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2)
金子夫人笨手笨脚地用报纸把粪便包上扔到外面去。平时除了照料两个女儿以外,金子没有干过什么棘手的活儿,现在对她来说,这是件没有意料到的工作。
祁答院起初是用怯生生的眼光朝着从自己的腹壁上排出的粪便看去,可是一看到粪便从红彤彤的洞眼里冒出来的情景,顿时轻轻地“啊”了一声便垂下了双眼。从腹壁上冒出粪便的情景的确稀奇古怪,何况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腹部,这就更让人毛骨悚然。在清理粪便的时候祁答院闭上双眼,同时咬紧牙关强忍着折磨,像是在祷告这个时间尽早过去。好好的一个人,却不照着人样去排便,这种残忍的现实给祁答院带来的折磨远远超过了生理上的痛苦。
从这段时间开始,祁答院的脸日渐消瘦,身体状况也急剧衰落下去。六十三岁的高龄,加上从二月份开始一个月里连续动了两个手术,体力不支在所难免,不过第二次手术之后他比第一次手术衰老得更厉害。还听值夜班的护士说,祁答院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向她索要安眠药,而且药量以三天增加一倍的速度递增。
“那位先生昨晚好像喝威士忌了。”
“喝醉了吗?”
“酒气很重,我一打开被子,发现被子里冒出一个威士忌酒瓶。”
“结果呢?”
“因为他是个大人物,所以我只是稍微提醒了他一下。船津大夫,请您好好说说他。”
“知道了。”
虽然答应护士了,可是船津却没有勇气责备祁答院。的确是自从自己向他宣判不治之症以后他才日渐苍老的。把他逼得彻夜难眠、心焦力竭的无疑是船津本人。不错,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使他陷入痛苦的深渊正是船津的目的所在。他相信应该不久一定会出现好的转机。可是都半个月过去了,并没有出现好转的迹象。非但如此,祁答院在痛苦的泥潭中越来越虚弱。照这样下去,别说一年,恐怕半年也撑不到,他就会因为全身衰竭而一命呜呼。弄得不好他还有可能自寻短见。祁答院最近的表情不同寻常,他瘦得颧骨高耸,脸色白得像个幽灵,眼睛痴呆呆地望着空中,问他什么话都心不在焉的。他几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假如不告诉他,说不定这会儿他早拿起画笔画窗外风景的素描了。
难道是我的错吗?
船津开始感到一丝悔意。
祁答院的身体状况在医务办公室也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
“其他的部位是不是也有什么问题?他虚弱得不正常啊。”
“即使是癌症也不会一下子进展得那么快,这一个月中至少瘦了五公斤吧?”
同一幢楼的医生们在交头接耳地议论,不同科室的医生们都对祁答院产生了兴趣。
在其他人七嘴八舌说了自己的意见后,绫野问:“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啊?你觉得呢,船津君?”
“很遗憾……”
船津不得不这样认为,也许自己的想法到底还是过于理想化了。被人冷不丁地说没有几天好活了,有谁精神上不崩溃呢?不崩溃才怪。错就错在我把他当作另类了。说一千道一万,既然是人,那么他首先是人,然后才是艺术家,自己把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给忘了。船津失去了信心。
绫野像是在核实什么似的说:“这样的话,光靠单纯的医学疗法是治不好的。”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对这个问题,谁也没有什么高招。
过了片刻绫野说:“画具、画笔、画册,什么都行,摆在他面前勾起他关于画的回忆。”
“……”
他画了一辈子的画,早也功成名就了。给他看跟画画有关的东西,他一定会回忆起画画的。一旦回忆起来,理应不会无动于衷了。
除了按照绫野说的方法去尝试一下,现在的船津也想不出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