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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两位永垂不朽的逝者:阿连德和聂鲁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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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岛大地每时每刻都在震颤

我们走到松林浓荫掩映下的聂鲁达故居前。故居被大约一米高的木栅栏围住,这原本是诗人修建以保护私人生活的,如今,木板上已长出花朵。一块告示牌提醒游人,房子已被警方密封,严禁入内,严禁拍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巡逻警察走到跟前,他说得更明确:“这里禁止一切行为。”由于我们抵达前早就知道是这样,便令意大利摄影师提着笨重又显眼的设备,存心让检查岗哨没收,而实际暗中夹带一台更便携的摄影机。此外,摄制组分乘三辆汽车,为的是在拍摄过程中就能把胶片送往圣地亚哥,假使我们被扣住,损失的也不过是正在拍摄的素材。倘若发生意外,他们就装作不认识我,我和弗朗奇只是两名不相干的无辜游客。

门从里面锁住了,窗户也用白色窗帘遮挡住。入口的旗杆上没有挂旗,因为原先升起旗帜表明诗人在家。不过,在这片凄惨景象中,花园里的盛况倒是引人注目,不知是谁把花圃打理得这样好。聂鲁达的妻子玛蒂尔德在我们成行前不久去世了。军事政变后,她就带走了家具、书籍以及诗人在漂流的一生中收集的所有神圣和富于个人趣味的收藏。诗人在世界不同地方有几套居所,风格都不算简洁,更确切地说,装饰繁复而夸张,令人炫目。大自然的激情被诗人捕捉,不仅融入他的诗作佳篇,还寄托于其收藏的奇特海螺、船首像、梦魇般的蝴蝶、异国情调的杯盏。在诗人的某一栋房子里,你会突然在书房中央撞见一匹已制成标本但仍栩栩如生的马。在他了不起的创造执念中,最为人称道的当属写诗,而成就不那么显著、辉煌的,则是他随意改造房屋结构的任性之举。有套房子的改造很有创意,从客厅到餐厅必先到庭院里转一圈。诗人还备有雨伞,好叫客人不必因为到餐厅吃饭而淋雨着凉。这些荒唐事,没有人比他自己更自得其乐了。他的几个委内瑞拉朋友劝他,怪癖招致厄运,这些收藏品不吉利,可能让主人倒霉。听闻此言,他笑得差点背过气,反驳道,诗歌能破解一切厄运,而他用整整一屋子的骇人收藏证明了这一点。

其实,他的主要居所在圣地亚哥的拉普拉塔侯爵街上。军事政变几天后,他白血病旧疾复发,加之悲郁过度,在圣地亚哥的寓所逝世。寓所被负责镇压的军警分队劫掠,士兵们用他的藏书在花园里点起火堆。聂鲁达在巴黎为人民团结政府担任驻法大使期间,用诺贝尔奖奖金在诺曼底购置了一栋附属于古城堡的老马厩,将其改造成居所。那房子坐落在开满红莲花的水塘边。室内屋顶高挑,仿佛教堂的拱顶,诗人穿着长袍坐在床边接待访客,如主教般威严。阳光透过几扇玻璃彩窗照进来,在诗人周身洒上缤纷的色彩,熠熠生辉。他享受这栋房子的时光不到一年。

不过,在聂鲁达的读者看来,黑岛的房子跟他的诗作更相配。即便诗人去世后,房子处在无人看管的弃置状态,仍有新一代的爱慕者前来参观,而诗人在世时,这些年轻人都还不满八岁。他们来自世界各地,在门户紧锁、阻人擅入的栅栏上画上一颗颗心,将名字首字母嵌进去,再刻上爱的誓言。多数誓言是同一主题的变体:胡安和罗莎阅读巴勃罗的诗而相爱;感谢你,巴勃罗,教会我们什么是爱;我们愿像你一样爱恋。还有一些话,警察未能阻止也没有及时擦去:将军们,爱情永不死去;阿连德和聂鲁达虽死犹生;一分钟的黑暗不会让我们失明。有些铭文镌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整个围栏给人的印象是,因为空间不够,几代人的文字层层叠叠写到一起去了。如果谁有耐心,能把恋人们全凭记忆写在围栏木板上的零散诗句整理出来,就能还原聂鲁达的诗歌全集。然而,给我们此行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每隔十到十五分钟,这些文字就会随着从地心传至地表的震荡一起颤动,仿佛获得了生命。围栏想要跳脱地面,木板接合处吱嘎作响,杯子和金属器皿叮当碰撞,好像置身于一艘挺进中的游船。观者有一种印象,似乎整个世界都随着播种在住所花园里的深深爱意而震颤不已。

事实上,我们采取的所有防范措施都没必要。没人没收相机,也没人妨碍拍摄,因为警察都去吃午饭了。我们不只拍摄了事先设计的镜头,收获还比预想的要丰富。这要感谢摄影师乌戈,海上地震令他迷醉,他迎着一波波海浪,跨进齐腰深的海水里。浪涛发出远古的怒吼,不断拍击在礁石上。乌戈是在拿生命冒险,即使没有地震,桀骜不驯的大海也可能会把他甩到礁岩上。但没人能够阻止他。乌戈着魔似的盯住取景器,不受控地不停拍摄。熟悉电影这个行当的人都知道,想指挥或控制亢奋中的摄影师,那是不可能的事。

“格拉齐雅飞升上天”

正如我们之前所计划的,每卷胶片拍摄完后都被紧急送往圣地亚哥,好让当晚出发的格拉齐雅带到意大利。她的启程日期不是随意选择的。整整一星期以来,我们都在研究怎样将迄今为止拍摄的素材送出智利,虽然预先设想了几条秘密渠道,但哪套方案最保险却迟迟没能敲定。正在权衡之际,突然传来新任智利红衣主教弗朗西斯科·弗雷斯诺阁下即将从罗马前来赴任的消息,他将接任年满七十五岁、即将荣休的席尔瓦·恩里克斯主教。席尔瓦主教是团结圣公会的灵魂人物,大众对他充满感戴之情,教士阶层也因他的激励而充满斗争觉悟,这使得独裁者不得不放弃幻梦。

确乎如此。在最贫困的棚户区,有些神父甘愿做木匠、瓦工、手工艺人,与普通居民一起胼手胝足地劳作,甚至还有些神职人员由于参加街头抗议而被警方杀害。政府迎接新主教的兴致原本似乎没那么高——新主教的政治态度还是个谜——相较而言,席尔瓦·恩里克斯主教卸任却让独裁者欣喜雀跃,政府于是批准戒严管制暂停数日,并呼吁所有官方媒体发布盛情欢迎弗雷斯诺主教驾临的新闻。与此同时,以防万一,皮诺切特将军将与家人及一批未透露姓名的年轻部长到智利北方巡视两周。显然他本人或任何一位部长都不宜出席效果难料的迎接仪式。由于相互矛盾的官方决策使人们感到困惑,在城里,实际能容纳六千人的武器广场上,仅有两千人到现场观看迎接典礼,而原先预估人数不会低于六千。

不管怎么说,可以预见,当天下午政府举棋不定,正好创造了将首批胶片送出国去的绝佳时机。我们抵达瓦尔帕莱索的同天晚上,收到了加密的信息:“格拉齐雅飞升上天。”情况是这样的:格拉齐雅到达机场时,发觉检查比往常更严格,但所幸机场也比平时更乱、更拥挤,警方反而协助她托运行李,帮她及时登上了新主教赴任所搭乘的那架班机。

[1] 玛尔马杜克·格罗夫(rove,1878-1954),智利空军将领、政治家,1932年他策划成立的“智利社会主义共和国”仅持续了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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