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修道院纪事 > 16

16(1/2)

目录

人们都说,王国治理不善,缺少公正的司法,却没想过司法女神正应如此,眼蒙黑布,一手执天平,一手持长剑,我们还要期望什么呢,难道还要成为蒙眼布的编织者,砝码的计量员,长剑的铸造师,持续地修补蒙眼布上出现的洞,补足砝码的标准值,打磨剑刃,最后还要去问一问被告对判决是否满意,不论他胜诉还是败诉。我们这里谈的不是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因为宗教裁判所睁大了双眼,手中拿的是橄榄枝而不是天平,是利剑而不是钝涩且布满豁口的剑。有人以为小小的树枝象征和平,但显而易见,它实则将来的木柴堆上的引火之物,要么刺死你,要么烧死你,这正是为什么,在违反法律的案例中,最多的是因怀疑女人不忠就用匕首将其刺死,冤屈的死者却难见正义的伸张,审议集中于让监护人原谅谋杀,把一千克鲁札多放上天平,司法女神手执天平只为此事,别无他用。让那些黑人和流氓得到应有的惩罚吧,如此树立起典型,但礼待贵人和富人,无须要求他们偿还债务,无须要求他们放弃复仇,无须要求他们消除敌意,而一旦产生了诉讼,因为也不可能完全避免这种情形的出现,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狡辩,欺诈,移交申诉,各种手续,推诿规避,以便让依照公正的司法本应胜诉者的胜利来得不那么及时,本应败诉者的失利再迟些到来。与此同时,他们不断从牛的乳头上挤出牛奶,这牛奶就是钱,以做成司法法官,诉状律师,审讯人,联署人,以及审判官的黏腻的凝乳,优质的奶酪,如果这名单中少了某类人,就是安多尼·维埃拉神父忘记了,现在也没想起来。

这些都是眼睛看得见的司法。至于看不见的那部分,你最多也只能说那是盲目,而这次沉船事件将其表现得一清二楚,国王的两位兄弟唐·弗朗西斯科亲王和唐·米格尔亲王去了特茹河对岸打猎然后乘船回来,突然间,毫无征兆地来了一阵狂风,船被掀翻了,唐·米格尔当场淹死,唐·弗朗西斯科获救生还,若是真有公道,情形本该相反,因为后者的恶行尽人皆知,他试图将王后引入歧途,觊觎国王的宝座,开枪射击水手,而另一位亲王却没有这种事,就算有,也没有这样严重。但是,我们不应当轻率地做出判断,谁知道呢,也许唐·弗朗西斯科已经悔悟,也许唐·米格尔给船长戴了绿帽子,或者欺骗了他的女儿,所以才丧了命,王室家族史上这种事情多得很。

人们终于得知的一件事是国王在一场官司中败诉,但不是他个人,而是王室对阿威罗公爵,这场官司从一六四〇年起,八十多年里阿威罗家族与王室一直深陷讼争,这绝不是好笑的事,也不是无足轻重的问题,它关涉到二十万克鲁札多的收益,请想一想,这相当于国王从派到巴西矿山去的黑人身上所得税收的三倍。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有公道,正因为如此,国王现在必须归还阿威罗公爵的一切财产,包括圣塞巴斯蒂昂·达·彼得雷拉庄园,有钥匙,井,果园,主人住宅,这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这和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也没有太大关系,但糟糕的是要归还仓库。不过,也不至于走投无路,判决来得还算是好时候,因为飞行机器已经完工,可以向国王报告了,多年来国王一直等待着,展现出国王的耐心,并且总是那么亲切,总是那么和蔼,但是,神父正处于那种众所周知的造物者离不开所造之物,做梦者将失去梦境的状态之中,机器飞起来以后我还可以做什么呢;当然他头脑中不乏发明创造的想法,用泥土和树木制造煤炭,为制糖工艺做出新的压榨机,但大鸟是至高的发明创造,再也不会有与之匹敌的翅膀了,只除了那最强大的翅膀尚未尝试过飞行。

在圣塞巴斯莱昂·达·彼得雷拉,巴尔塔萨和布里蒙达想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阿威罗公爵的侍从和仆人不久就要来接管庄园;我们最好还是回马夫拉去。但神父说不行,这几天他要和国王谈一谈,那时候就可以试飞了,如果和希望的那样一切顺利,接下来大家将迎来荣光与收益,葡萄牙创造伟业的消息将传到世界各地,这就是名望,而有了名望就有财富;我将来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们三个人,布里蒙达,要是没有你的眼睛,就没有大鸟,巴尔塔萨,要是没有你的右手和你的耐心,也就没有大鸟。但是,神父神态不安,几乎可以看出来他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也或许是他说的话没有多大价值,不足以减轻他心中的另一些不安,已经到了晚上,炉火熄灭,机器仍然在那里,但又似乎不在,布里蒙达低声问道,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你害怕什么呢;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令神父战栗,他心神不安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朝外边望望,然后才返回来低声答道,害怕宗教裁判所。巴尔塔萨和布里蒙达交换了一下眼神,巴尔塔萨说,就我所知,想飞不是罪孽,也算不上违反教义,十五年前就有个气球在王宫飞过,也没有出什么事;气球算不上什么,神父回答说,现在要飞的是一架机器,宗教裁判所可能会认为这飞行靠的是魔鬼的技艺,而要是他们问到机器靠哪些部件在空中飞行,我不能回答说靠的是圆球体里的意志,因为在宗教裁判所看来,没有意志,只有灵魂,他们会指控我们囚禁了基督徒的灵魂,阻止了他们升上天堂,你们也知道的,只要宗教裁判所愿意,一切好理由都是坏的,一切坏理由都是好的,如果既没有好理由也没有坏理由,那么就有火刑,水刑,以及拷掠,让理由随他们的意愿从虚无中生出;但是,国王站在我们一边,宗教裁判所总不会反对陛下的喜好和意志吧;国王在犹疑不定的时候,只会照宗教裁判所说的做。

布里蒙达又问,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你最害怕的是什么呢,是将来可能发生的事,还是正在发生的事;你问的是什么意思;我是说,莫非宗教裁判所已经在追查我们,就像当年追查我母亲那样,我很了解这迹象,宗教裁判所法官们眼中的嫌疑人周身有某种光晕,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将被指控犯下了什么罪行,但已经觉得自己有罪了;我知道他们将指控我什么,到时候他们会说我皈依了犹太教,这没错,他们会说我投身于巫术,这也没错,如果巫术就是这大鸟,就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其他技艺的话,我刚才说的这些话就是将自己交由你们两人掌握,如果你们去告发我,那我就完了。巴尔塔萨说,要是我做出那等事,就让我失去另一只手。布里蒙达说,要是我做出那等事,就让我再也闭不上眼睛,让眼睛总是像禁食时那样看见。

巴尔塔萨和布里蒙达关在庄园里熬日子。八月过去了,九月已到中旬,蜘蛛正在大鸟上结网,升起它们的帆,为之添上翅膀,埃斯卡拉特先生的钢琴好久都不曾响起,全世界最凄凉的地方莫过于圣塞巴斯蒂昂·达·彼得雷拉。天气转凉,太阳躲进云层久久不肯出来,这样的阴天怎么可能试验呢,是不是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忘记了,没有太阳光机器就不能飞离地面,等国王驾临此地,到时候的情形将是奇耻大辱,我也没有脸面见人了。国王没有来,神父也没有来,天又放晴了,阳光灿烂,布里蒙达和巴尔塔萨又开始焦急地等待。这时候神父来了。他们听见外面响起骡子有力的蹄声,情况异常,这种牲畜不会如此狂奔,一定是有什么新情况,也许是国王终于来见证大鸟起飞的壮举,但这样没有事先通知,没有王室的侍从提前到来检查这里的卫生情况,支起华贵的尖顶帐篷,以保证国王的舒适,一定是别的事。确实是别的事。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风风火火地冲进仓库,他脸色灰白,没有一丝血色,就像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突然复活,我们必须逃走,宗教裁判所正在搜捕我,他们要逮捕我,玻璃瓶在哪里。布里蒙达打开大木箱,扯出几件衣服,在这里;巴尔塔萨问,我们该怎么办。神父浑身战栗,几乎站不稳了,布里蒙达过去扶住他,怎么办呢,巴尔塔萨又问道;神父大声喊,我们乘机器逃走;话音刚落,他仿佛突然被某种恐惧扼住,指着大鸟,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乘它逃走;逃到哪里呢;不知道,反正现在要逃离这里。巴尔塔萨和布里蒙达互相望着对方,那就说定了,他说;走吧,她说。

现在是下午两点,有许多工作要做,一分钟也不能耽搁,揭下房瓦,砍断屋顶盖板和无法直接拆卸的椽木,但在此之前要在铁丝连接处挂上琥珀球,打开上面的帆,这样太阳光不会过早地照到机器上,把两千个意志转移到圆球体内,一千在这边,一千在那边,这样两边的拉力就一样大,否则会有在空中翻跟斗的危险,如果还是翻了跟斗,那只能是出于我们尚预料不到的原因。工作很多,时间紧迫。巴尔塔萨已经上了房顶,正在揭房瓦,一边揭一边往下扔,仓库四周处处都有瓦片碎裂的声音响起,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终于克服了垂头丧气的情绪,用微薄的力气从里面拆较薄的屋顶盖板,椽木需要猛劲,他拉不动,只好等一会儿再说,而布里蒙达非常镇静,就好像她一生都在飞行,没做过别的一样,不慌不忙地检查帆布的状况,看沥青涂得是否均匀,不时紧一紧帆布上穿绳子的套边。

现在,守护天使,你会做什么呢,打从任命你出任此地的守护天使以来从未如此需要你,你面前的这三个人不久就要飞上天空了,从来没有人到过的天空,他们需要你的守护,他们自己该做的都尽量做了,收集了材料和意志,将易消散的装入了实体,把一切都集中起来,展开这次大胆的行动,一切准备就绪,只剩下拆除屋顶,收起帆布,让太阳照进来,那时就再见了,我们将远走高飞,而如果你,守护天使,如果你一点忙都帮不上,那你就不是所谓的天使或者其他什么,当然,还有许多可以乞求保佑的圣徒,但他们都不如你那样懂得算术,是的,你懂得那十三个数字,可以不出错地从一数到十三,这项工程需要动用自有该学科以来全部的几何学和数学知识,你可以从第一个字开始,一就是耶路撒冷的那座罗马总督府,耶稣在那里为我们所有人而死,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二,二是摩西的两块法版,耶稣的脚就踏在这两块法版上,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三,三是神圣的三位一体,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四,四是福音书的四位作者,玛窦,马尔谷,路加,若望,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五,五是耶稣的五个伤口,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六,六是耶稣降生时点燃的六支蜡烛,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七,七是七大圣事,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八,八是八福,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九,九是圣母用她纯洁的子宫怀圣子九个月,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十,十是上帝律法的十诫,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十一,十一是十一千贞女,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十二,十二是十二宗徒,人们都这样说,现在说十三,十三是月亮的十三道光,这一条无须人们说,因为至少“七个月亮”在此,就是那个手里拿着玻璃瓶的女人,关照她吧,守护天使,如果玻璃瓶碎了,这次飞行就完了,那个举止如疯子一般的神父也不能逃走了,也关照在房顶上的那个男人吧,他缺了左手,这是你的过错,在战场上你没有精心保护,或许当时你还没有学好算术。

现在是下午四点,仓库只剩下了四堵墙,看起来很大,飞行机器在仓库中间,一道阴影把小小的铁匠炉分成两半,在另一端的角落,有那张木床,巴尔塔萨和布里蒙达在上面睡了整整六年,现在大木箱不在那里了,已经搬上了大鸟,我们还缺什么呢,旅行背袋,一些干粮,还有那架钢琴,钢琴怎么办呢,就留在这里吧,我们应当理解和原谅这种自私的做法,他们三个人当时心里很焦急,谁也没能想到,钢琴留在这里,教会方面和世俗当局势必都会感到奇怪,一件与仓库极不相称的乐器怎么会在这里,会有什么意图吗,如果是一阵飓风摧毁了屋顶和椽木,怎么可能没有刮坏这架钢琴呢,要知道,钢琴这东西相当娇贵,搬运工人用肩抬还有可能让部件错位呢;埃斯卡拉特先生不会在天上弹琴的,布里蒙达说。

好,现在可以出发了。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看了看如同一个金色圣体匣的太阳,然后看了看巴尔塔萨,后者手握绳子,只消一拉就能合上帆,最后神父又看了看布里蒙达,她的眼睛能预见未来就好了;让我们向上帝致意吧,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神父低声含糊道,接着又用干涩的嗓音小声说,巴尔塔萨,拉吧;巴尔塔萨没有立刻照办,他的手颤抖了一下,不然,这句话就像是那句说有光 的命令一样了,神父说拉吧,于是就拉了,我们就换了地方,谁知道是哪里呢。布里蒙达走到他身边,把两只手放在他的手上,然后一起使力,就好像这原本就是唯一的做法,两个人一起拉动了绳子。帆滑向一边,太阳直射到各个琥珀球上,现在,我们会遇到什么情况呢。机器颤动了一下,摇晃起来仿佛在寻找突然失去的平衡,薄铁片和藤条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猛然间大鸟像被吸进了光的旋涡,自转两圈并随之升了起来,刚刚升过墙的高度就稳定下来,重新平衡了,扬起它的海鸥脑袋,像一支箭一样冲向天空。由于剧烈的旋转,巴尔塔萨和布里蒙达摔倒在机器的木板地上,但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之前就抓住了一根支撑帆的立柱,得以看见大地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小,庄园很快就隐没在一个个山丘之中,已经无法分辨,远处那是什么呢,是里斯本,当然是里斯本,那是特茹河;啊,大海,就在这大海上,我,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德·古斯曼,曾两次从巴西来到这里,就在这大海上,我曾前往荷兰,飞行机器啊,你将把我带到哪些新大陆和新天空呢,风在我耳边呼啸,从来没有哪只鸟飞得这么高,如果国王看到我,如果那个写诗嘲讽我的托马斯·品托·布兰道看到我,如果宗教裁判所看到我,他们就会知道我是上帝的宠儿,是的,我,正升向天空的我,这靠我的天才,也靠布里蒙达的眼睛,不知道天上有没有这样的眼睛,还靠巴尔塔萨的右手,我把你带到上帝这里来了,他也没有左手,布里蒙达,巴尔塔萨,过来看呀,站起来,别害怕。

他们没有害怕,只不过对自己的勇气感到吃惊。神父在大笑,在喊叫,他早已不再扶着帆柱,而是在飞行机器的甲板上从这边跑到那边,以便看到地上所有的重要地点,远离之后大地显得太大了,巴尔塔萨和布里蒙达终于站了起来,他们神情紧张地抓住帆柱,后来又紧紧抓住舷墙,似乎因为日照和风吹而头晕目眩,很快他们便不再恐惧了;啊,巴尔塔萨大声叫道,我们成功了;他紧紧抱住布里蒙达,大哭起来,就像一个走丢的儿童,这样一个上过战场的士兵,一个曾在佩贡埃斯用长钉杀过人的男子汉,现在竟然搂着布里蒙达高兴得抽噎,而她吻了吻他那脏脏的脸,就是这样。神父走过去,也同他们互相拥抱,但他又突然为意大利人的那个类比感到心神不安,那个意大利人说过,神父本人是上帝,巴尔塔萨是圣子,布里蒙达是圣灵,现在这三个人都在天上;上帝只有一个,他大声喊道,但风把这句话从他嘴边吹走了。这时候布里蒙达说,除非打开帆,不然我们就会继续上升,到什么地方才会停住呢,或许到太阳上。

我们从来不问疯狂当中是否有理智,但我们说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点儿疯狂。这是我们坚定地站在这一边的方法,试想一下,如果说疯子们以他们依然拥有一点点理智为借口,要求获得与理智的人平等的待遇,而后者又总有那么一点儿疯狂,那么将会发生什么呢,这样的情形下又怎样,比如说,捍卫自己的生命呢,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现在就正在这么做;如果我们突然把帆打开,就会像一块石头一样掉到地上;现在由他操纵绳索,他让绳索轻轻放松,以便不费力地把帆展开,现在一切取决于技巧,帆缓缓打开了,使阴影落到琥珀球上,飞行器的速度开始下降,谁能想到成为空中驾驶员易如反掌呢,我们已经可以去寻找新印度了。机器不再上升,张着翅膀停在天空,鸟喙向着北方,如果说它仍然在动,人也察觉不出。神父把帆再打开些,四分之三的琥珀球处于阴影之下了,机器徐徐下降,仿佛他们身处航行在平静湖面上的一只小船上,动一动舵,划一划桨,这些小小的调整是人们能够发明的东西。慢慢地,地面越来越近,已经能更清楚地看到里斯本,那不规则的四方形王宫,迷宫一样的街道和小巷,神父住处阳台上的花形栏杆,宗教裁判所的人正闯入里边要去捉拿他,他们去得太晚了,这些人极力卫护上天的事务,却没想起来抬头望望上边,当然,这时的飞行器仅仅是蓝天上的一个小点儿,而他们正因为看到一本从摩西五经处撕开的圣经,以及已经撕成难以辨认的碎片的古兰经而大惊失色,又怎么可能抬起头来望天空呢,他们出去了,朝罗西奥广场,朝宗教裁判所总部所在的埃斯塔乌斯宫的方向去了,去报告说他们要抓进监狱的神父逃走了,他们万万不会想到,神父得到了辽阔的天上的穹顶的庇护,而他们永远都到不了天上,千真万确,上帝挑选其宠儿,包括疯子,残疾人,怪人,但不包括宗教裁判所的人。大鸟又下降了一些,稍稍仔细观察就能看到阿威罗公爵庄园,显然,这些飞行家们都是新手,没有经验,不能立刻确认主要的地形标志,河流,湖泊,像撒在地上的星星一样的村庄,茂密的森林,但那里分明是仓库的四堵墙,那是他们起飞的机场,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突然记起大木箱里有一个单筒望远镜,他马上把它取出来对着地上观望,啊,活着和发明多么美妙,他现在清楚地看到了角落里的木床,铁匠炉,只是钢琴不见了,钢琴出了什么事呢,此事我们知道,这就来说一说,多梅尼科·斯卡拉蒂前往庄园,到庄园附近时正好看见飞行机器猛地一抖翅膀,腾空而起,要是那对翅膀可以扇动的话会怎样呢,他走进仓库,眼前一片狼藉,地上满是破砖烂瓦,砍断或抽出的椽木,没有比人去楼空更凄凉的景象了,飞机起飞了,越升越高,只剩下刺人肺腑的忧伤,这使多梅尼科·斯卡拉蒂坐到钢琴前弹了一会儿小曲,但并没有奏出什么音乐,只是手指在键盘上滑过,好像话已说尽或者无话可说,只是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脸庞,这之后,因为他很清楚把钢琴留在这里会造成危险,所以就把它拖到外面,地面高低不平,钢琴上下颠簸,琴弦发出怪声怪气的呻吟,这一回琴键的拨子再也无法复归原位,也永远无须再调,斯卡拉蒂把钢琴拖到井台边,幸好井台很低,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整架钢琴推上井台,推进井里,音箱两次碰到井的内壁,每根琴弦都发出哀鸣,最终钢琴掉进了井水,谁又能知道前方等待着的命运是怎样呢,就比如这架钢琴,曾经被奏出那样动听的乐声,现在却像个溺水者一样下沉,水面上冒出不祥的泡泡,直到落在淤泥上才停下来。从上空已经看不见音乐家的身影了,他回那边去了,钻进了那些小巷,或许是故意不走正路,偶尔他会抬头看看上边,再一次看到大鸟,用手挥动帽子想打个招呼,但仅此一次,最好还是隐藏起来,佯装一无所知,所以他们从飞船上没有看到他,谁知道还能不能与他再次相见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