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32(1/2)
星期三夜
米凯·贝尔曼双臂交叠,心想奥斯陆警署好像不曾在凌晨两点召开过记者会。他倚着讲台左边的墙壁望着房内,里头挤满了几名夜班编辑、其他新闻部人员、原本可能负责报道埃米莉亚肆虐消息的记者、刚被拖下床睡眼惺忪的播报员。莫娜·达亚身穿运动服和雨衣前来,看起来神采奕奕。
讲台上,卡翠娜·布莱特站在犯罪特警队队长甘纳·哈根旁边,正在详细说明在瓦伦丁·耶尔森辛桑区住处的攻坚行动,以及后来在哈尔斯坦·史密斯家农庄发生的戏剧化事件。相机闪光灯闪个不停,米凯知道自己虽然没有坐在台上,但有时相机还是会对准他,所以他尽力摆出伊莎贝尔建议他做出的表情:严肃,但内心充满胜利的满足感。他前来警署的路上已和伊莎贝尔通过电话。“记住,有人死了,”伊莎贝尔说,“所以不准露齿而笑或一脸欢天喜地的样子。想象自己是诺曼底登陆战开打后的艾森豪威尔将军,你是领袖,不管是胜利还是发生悲剧,你都必须一肩扛起。”
米凯捂嘴打了个哈欠。今晚是乌拉的女生之夜,她从市区回到家时吵醒了他。除了年轻的时候,他没再看见乌拉喝醉过。说到这个,哈利·霍勒就站在他旁边,倘若他对哈利不熟,一定会认为这名前任警探喝醉了。哈利看起来比那些记者还疲惫,而且那身湿答答的衣服散发出来的气味应该是酒味吧?
一个口操罗加兰方言的记者突然插嘴说:“我明白你不想公布击毙瓦伦丁·耶尔森的警察姓名,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当时瓦伦丁身上有没有武器?或者有没有开枪反击?”
“我说过了,我们想等案情完全厘清以后再公布细节。”卡翠娜说,朝举手挥舞的莫娜指了指。
“但你可以告诉我们哈尔斯坦·史密斯涉及此事的细节吗?”
“可以,”卡翠娜说,“我们清楚所有细节是因为监视器拍下了事发经过,而且当时我们正跟史密斯在手机上通话。”
“对,你刚才说过,但他在跟谁通话?”
“我,”卡翠娜顿了一下,“还有哈利·霍勒。”
莫娜侧过了头。“所以事发当时你跟哈利·霍勒在警署这里?”
米凯看见卡翠娜瞄了哈根一眼,仿佛是想求助,但犯罪特警队队长似乎不明白卡翠娜的用意,米凯同样也不明白。
“目前我们不想透露太多警方的工作方式,”哈根说,“以免影响未来办案时收集证据和制定策略的工作。”
莫娜和其他记者对这个答案似乎颇为满意,但米凯从哈根的表情看得出他不知道自己替卡翠娜隐瞒了什么。
“时间很晚了,大家都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哈根说,看了看表,“下一场记者会将在中午十二点举行,希望到时候有更多案情可以跟各位报告,现在大家都能回去睡个好觉了,晚安。”
哈根和卡翠娜双双站起,闪光灯闪得更加激烈。有些摄影师把镜头转向米凯,但有些人站了起来,挡在相机和米凯之间。米凯往前踏一步,好让摄影师清楚捕捉他的镜头。
“哈利,你先别走。”米凯说,并未转头,也没改变脸上的艾森豪威尔式表情。待一连串的闪光停止后,他才转身面向哈利,只见哈利站在那里,双臂交叠。
“我不会把你丢给狼群的,”米凯说,“你只是善尽本分,击毙危险的连环杀手而已。”他伸出一只手搭在哈利的肩膀上。“我们会照顾自己人的,好吗?”
身形较为高大的哈利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投以锐利目光,米凯将手缩回。哈利用比平常还沙哑的声音说:“好好享受你的胜利,贝尔曼。明天一大早我得接受讯问,晚安了。”
米凯看着哈利朝警署大门走去,只见他走路时双腿张开,膝盖微曲,仿佛水手走在颠簸的甲板上。
米凯已跟伊莎贝尔讨论过,两人一致认为这场胜利如果要避免留下苦涩的余味,最理想的状况是内部调查组最后判定哈利的处理方式没有不当之处,即使有也情节轻微。至于要如何协助内部调查组达到这个决议还有待商榷,因为他们无法直接贿赂调查组组员。但显而易见的是,任何有大脑的人都懂得一点常识判断。而伊莎贝尔认为,对媒体和一般民众来说,滥杀案以凶手遭到警察击毙作结,这几乎已成为近年来的惯例,媒体和民众也都心照不宣,接受社会以快速有效的方式处理这类案件。这样做不仅符合老百姓要求公平正义的心态,也省去了重大杀人案呈直线蹿升的诉讼费用。
米凯寻找着卡翠娜,他知道他们两人站在一起会成为拍摄焦点,但她已离去。
“甘纳!”米凯高声喊道,声音大到足以吸引几名摄影师转过头来。犯罪特警队队长在门口停下脚步,朝米凯走来。
“表情严肃点,”米凯压低声音说,伸出了手,又拉高嗓门说,“恭喜破案。”
哈利站在伯格街的一盏街灯下,试着想在埃米莉亚的余威中点燃一根烟。他全身都冻僵了,牙齿打战。香烟在双唇之间上下抖动。
他朝警署大门看了一眼,只见播报员和记者陆续从门内走出,他们不像往常那样喧哗,而是朝格兰斯莱达街的方向沉默且缓慢地走去。他们可能跟他一样十分疲惫,也可能跟他一样感觉到一种空虚,一种案子解决后的空虚,就像是走到路的尽头,发现再没有路可以走,没有疆域可以开拓。就像哈利的爷爷的遭遇一样,老婆仍在屋里,身旁围绕着医生和助产士,而他却帮不上忙也派不上用场。
“你在等什么?”
哈利转过身来,看见是侯勒姆。
“我在等卡翠娜,”哈利说,“她去停车场开车了,说会载我回家,如果你也需要搭便车的话……”
侯勒姆摇了摇头。“我托你问卡翠娜的事,你问她了吗?”
哈利点了点头,又试着点燃香烟。
“你的意思是‘问过了’?”侯勒姆纳闷道。
“没有,”哈利说,“我还没问她对你的意思是什么。”
“还没问?”
哈利闭了一下眼睛,说不定他问过了,总之他不记得卡翠娜回答了什么。
“我会这样问只是因为我在想……你们两个半夜在一起,又不是在警署,那你们可能不是在谈公事。”
哈利用手掌护住香烟和打火机,眼睛望着侯勒姆,只见他那对浅蓝色眼眸比平常还要突出。
“我只记得公事。”
侯勒姆看着地面,跺了跺脚,像是想促进血液循环,又像是无法离开原地。
“我会再跟你说,毕尔。”
侯勒姆点了点头,却没抬头,只是转身离开。
哈利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感觉他似乎看见了什么,而那是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事。有了!烟终于点着了!
一辆车驶到哈利身旁停下。
哈利叹了口气,把香烟扔在地上,开门上车。
“你们两个在讲什么?”卡翠娜问道,看着侯勒姆,驾车往格兰斯莱达街的平静夜色中驶去。
“我们有发生关系吗?”哈利问道。
“什么?”
“今晚稍早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有上床吗?”
卡翠娜没有答话,看起来正专心开车,把车停在红灯前的白线上。哈利静静等待。
灯号转为绿灯。
“没有,”卡翠娜说,踩下油门,放开离合器,“我们没有发生关系。”
“很好。”哈利说,低声嘘了口气。
“你烂醉如泥。”
“什么?”
“你烂醉如泥,后来就睡着了。”
哈利闭上眼睛。“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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