁的、很单纯的人。”

原本他一直担心事前练习的老伎俩会让自己说出来的话空洞贫乏,但事实证明伊莎贝尔是对的,要把最令人羞于启齿的陈腐话语带着自信说出来,只需要加入一点点感情。

“贝尔曼,很高兴你拨冗来跟我们聊聊,”党秘书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表示午餐结束,并朝另外两位代表点了点头,“流程已经开始跑了,就像我说的,我们很高兴你对我们提出的任命案有正面响应。”

米凯点了点头。

“你口中的‘我们’,”伊莎贝尔插嘴说,“也包括首相在内吧?”

“要不是首相办公室表达了正面态度,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党秘书说。

起初他们邀请米凯去国会大厦会谈,但米凯在询问伊莎贝尔之后,反而邀请他们前往中立地带共进午餐,由警察署长自掏腰包请客。

党秘书看了看表。米凯注意到党秘书手上戴着是欧米茄的海马系列腕表,这款腕表沉重又不实用,走在第三世界的城市立刻会成为抢劫目标,只要放着超过一天没戴就会停,必须重新上链、设定时间,但如果忘了将表把重新旋紧就跳下泳池,机芯就会毁损,修理费可购买四只以上的高级腕表。简而言之,他真的很需要弄到一只这种表。

“不过就像我说的,还有其他列入考虑的人选。司法大臣是重要的内阁任命,所以不可否认的是,对一个非政坛出身的人,这条路可能会比较崎岖。”

米凯看准时间,跟党秘书同一时间推开椅子站起来,并先伸出手说:“希望很快有机会再聊。”妈的他可是警察署长,比起眼前这个戴名表的阴沉官僚,他才必须尽快回到工作岗位。

执政党代表离开后,米凯和伊莎贝尔又坐了下来。他们在这家新餐厅订了一间包厢,餐厅坐落于塞伦加区外缘的复合式公寓之间,后方就是奥斯陆歌剧院和西北艾克柏区,前方是新开幕的游泳池。峡湾满是不断改变方向的小波浪,游艇歪歪斜斜地行驶在海面上,犹如白色逗号,最新的气象预报说暴风雨会在午夜之前袭击奥斯陆。

“刚才应该很顺利吧?”米凯问道,在两人的杯子里倒了芙丝矿泉水。

“‘要不是首相办公室表达了正面态度……’”伊莎贝尔模仿党秘书的口气,皱起鼻子。

“有什么不对吗?”

“他们没用过‘要不是’这种修饰词,而且他只提到首相办公室,没提到首相本人,在我听来就是他们要区别这两者。”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听见我刚问的了。这顿饭他们多半在问你吸血鬼症患者的案子,还有你认为多快可以逮到凶手。”

“得了吧,伊莎贝尔,这是现在奥斯陆最热门的话题。”

“米凯,他们问这些事是因为这攸关任命案。”

“可是——”

“他们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管理司法部的能耐或能力,这一点你应该明白吧?”

“你说得有点夸张了,不过是的,我明白——”

“他们要的是你的眼罩、你的英雄地位、你的人气、你的成功,因为你只有这些而已,而这些又正好是这个政府所欠缺的。把这些东西拿走,你对他们来说就一文不值,而且老实说……”伊莎贝尔推开水杯,站了起来,“……对我来说也一样。”

米凯谨慎地笑了一下。“什么?”

“米凯,我不跟废物打交道,这你应该很清楚。我亲自上媒体把你捧上天,说你拯救了世界,还替哈利·霍勒擦屁股,结果目前为止他只逮捕到一个九十岁的裸体老人,还害得一个无辜酒保送命。米凯,这不是让你看起来像废物,而是让我看起来像废物,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要离开了。”

米凯哈哈大笑。“你是月经来了还是怎样?”

“我的经期你不是都了如指掌?”

“好吧,”米凯叹了口气,说,“回头再跟你聊。”

“你可能把我说的‘离开’解读得太狭隘了。”

“伊莎贝尔……”

“再见,我喜欢你刚才说你有成功的家庭生活,好好专心经营吧。”

米凯坐在椅子上,看着伊莎贝尔离去并把门关上。

他请服务生结账,再度望着窗外的峡湾。听说沿着海岸规划这些公寓的那群人并未把气候变迁和海平面上升列入考虑范围。他把他和乌拉的住家建在赫延哈尔的山上时,就考虑过这些,他认为住在山上比较安全,在那里海水淹不到,藏在暗处的歹徒难以偷袭,暴风雨吹不翻屋顶,单凭这些毁不了他们的家。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做了个鬼脸,看着那杯水。芙丝矿泉水。为什么大家都愿意花大把钞票来买这种尝起来跟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差不多的东西?并不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比较好喝,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其他人觉得这比较好喝,所以每次他们带着无趣的花瓶老婆和沉重的欧米茄海马腕表上餐厅时,都会点芙丝矿泉水。难道这就是为什么他有时会怀念往日时光的原因?他怀念曼格鲁区,怀念星期六夜晚在欧森餐厅喝得烂醉,倚着吧台趁老板没注意把啤酒倒满,和乌拉跳最后一支慢舞,让站在人群第一排的那些曼格鲁明星曲棍球员和川崎750重机车手恨得牙痒痒。他知道他和乌拉很快就会一起离开,走入夜色,沿着普鲁路朝冰宫和厄斯腾薛方纳湖走去。他会在湖边指着天上的星星,说他们将如何一起抵达那里。

他们究竟是不是成了人生胜利组?也许吧,但就像他小时候跟父亲去爬山一样,当爬到山顶时他疲惫不堪,心想终于攻顶了,却只是发现一山还有一山高。

米凯闭上双眼。

现下的他就跟那时一样,觉得疲惫不堪。他可不可以停在这里?可不可以躺下来,感觉微风吹拂,感觉帚石楠搔着他,感觉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岩石紧贴着皮肤,感觉只想停留在此?他突然有股冲动,想打电话给乌拉,对她说:我们停在这里就好。

这时夹克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振动,仿佛回应着他内心的感触。是了,一定是乌拉打来的。

“喂?”

“我是卡翠娜·布莱特。”

“嗯。”

“我只是想通知你说我们发现瓦伦丁·耶尔森的假身份了。”

“什么?”

“他在八月的时候曾在奥斯陆中央车站用自动提款机取钱,六分钟前我们从监视器画面中辨识出他,他使用的银行卡持卡人叫作亚历山大·德雷尔,出生于一九七二年。”

“然后呢?”

“这个亚历山大·德雷尔已经在二〇一〇年死于车祸。”

“地址呢?有找到地址吗?”

“有,戴尔塔特种部队已经在路上了。”

“还有别的事吗?”

“目前没有,我只是想说你会想掌握调查进度。”

“对,是的。”

两人结束通话。

“不好意思。”服务生说。

米凯低头看着账单,在手持刷卡机上输入过于昂贵的账单数字,按下确定键,然后站起身来,快步离去。眼下只要逮到瓦伦丁就能打通所有关节。

他身上的疲惫感似乎在一瞬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约翰·d斯蒂芬斯打开电灯开关,日光灯闪烁了几下才稳定下来,发出冷冰冰的光芒。

欧雷克眨了眨眼,倒抽一口凉气,说:“这些全都是血?”声音回荡在地下室里。

斯蒂芬斯微微一笑,金属门在他们背后关上。“欢迎来到血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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