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2)
“哪儿有这样的事情?头一个和第二个没有区别,轮到第二个医生熟门熟路了,或许反倒是好事。”
“该不会发生器械不够的情况吧?”
“放心吧,这么大一个医院。”
“可是为什么你在前我在后呢?”
“这么做当然是军医经过深思熟虑的。其实头一个和第二个充其量不过相差一小时。”
“在战场上另当别论,我可不愿意死在这样的医院里。”
听着寺内这些与他的性格不相称的泄气话,小武的心头也蒙上一层不祥之兆。
“到明天我们俩可就都单臂吃饭了。”
小武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奇怪的是这时他感觉不到胳膊的疼痛,还有七八分钟他就要被推上手术台,强烈的紧张感让他把疼痛抛在脑后了。
下午一点半,小武在护理兵的陪同下被送进了手术室。隔着走廊的窗户望去,下午的天空一片晴朗,看不见一丝云彩。小武心想外面空气很干燥。这是小武当天在神志清楚的状态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户外的情景。
下午两点整,由佐藤医监执刀,川村和两名年轻的军医做助手,小武大尉胳膊的截肢手术开始了。小武吸入了麻醉用的乙醚后,精神上亢奋起来,随之痛苦地闹腾了一阵子。不久麻药开始起作用,于是大尉安详地昏睡过去了。
首先切开皮肤,使断面呈圆筒形,然后转移到上面切开肌肉,最后好像切圆片似的一口气切到骨头。佐藤医监把那把长达一尺五寸的手术刀垂直地竖在脸部的正面,对着手术刀默默地祷告,其他两个按着手臂扒开创口的军医也模仿着垂下了眼睛。这是执刀医生做截肢手术时的礼节。
“动手了。”
这一声叫喊把军医们从短暂的默祷中唤醒了过来。
“止血袋准备好了吗?”
“是!”
肩膀口用一个粗大的橡皮筋紧紧扎住,连皮肤都绑得皱巴巴的。
“开始了。”
细长的手术刀在下午的手术室中熠熠闪光。刀刃斜着从上往下运行,又转过去把背面的肉切断下来,刹那间小武大尉的上半身翘动了一下,被守候在左右的军医摁住了。他的手臂就这样在一瞬间只剩下当中的直径两寸的骨头,所有的肌肉、血管和神经都被剥离开了。
“锯子!”
切口部的肉被往上一捋,露出白乎乎的骨头,一把锯子架在骨头上。
“抓紧了!”
锯子在骨头上不停地来回滑动,细碎的骨粉纷纷掉落下来。
“要断开了,接住了。”
刹那间,小武大尉的手臂悄然无声地掉落在等候着的年轻军医的手中。
“用布匹包上!”
“是!”
被切断的手臂轻飘飘空荡荡的,这难道就是那只迄今为止用来敬礼、拔刀和按倒敌人的手臂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名军医在手术室的角落又庄重地鞠了一躬,用一块布匹把那只孤零零的手臂包裹好放在地板上。
封闭上切口的血管,捆扎好神经,然后盖好肌肉,把皮肤捋平整,手术就结束了。虽然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可是截肢本身不是什么困难的手术。这和对付损坏的建筑的某个部位如出一辙,拆除比复原要容易。
小武大尉的手术持续了一刻钟,手术结束被送回了病房,他依然没有从麻醉中苏醒过来。
约莫在一小时之后,寺内大尉被抬上了手术台。他吸入乙醚不久就昏厥过去,结果便只穿着一条兜裆裤不省人事地躺在手术台上。
参加小武大尉的手术的三名年轻军医重新洗了一遍手,换上干净的手术衣再一次聚集在手术台的周围。寺内大尉静静地躺在上面。
寺内全身覆盖着消毒布,聚光灯照射着他那条将要切除的胳膊。佐藤徐徐地走近手术台,军医们悉心等待着佐藤拿起手术刀插入皮肤。
三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佐藤却没有拿起手术刀,困惑不解的川村抬眼看看佐藤。这时佐藤说话了:
“川村君,我们做个试验怎么样?”
“啊?”
“野战外科的试验。”
“您是说……”
川村不明白佐藤想说的意思。
“切除这样年轻的人的胳膊,实在是不忍心啊。”
这一点上川村也有同感。尽管比不上佐藤,可是川村来到这里已经做了十多例截肢手术了。手术姑且不论,把一个人定格为残疾人的心情让他于心不忍。
“彭湃 [1] 的医学书上介绍过一种把粉碎的骨片完全剔除的方法,这样可以保住胳膊。”
“这个我不敢苟同,因为这个病例化脓太严重了。”
川村军医也读过彭湃的书,其中提到的方法是把破碎的骨片清理干净,然后把胳膊固定在好的肢位上等新的骨头长出来。但是其先决条件是骨头没有化脓。
“其他还有什么问题?”
“并且这个病人和前一例一样,骨头碎片很多。如果全部剔除,仅仅在没有骨头的部位上就会产生一个一寸多大的空洞。我认为新生的骨头要填满这个窟窿相当困难。”
川村的话是正确的,佐藤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种观点在医学理论上是正确的。不过这话只不过是没错而已,却没有什么新意。
“截肢的病例实在太多了。”
这才是佐藤的真心话。不过即便是佐藤本人,对于彭湃的方法真的可以保全寺内的胳膊也觉得没有根据和信心。原本这个病例的先决条件就不大一样。
“化脓了就不行了呀。”
“几年过后脓也许就会止住,哪怕再不听使唤,恐怕到底还是有自己的胳膊好吧。”
“可是已经告诉寺内大尉……”
“那对不住寺内君了,就拿他做一次实验怎么样?”
“是!”
川村没有异议,可能的话,他也想尝试一下截肢手术以外的方法。
“野战外科每打一场仗就前进一步,这些在下一场战争中可以派上用场。”佐藤这话不知是说给某个特定的谁听的。
佐藤手中拿着手术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时候突发奇想要做这样的尝试。
[1] pope van erdervoort(1829—1908):荷兰海军军医,1857年应日本海军之邀在长崎开设西洋医学校(今长崎大学医学部的前身),并配有医院作为临床教学之需。后来该医校毕业生赴各地疗病,长崎医校的西医典范乃为日本全国所知,彭湃因而被誉为“日本近代西医教育之父”,他在长崎开讲的日子,1857年11月12日也被作为日本西医教育的发祥日和长崎大学医学部的创立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