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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布舒城堡,19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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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啊,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要敢于重新成为原来的马克西米利亚诺。你曾经是美泉宫里的诗童。赞颂过花园小径旁的雕像并高声呼唤他们的名字和讲述他们的故事:为哥哥兼丈夫莫索勒斯之死而哭泣的阿尔特米莎1 ,发明了长笛和七弦竖琴的墨丘利2 ,和约瑟夫二世皇帝及其妻子伊莎贝拉·德·帕尔马极为相像的奥林匹娅斯3 及其儿子亚历山大大帝,从用箭射中你的心那天起就变成了冯林登女伯爵的猎神狄安娜。来啊,马克西米利亚诺,去掉塞在你的鼻孔里使你既闻不到普拉特尔公园里五月份盛开的栗树花的芬芳也闻不到萨拉·约克送给咱们的甜瓜的香味儿的棉球。马克西米利亚诺,去掉涂在你的脸上使你在阿尔巴尼亚头顶华盖、身穿浴衣接见伊兹米特的阿加的特使时那样微笑的漆膜。那层漆膜绷紧了你的皮肤使你不能像你在随同你哥哥弗兰茨·约瑟夫参加过杰尔战役以后看到布达佩斯陷落、城中百名贵族的尸体被吊在路灯柱子上和奉海曼男爵之命在大街上鞭打妇女时那样哭泣。你是因为,还记得吗?因为气愤和无能为力而哭的。来啊,马克西米利亚诺,去掉堵住你的耳朵使你既听不见萨尔姆·萨尔姆亲王在克雷塔罗为你缴获的大炮的吼叫、也听不见我的呼吸声和我这比巴伐利亚的疯王路易4 曾在里面幻想自己成了洛亨格林5 的林登霍夫蓝色岩洞的回声还要悦耳、比乌苏马辛塔河的流水还要清澈、明净和纯美的话语的棉团。起来吧,马克西米利亚诺,戴上你那顶别有你在曼盖拉湖畔高大而繁茂的树林里趁其打盹儿时捉到的夜蛾的软木帽子,穿起你在下到雷格拉庄园银矿那黑洞洞的矿井里面时用过的矿工装并戴上那顶插着根点燃了的蜡烛的涂有沥青的防护帽,穿上那天下午你在塞维利亚交易所那香气扑鼻的橘子树下同阿尔瓦公爵及费利佩二世的鬼魂聊天时穿过的海军上将制服。来啊,马克西米利亚诺,打开你的血管让在对你进行防腐处理时注射入体内的福尔马林和你在直布罗陀喝进肚里的葡萄酒全都流出来,打开你的肠胃倒出里面那用薰衣草水拌过的锯末和那你永远也没能消化完的鸡脯,穿上你在那个全年里最美好的日子的清晨离开特雷希塔教堂时穿过的背心和礼服:你瞧,我亲自用汽油除去了上面的污迹并送去让人把弹洞也织补了起来。抠掉你那假眼珠,换上你那蓝眼珠、你那从你三十五岁和我二十六岁以后就没再望过我的眼珠,因为,如果你不换上那对眼睛,马克西米利亚诺,如果你不重新装上那对饱赏过库埃纳瓦卡清晨那紫烟缭绕中的阿纳瓦克雪山美景的眼睛,我敢肯定,马克西米利亚诺,你就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我二十六岁时的容貌。我二十六岁的时候,脸上的皮肤光润而鲜亮,用彩色毛线系着的黑辫子长及腰间,就跟刚从瓦哈卡山上下来的墨西哥姑娘的一样。来啊,马克西米利亚诺,站起来,安上你原来的眼睛,梳梳头发,擦掉里塞亚医生给你做面模时留在额头及面颊皮肤上的石膏渣儿,掸去结在胡须上的尘絮和蛛网,刷刷牙,用香槟漱掉嘴里的氯化锌味儿,马克西米利亚诺,到你那花岗石和琉璃石的浴盆里洗去你在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的墓室(你曾说里面那出自米开朗琪罗之手的塑像不堪入目而又令人作呕)里沾到身上的、你在格拉纳达参观天主教君主伉俪和美男子费利佩及疯子胡安娜的陵园时沾到身上的、你在墨西哥城的圣安德雷斯医院教堂的宗教裁判所的长桌上沾到身上的死人气味儿。

来啊,马克西米利亚诺,吐掉塞在你嘴里的那块浸有埃及葡萄酒和龙血树脂的海绵,让阿尔瓦拉多和蒙塔尼欧两位医生把你的舌头和嗓音还原,只有这样你才能重新同我讲话、向我讲述你的秘密并告诉我你仍然爱我。起来吧,马克西米利亚诺,把一切都告诉给我。只要你告诉我你那颗暴露在索奇卡尔科金字塔顶上的心都梦见了什么,我就告诉你我的这颗在塔欣金字塔背后沉睡的心所梦到的一切。来啊,马克西米利亚诺,你不要装聋作哑,告诉我:是用哪里的龙舌兰线把你的嘴给缝起来的?是用哪里的蜂蜡堵住了你的耳朵使你听不见我的召唤而只能听见在你的窗前营巢的蜂鸟扇动翅膀发出的嗡嗡声和孔塞普西昂·塞达诺那毒汁四溅的话语?来啊,告诉我你躺在铅板之间是怎么打发日子的,然后我再告诉你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我是怎么消磨时光的。我还要告诉你:我只是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当我还只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是孩子而开始当公主了,为此,妈妈用手指着我说,你得学会爱上帝,她指了指天,你得学会爱你的子民而且不仅仅是你的出生地的子民,她指了指窗户,也包括,比利时的天使说着又指了指天,也包括上帝明天将会赐给你的子民,她指了指地,你要想能够做到这一点,她说,你首先就得认清楚你的血的颜色,她用白皙而又纤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手腕上那蓝色的血管,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了自己的血管里流着圣路易、你的高祖母奥地利的玛丽-特雷莎和法国的路易十三6 的血。就是那,路易-菲利普对我说,就是那在被人称之为“平等的菲利普”7 的我的父亲、你的曾外祖父被砍头那天染红革命广场的刑具的血,虽然他是家族的叛逆,不过你得记住,我的宝贝儿夏洛特,他死的时候穿着他最好的瓶绿色礼服、浆过的白凸凹绸背心和刚刚上过光的漆皮靴,不仅像个男子汉和亲王,而且未改一辈子贪吃的脾性,因为只是在足足吃了一打淡酒浸牡蛎之后才肯去上断头台,我外公说着眼睛同时闪烁着笑意和泪花,他告诉我,流亡期间,他曾在瑞士教过算术,在伦敦只能买最便宜的衣服穿,我那可怜的外公没顾得上带走放在柜子抽屉里的七十万法郎,匆匆忙忙从拿破仑大帝专为一旦爆发革命可供罗马王逃跑而修建的暗道里逃出了杜伊勒里宫。我的外公坐在曾被百姓亵渎过宝座上,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对我说:没有谁像他那样,在当上国王之前,曾经当过士兵和流亡者、共和分子和教师、美国游客和西西里贵族、奥尔良家族的亲王和英国绅士,外婆不让他逊位而要死在国王的宝座上,他不听,因为当时不知道一旦成了国王就永远也不可能再干别的事情、再有别的身份,可怜的路易-菲利普,还真不如像他父亲平等的菲利普或英国的查理一世那样被人砍头,还真不如像你——马克西米利亚诺——那样被人枪毙。

告诉我,马克西米利亚诺,那曾经跪着亲过那最洁白的桌布边缘和在我小时候、在我还只是个坐在椅垫上用神话和惊恐、用泪水和仙女故事编织自己的伟大梦想并凭借母亲奥尔良家族的路易丝-玛丽的性命向苍天许诺一定要面对着云彩把眼珠汇入雨中去的小姑娘的时候曾经暴怒而欢快地将其浓稠的汁液滴入我的口中、像亚得里亚海的天空那么深邃而明净的春天哪儿去了?那时候,我是公主,还不认识你。我的唾液还是纯洁的。我用那唾液滋润了最真诚的誓言。你,马克西米利亚诺,还没有乘奥尔唐丝王后号游艇来带我到滑铁卢的原野去骑马、还没有陪我到大歌剧院去听《西西里的晚祷》。那时候,除了父亲和哥哥以外,我还未曾用爱恋的眼神审视过别的男人。当时我是个严肃而忧郁的公主,眼泪不多,但却寡言少语,难得有开口讲话的时候。当时我是一个贞洁的公主,有人专门教我遵行宫廷的规矩,有人专门负责用布吕赫运河里的碧水涤除我的欲念,每当我睡醒的时候,布鲁塞尔所有的编钟也会同时醒来。马克西米利亚诺,那些编钟此刻全都挂在我的脖子上,让我感到窒息、震得我的耳朵都快要聋了,因为它们同时在敲响着一天里和我一生中的每一个钟点。啊,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赠送给我的后冠在我的头顶上熔解了,那条条黄金的河流灼伤和腐蚀了我的胸脯和腹部。啊,马克斯,马克斯,我亲爱的、我所崇拜的马克斯,那张着红色的嘴巴、白天仿佛同世界一样宽广和在我还是个同风嬉戏、披散着头发跟着风奔跑的小姑娘的时候,在我还是公主并天天祈求阿登森林台地的猎户保护神圣于贝尔保佑我永远也别跌入诱惑的陷阱和淫邪的火网的时候,在我,马克西米利亚诺,还是个孩子,骄横之气尚未在我的心中滋生、欲望的幽灵还没有唤醒我的肌肤,只要我一挥手仆役们就会从莱肯宫花园里的树上把飞鸟活着给捉来、侍女们就会用燕麦浆和香水草糊为我洗浴并用百合花叶子和云雀翅膀拭干我的身体时曾经以其火焰一般的舌头舔舐过我的面颊的夏日哪儿去了?

学会骄傲和羞惭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我可以原谅平等的菲利普投票赞成处死路易十六,因为他最后也丢掉了自己的脑袋。我也可以原谅我的另外一位曾祖、喜欢到市场上去卖鱼和每逢圣星期四都要到圣卡洛大剧院去亲手从包厢里向乞丐们分发煮熟了的面条的两西西里的费尔南多一世,因为他至少有头脑或者说是运气娶到了使那不勒斯变成为欧洲最文明的城市之一的玛丽亚·卡罗利娜为妻。可是,我怎么能原谅在那么多年里一直背着我的母亲同那个被他封为弗洛里迪亚女侯爵的婊子勾搭的猪猡呢?告诉我,马克西米利亚诺,我怎么能够忘记父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行为呢?我怎么能够原谅我一生中都是那么热爱的君主中的涅斯托尔、我一直敬仰的利奥皮赫、维多利亚女王的导师、1848年革命期间欧洲大陆唯一保住了国民团结的国君、仪表堂堂、聪明过人的信义会教徒、道德学者比利时的利奥波德一世,告诉我,我怎么能够原谅他欺骗了我那圣洁的母亲、那活着时最受人爱戴、死后最让人悲痛——全体人民(包括农民、纺纱工、士兵)都跪在从奥斯坦德到布鲁塞尔的沿途道路两旁等待着灵车经过以缅怀这位佛兰德-布拉班特、林堡-黑瑙、那慕尔-安特卫普、列日-卢森堡的护佑天使并为她的灵魂祈祷就是证明——的王后呢?我怎么能够原谅我的那位污染了他一向自称引以自豪的萨克森-科堡血统使之与阿尔卡迪埃·冯·埃平霍文那类婊子的庶民血液相混并使我有了一大堆异母兄弟的父亲呢?马克西米利亚诺,我怎么能够原谅他呢?

我熟悉布舒的每一个角落。我熟悉望海、特尔弗伦和莱肯的每一个角落。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我这一辈子就是没完没了地在宫殿和城堡、房间和回廊之间游荡,而且也正是在那里,在孤独中、在楼梯上和黑暗的角落里,从幽灵的嘴里而不是从保姆、老师和管家们的嘴里学到了数学和地理以及历史——马克西米利亚诺,不是指父母、叔叔舅舅、维多利亚表姐和艾伯特亲王给我讲的那充满了不朽人物和使欧洲各个王朝(其血统犹如涓涓小溪汇成了我的父亲不知维护而我却发誓要使之像我的心灵和我那玩具宫殿一样永远保持纯洁无瑕的高贵而热烈的洪流,可是后来那些幽灵却告诉我说他对我讲的不是事实,他的血从来就是污浊的)倍感光荣的战役的历史——所没有能够教给我的一切。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听信了那些说什么一个名叫玛丽·斯特拉的女人才是平等的菲利普的真正的女儿、说什么我的外公路易-菲利普实际上是托斯卡纳的一位警官的儿子的人们的恶毒诬蔑,那都是无稽之谈,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的血管里也就没有奥尔良家族的血液了。我这么说是因为有一次我看到法国的亨利二世8 和他的情妇迪亚娜·德·普瓦捷在肖蒙城堡的吊桥下做爱,尽管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因为还有一次我看到英国的詹姆斯一世9 赤身裸体地躺在爱丁堡城堡的砖地上大声呼唤白金汉公爵10 同他交媾,不过我没有对我的表姐维多利亚提过这件事情,否则她一定会说我疯了;还因为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唐·卡洛斯·德·奥斯特里亚11 在埃斯科里亚尔宫的停尸房里嘬他后母伊莎贝尔·德·瓦卢瓦的奶头,我也一个字也没有对别人说过,因为我知道那些幽灵是属于我的、只为我而不会为别的任何人显形、只有我而不是别的任何人有一天才能将他们禳除,但是,为此我必须忘掉开始从我的两腿之间流出来的东西,那不是别的而是血,就像把妻子丢去施韦辛根宫的紫晶澡盆里而去找毒死自己的第一个妻子亨丽埃塔·斯图亚尔德的洛雷纳骑士睡觉的路易十四的弟弟菲利普·德·奥尔良的血一样腐臭的血。那血头一次顺着我的大腿流下来是我在克莱尔蒙特骑我表妹米内特的木马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而且也喜欢故作小儿态。我还以为是小便失禁呢,然而却不是。几个钟头以后,外祖母发现木马背上有一些葡萄酒色的嘎巴儿,颜色很重,都快成黑的了,于是就用一块湿抹布擦了下去,然后要我搂住她的脖子,悄悄地对我说:我可怜的夏洛特,我可怜的小宝贝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儿了,而且永远也不可能再变成孩子啦。我每天用冰水洗澡、双手抱拳放在下巴底下、不能把手缩进被子里、心里想着天地间无所不在的万能的主一遍一遍地默诵教义直至因疲倦而入睡,这样也可以赶走所有那些放荡的君主和偷情的后妃们的幽灵,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无论是在宫廷和城堡还是在其他我所熟悉或者可能梦见的地方,就再也不会遇到那些双脊畜生,那些赤身裸体、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口吐泡沫去洁白的帝王卧榻上翻滚着以其勃然滴涎的器具互相猥亵的怪物了。只有这样,我才能在梦中重见天使。

然而,你却来了,马克西米利亚诺,有一天你却乘着路易-拿破仑借给你的奥尔唐丝王后号游艇来了,你朗诵了维克多·雨果歌颂那位伟大的海盗12 的诗篇,当你想到那个可能就是你的祖父——你心里明白,尽管没有人敢对你提及——的人13 的惨败时眼睛里闪出了泪花,我也曾告诉过你,当我在温莎城堡里看到威灵顿从曾在奥斯特利茨打败过两个帝国和仅用六个小时就在耶拿制服了一个王国14 的法国军队手中缴获的战旗和从那些可爱的士兵身上剥下来的红色军裤的时候,也激动得哭了起来。你来了并且带来了青春和欢乐,于是我发现莱肯宫和我的生命都有了异样的光彩,因为是你用你的幽默和你的微笑为之增辉了。咱们一起谈论过巴黎,你还记得吗?你以断然的口气告诉我:如果说巴黎是帝王之都,那么,只有维也纳、唯独维也纳才称得上是不同凡响的帝国之城。在谈到杜伊勒里宫的礼仪的时候,你说那是暴发户的礼仪。你告诉我的父亲利奥波德:尽管他所亲临的战神营阅兵式非常精彩,可是参加路易-拿破仑的宫廷舞会的所有女宾的衣服确实是不堪入目得让人惊异,而皇帝的表兄普隆-普隆亲王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某个不知名的意大利歌剧团里的落魄低音歌手。你还不知道,马克西米利亚诺,我真感激你嘲弄了篡夺我的外公路易-菲利普的王位的家伙的宫廷和野心,我是用自己的笑声来表达那感激之情的,你还记得吧?当父亲利奥皮赫问你觉得卡斯蒂利奥内伯爵夫人怎么样而你回答说她虽然长得很美但却像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摄政时期的舞女的时候,我都差点儿笑出声来。我真的非常感激你,马克西米利亚诺,非常感激你,因为你身穿奥地利海军上将的白色制服到了布鲁塞尔以后,维也纳的全部光彩和魅力也伴随着你一起进入阴沉的莱肯宫:一大群嚼着百合花瓣以消除口臭的仆从簇拥着你,维也纳的西班牙骑术学校的骑手们头戴三角帽、身披棕色外套、脚登黑皮靴、骑着长鬃和尾毛都用金丝带编扎起来的高头骏马、踏着《拉德茨基进行曲》和《土耳其进行曲》的节拍护卫着你。你的眼睛里闪烁着生长于蒂罗尔州的阿尔卑斯山麓的蓝香堇菜的颜色,你的嗓音里回荡着圣司提反大教堂的颂歌的声响,你的臂弯里,啊,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还记得维也纳沙龙里跳的那个越转越快直至结伴而舞的男男女女纷纷倒地和有些上年纪的人因中风而猝然死去的旋转华尔兹《郎高斯》吗?马克西米利亚诺,我偎依在你的臂弯里,沉溺于一种更能使人陶醉、更加令人晕眩的旋风,一种涤荡了我的幼稚和天真、莫测而甜蜜、沉重而温馨的旋风之中,因为那胳膊和那眼睛、那我渴望啃啮的哈布斯堡家族特有的厚嘴唇和那我愿意被其搂住腰部一直托上天去的大而有力的双手不是天使的眼睛、嘴巴、胳膊和手掌,而是属于一个男子汉:马克斯,我没有因为心脏承受不住华尔兹的狂旋而死去,我没有因为飞转着的闪烁灯光——仿佛我宁静地伏在你的怀里倒是世界、太阳和整个宇宙在我们周围旋转——晃花眼睛而跌倒在莱肯宫的砖地上,但是我却受尽了为你而萌生的爱情、欲火、淫望和邪念的折磨。那天夜里,当我独处幽暗的卧室的时候,我的手在被窝里不停地游动:我真希望拉着你去躲进莱肯的花园,我真希望和你一起钻进蒂沃利的林中空地、脱光衣服在柳树荫下做爱,用爱神木的枝叶将你遮蔽、用热吻抚爱你的躯体、用牙齿挦来野草撒到你的身上使之在黑暗中难以分辨哪是野草哪是你胸前和下腹那金色的体毛,我真希望能够约你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到布兰肯贝格海滨去光着身子游泳并躺在星空下的岸边像渴望得到爱和盐的羊羔一样用舌头舔遍你的全身、舔你的肚皮和大腿、将你的阳具含到嘴里体味你如何勃起、如何搏动、如何突然间将那酸热的津液射入我的喉管并一直下滑直至流进我的腹腔。那天夜里,我独自在卧房里请求上帝和母亲宽恕,恳请他们能够把那些肮脏的欲念从我的肌肤和脑海中驱逐出去,与此同时,我自己也试图这样做,我折磨自己,跪了整整一夜,用指甲抓抠那燥热的乳房和湿津津的下体直至流出血来,于是,于是,真是没有办法啊,马克西米利亚诺,于是我重又想起了你,以为自己是在同你做爱,指甲在腿上、胸脯和下体陷得越深就说明你对我爱得越深、我对你爱得越深。我看见你赤条条、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体无比白净,睁着一对黑色的眼睛,于是我就把血——我的血——涂到你的身上然后再一点一点儿地舔掉。啊,马克西米利亚诺,我多么愿意也在克雷塔罗、在你的身边、在钟山上,那样我就可以洗净你的伤口,用我的舌头、我的唾液洗净你的伤口、你的全身、你的五脏六腑:我很可能会用橙花液涤荡你的肠胃,我将用酒浸渍你的心脏,我将用药水擦洗你的眼珠,我将请求拉戈男爵和萨尔姆·萨尔姆公主把你的胳膊给我,我要把它们接到自己的肚皮上,我将请求咱们的干亲家洛佩斯把你的双手给我,我要把它们珍藏在胸前,我将请求贝尼托·华雷斯把你的皮给我以便让我蛰伏于内、请求他为我换上你的眼睑以便让我沉入你的梦境。啊,马克西米利亚诺,我是多么地爱你呀!

当时我真不知道你是那么虚伪、那么会说谎。不知道你在写给维也纳的信中说我哥哥布拉班特公爵是个奸诈之徒,称我父亲利奥波德为欧洲的皮条客,说你受不了他那故作尊长的架势,讨厌死了他的夸夸其谈和说教。不知道你在图尔奈、根特和布鲁塞尔见到古代奥地利统治的遗迹时会那么伤心并痛惜那肥沃的、拥有无数富庶、雄伟而勤劳的城池的疆土不再属于哈布斯堡帝国。没有人告诉我:你这个曾经在我们面前把杜伊勒里宫舞会的参加者们描绘成舞台小丑、说他们几乎全都是亡命之徒的家伙原来居然胆敢对我们在莱肯宫举办的主显节舞会说长道短,在写给弗兰茨·约瑟夫的信中竟然胡说比利时贵族在舞会上同退休了的英国裁缝、鞋匠和小商贩勾肩搭背。真的就连那些专爱拨弄是非的人也没有对我说过(尽管即使他们说了我当时也不会相信):一个声称那么爱我——他亲爱的卡洛塔、他一生中最爱的人——的男人在寄到维也纳的信里竟会一次也不提我的名字。

正是由于你是个伪君子和硬是要炫耀你本来并不具备的高尚、豪爽和宽宏的品格以及可以施爱于普天百姓的仁人之心,上帝才惩罚了你,派你去墨西哥,让你自食谎言的恶果。因为,告诉我:你,马克斯,你,对,你这个哈布斯堡家族的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伊达尔戈和欧仁妮·德·蒙蒂霍的工具、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和费舍尔神父的玩偶、拿破仑三世的傀儡,告诉我,你怎么、什么时候、为什么、出于什么动机会爱上墨西哥的土人?当有人拱手献上希腊王位的时候,你说你绝对不做患有呆小病和已经堕落了的民族的君主,你称意大利人为罗马的不肖子孙,你所感兴趣的不是意大利人民,而是那不勒斯那葱茏的棕榈树和乞丐及麻风病人的奇观(当然不是他们的疮痂和穷苦),还有拉斐尔·桑齐奥笔下那充满柔情的圣母和伽利略·加利莱伊的铜灯;在里斯本,你对当地女人的丑大为惊异,但却为博物宫飞禽馆里的墨绿脊背鹦鹉和有着鲜艳胸脯的大嘴鸟所倾倒;在马德拉,你讨厌岛民的长相,但却喜欢有着密集伞形花簇的天竺葵和香葡萄酒以及乘着轿子徜徉于那被阿梅利亚·德·布拉干萨的情绪熏香了的丰沙尔阳光明媚的大街上。马克西米利亚诺,你说过阿尔及利亚和阿尔巴尼亚不仅需要更换君主而且也需要更换居民,因为你所感兴趣的不是那里的人民,而是由侏儒和小丑簇拥着吃烤羚羊和装扮成贝督因人骑着骆驼打鸵鸟;马克西米利亚诺,对加那利群岛,你所感兴趣的不是正在生息繁衍的人民,而是用山羊皮裹着的贯切人的帝王们的干尸、火山岩和特内里费那生长了四千多年的龙血树;在圣维森特,你为之着迷的是在海边拾得的贝壳和海螺以及白里透紫的苦瓜花,而不是被你说成像黑色的屎壳郎一样的当地妇女和被你描绘为咖啡色小动物的当地孩子;马克西米利亚诺,你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巴伊亚的街头见不到色列斯15 和波莫娜16 ,而只有面目奇丑、深深的眼窝里没有一丝智慧的火星的黑白混血人和黑人,因为,在巴西的巴伊亚,引起你的兴趣并占据了你的心思的是狼蛛和巨萤、挂在树枝上的猴须、犹如玫瑰花环的青藤以及形同巫婆的笤帚一般的木麻黄。马克西米利亚诺,在墨西哥的问题上,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什么东西突然之间激发了你对异邦的、习俗和肤色与你不同的、和哈布斯堡家族的鲁道夫在打败波希米亚王之后大肆鼓吹的、你自己在日记中炫耀的、在写给我的曾祖母的信中声称尽管外表上成了那不勒斯人但内心深处永远都是德国人的玛丽-特雷莎所极力关注的日耳曼性毫不相干的民族的深情厚谊?告诉我,马克西米利亚诺:他们在望海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使你能够割舍同埋有你的先人、你自己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青年时期的美好时光的土地的神圣联系而到世界的背面去统治一个满是强盗神父和污浊的卑鄙小人、道德沦丧的政客和军阀、迫害狂和反动派、佩戴狼牙项链和吃仙人掌叶片及牛卵子的以鸟羽为饰的土人和大字不识的乡巴佬的国度呢?他们是不是让你喝了曼陀罗茶?他们是不是给你斟了迷眼草酒?告诉我,马克斯:你在多洛雷斯村喝了什么汤、吃了什么药竟至于大出洋相装扮成墨西哥马术师去庆祝一个与你无关的国家推翻那个比奥地利王朝、你马克西米利亚诺的王朝、上帝使其威势遍及全世界并以此来弘扬其教义的王朝更为强大的帝国的统治而获得解放的纪念日?在克雷塔罗,当你一边在十字广场散步一边向勃拉希奥口授《宫廷仪典》的新条款的时候,当你抱起小狗巴科放到怀里同萨尔姆·萨尔姆亲王玩惠斯特17 的时候,你着了什么魔中了什么邪以至于还以为能够活着回到墨西哥城、以至于还以为既然拉德波特伯爵由于确信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子民们就会在一夜之间用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构筑起世界上最完美、最坚固的城墙而建造了没有城墙的哈维施堡城堡(哈布斯堡家族的姓氏就是由此演变而来),所以你的那些土人和乡巴佬们也会出于对你——一个外国亲王——的爱戴和忠诚而成群结队地拥向克雷塔罗去用他们那黝黑的躯体护卫你那雪白的躯体、去抛洒他们那墨西哥人的血以求得你那雅利安人的血(即在十字形红云笼罩下的亚琛大教堂里登基创建了你的王朝的那位君主血管里流着的日耳曼人的血)不会有一滴轻流?告诉我,是什么使你产生了这种想法?你从孔塞普西昂·塞达诺的眼睛里汲取了什么毒液以至于竟分辨不出她是个与你并非同种的土人?是什么邪祟竟使你看不到墨西哥城街头有五万乞丐却没有一位神明、使你看不到走在街上的不是贝尔维德雷的阿波罗18 而是黑皮肤的土人(他们那乌黑的眼珠就像曾经从国民宫的阳台上窥视过咱们、而后又一直通过布舒堡的钥匙孔和窗口监视着我并一再出现于我的洗手盆底和夜里如同黑曜石雕的小太阳一般在我的房间闪烁的马鹿的眼珠一样)?马克西米利亚诺,是什么迷幻药竟使你看不到那些身穿肥大得像皮球似的撑裙、形同齐腰站在缀满华丽帷幔和流苏的圆顶冰屋之上的爱斯基摩女人的墨西哥宫廷贵妇们恰好似看起来同马戏班的猴子毫无二致的欧式打扮的赤脚巴西黑女人(这是你的话)一般?是什么使你竟然不明白一个在你响应了他们的召唤之后却不响应你的召唤的民族只能说是个靠不住的堕落民族的道理呢?马克西米利亚诺,告诉我:你所中的巫术、左道除了虚伪和谎言还能是什么呢?

死,当然,比活容易。死而饮誉更强似活而遭到冷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同时也是为了拆穿你的全部谎言,我每天夜里都要追思那已经逝去了的岁月:我独自待在漆黑的房间里,一次、又一次、成百上千次地看见你随着无声的枪击悄然倒下,看见你匍匐在山上的尘埃里翕动着嘴唇却没有说出任何话语,看见军官用剑指着你的心脏、士兵无声地朝你开了最后一枪、从你的外衣上腾起一股烈焰。就这样,每天夜里都是我独自一个人,万籁俱寂:花园里的杨树叶子纹丝不动,城堡壁炉里的劈柴不出一点儿声响,护城河的水面平展如镜不见半丝儿涟漪。就这样,我独自一个人待在漆黑的房间里,一次、又一次、成百上千次地重温过去的时光,看见你重又睁开眼睛、复活并站立起来,看见子弹退出你的身体回入枪膛,看见你胸前的血迹消隐、坎肩上的弹洞弥合、你重新捋齐两分的胡须、行刑队的士兵们退还你为了让他们不朝脸部开枪而分发给他们每个人的二十比索的金币。跟你说吧,马克斯,你可不知道让时间倒流、再返钟山、看着你倒退着从窗口钻回那驾黑色马车、看着梅希亚将军的老婆抱着孩子退行是多么有趣,马克西米利亚诺,你可没有看见你的厨师蒂德斯的惊愕表情,不管我怎么对他解释,他都想象不出也理解不了时间怎么会倒转、想象不出也理解不了你怎么可能死后又重返特雷希塔教堂的囚室而囚室里怎么竟然又重新出现了那四只蜡烛台、那行军床、那你曾用以阅读切萨雷·坎图19 的《意大利史》和写信让费舍尔神父送去几箱存放于墨西哥城酒窖里的勃艮第葡萄酒的桃花心木桌子、那为了防止苍蝇落入巴施大夫开的治疗便秘用的糖水而用手帕盖了起来的杯子、那你在教堂花园里的一棵柠檬树下找到的棘冠以及被那帮强盗掠走的银十字架和银脸盆。

人们发明了电影,马克西米利亚诺,信使来了并且给我带来了一架能打出光和影的机器以及长长的一卷银膜赛璐珞软片。机器映出来的是查理·卓别林,于是我就同他一起去加利福尼亚淘得了像赫斯珀里得斯20 的苹果那么大的金块和铁篦子烤鞋底;另一次是鲁道夫·瓦伦蒂诺21 ,于是我就同他一起在你的朋友优素福(你还记得吧?就是那个曾经以献花的优雅姿态将烤羊排呈送给你的优素福)曾经搭过帐篷的沙漠里席地而铺的白羚羊皮上随着高音笛和长鼓吹奏出来的乐曲做爱。不过,你不要以为,马克西米利亚诺,你在听我讲吗?你不要相信我真的能够让时光就像倒放的电影软片那样倒流,你不要妄想我会愿意看见你再次到阿尔及尔街头去同那些戴着广藿香熏过的粉红色羔皮手套的轻佻姑娘和小裁缝们调情,看见你坐在我舅舅阿尔及利亚总督奥马尔那装有彩色玻璃天窗的帐篷里的从顶棚上吊下来的、可以使人免受毒眼伤害的、绘有古兰经文的鸵鸟蛋中间吸水烟。不,马克西米利亚诺。

人们发明了电影。有了电影以后,就好像咱们的那些照片和画像突然之间全都活了起来能动了,就好像使咱们离开望海启程去墨西哥的场面得以留存后世的切萨雷·德尔·阿夸的画上的奥地利旗、法国旗和墨西哥旗全都飘扬起来、船夫们开始摇桨、我的心重又激烈搏动、那天本来一平如镜的亚得里亚海的水面在诺瓦拉号的帆篷刚刚被令人陶醉的、充满着蔚蓝色的朕兆和希望的轻柔寒风吹胀之后就泛出涟漪,就好像小阿古斯廷·德·伊图尔维德亲王(可怜的阿古斯廷,先是继承了一个比法国、英国和西班牙加在一起还要辽阔的帝国,随后变成了乔治敦大学的西班牙语教师,继而又出家当了隐修士,最后在孤独中老死,你知道吗,马克斯?)从那张被人偷走送进了哈尔德格堡的博物馆的照片上冲着咱们挤眼、微笑和龇牙。

不过,我可是永远都不愿意再看见你去库埃纳瓦卡。我不愿意再看见你去塞维利亚斗牛场把整袋整袋的银币掷到斗牛士的脚边。我不愿意看见你在西德纳姆22 的玻璃宫里挽着维多利亚女王的手臂。我只愿意看见你在特雷希塔教堂的囚室里并让你永远关在那里。囚室、帆布床和便桶。为了让时光倒流和重新把你禁闭在囚室里,如果需要你跳出那口将你的双脚暴露在外的松木棺材的话,你就跳吧,马克西米利亚诺,然后跑回马车、跑回教堂。为了追回逝去的岁月,如果需要奶汁流回米拉蒙的妻子的乳房、需要让梅希亚将军起死回生,那就让奶汁回流、让梅希亚复活,马克西米利亚诺。但是,不能让蒂德斯在卡尔普拉尔潘镇被子弹打落了的牙齿再长回他的嘴里去,不能让那些被加莱亚纳的轻步兵砍死在圣格雷戈里奥山上的帝国士兵还阳,也不能让那你每天早晨用以洗脸的清凉的泉水重新流入奇纳坡的渡槽,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你被关进特雷希塔教堂囚室以前,而我恰恰是要你待在囚室里而不是别的任何地方、要你不在此前也不在此后,让你永也再也不会从我的身边消失:待在囚室里,身边只有十字架、望远镜、镜子、刷子和剪刀。

难道你以为如果我能找回这六十年屈辱和冷漠的岁月的话会愿意让那些酿成我的孤苦和疯狂的人们再去重温他们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吗?不,马克西米利亚诺。如果那个人高马大得就像你在巴西时为之惊愕不已的神像一般的洛佩斯上校以为我会愿意再见到他年轻漂亮、满头金发、手持一把兰花、骑在马上带领着一大群埃及总督给咱们派到墨西哥去的苏丹、努比亚和阿比西尼亚的黑人陪伴我从韦拉克鲁斯到科尔多瓦,你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他大错特错了,我希望他永远是被疯狗咬过之后临终前几天的那副气喘吁吁、唇焦舌燥、口水淋漓、惊恐万状、半死不活的样子。至于贝尼托·华雷斯,我不愿意看见他凯旋墨西哥城、重登总统宝座、再次成为独裁者,而是希望见到他袒露着胸脯躺在停尸床上永远承受沸水的浇灼。你应该想象得到,我同样再也不会愿意见到春风得意时的欧仁妮和路易-拿破仑;不会愿意看见欧仁妮浑身飘散着乌鞭草的香气、头戴路易-拿破仑在贡比涅时送给她的香堇菜花冠到沃思商行的吕米埃厅里去采购,而是希望她永远跪在祖鲁兰痛不欲生地回味皇太子三岁那年戴着榴弹兵帽子、穿着榴弹兵上装和雪白长裙(当时还习惯于把他打扮成小姑娘)检阅从马真塔和索尔费里诺胜利归来的法国军队时的情景以及怨恨维多利亚那个蠢货不许她享受抚摸、亲吻和品味已经成了伍利奇军校学员但终究没有变为拿破仑四世的皇太子丧生之地的泥土的快慰;不会愿意看见路易-拿破仑一手举着拿破仑一世的遗嘱一手举着奥斯特利茨的利剑站在法国国民大会讲台上的雄姿,也不会愿意看见他在那次有两万名阿拉伯籍士兵为他欢呼并用自己的胡须擦亮了他的皮靴的撒哈拉之行时的得意神情,不,而是要让他在被梯也尔和麦克马洪的凡尔赛军于巴黎公社社员墙下枪杀的十四万公社社员的鲜血玷染海峡对岸他那心爱的法兰西的拉歇尔神父墓地的大理石十字架、天使像及花环和那个在大都会饭店宣告第三共和国成立的胆小鬼莱昂·甘必大23 乘气球从天上逃出巴黎的同时永远留在奇斯莱赫斯特、留在为使他不要忘掉骑马的习惯而每天由人逼着爬上去的木马背上:面无血色,哆哆嗦嗦,脸上还像在色当时那样搽着胭脂,被前列腺肿大和胆结石的痛楚折磨得整个人都走了形。

马克西米利亚诺,我要不厌其烦地告诉你,哪怕是重复一千次:我已经说过了,我要你待在囚室里,躺在铁架帆布床上喂那些肚子里满是你的血、你曾借用克雷塔罗城的名字来称呼的臭虫或者站着、无休止地用脚步丈量那间世界上最狭小的屋子——在那里你永远也未能驱散噩梦,也没能消除里面那你因拉痢疾而每天五次、七次、十次坐在便盆上(我正是要你待在那儿、待在便盆上)排泄的绿色稀便散发出来的臭气——四壁间无限的、恼人的距离。于是,你就会看到蒂德斯在发觉自己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在克雷塔罗度过的最后几天时所表现出的惊愕和诧异神情,在那些日子里,可怜的蒂德斯手头既没有辣椒粉和盐也没有牛至油和葡萄酒,只能为他的皇帝和米拉蒙将军做猫肉馅饼、为梅希亚将军和萨尔姆·萨尔姆亲王做驴肝香肠,因为就像在普埃布拉围城战——不过这一次被困在城里的是你罢了,可怜的马克斯——时一样,床垫里面的谷草被掏出来拿去喂马了,马被宰杀给军官们充饥了,尸体被狗吃了,狗填了士兵们的肚子,找不到铜来铸造你原打算授予你的墨西哥籍轻步兵们的勋章,找不到铜来铸造大炮,所以既没有英雄也没有大炮来为你抵御埃斯科维多的军队,找不到硫黄制造火药,所以也就没有烟火、礼花和灯光牌楼来庆祝希马塔里奥大捷,所有的门窗全都因为你像圣安纳一样下令对之征税而堵塞了起来,所以当你在那一年最美好的日子里乘着辆黑色马车跟在至上权力营后面走过大街的时候,没有人从克雷塔罗城的门口和窗口对你说一句“别了,马克西米利亚诺,愿上帝保佑你”,由于你下令把城里所有印刷厂的铅字都拿去铸成了子弹,所以也就没有人在克雷塔罗城里撒传单、贴标语指控华雷斯是杀人凶手,由于你下令把所有的钟都拿去铸成了大炮,所以当你在那一年最美好的日子的清晨双脚露在外面躺在棺材里再次经过鸦雀无声、两旁房屋门窗都已堵死了的大街的时候,马克西米利亚诺,也就是在你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克雷塔罗城没有鸣钟为你致哀。

1 莫索勒斯(约死于公元前353年)是小亚细亚卡里亚国的国君,由其妹妹兼妻子阿尔特米莎为之建造的陵墓是古代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2 墨丘利是高卢神话中创始艺术、护佑旅人及执掌贸易和金钱事务的神。

3 奥林匹娅斯(约公元前375—316),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的妻子。

4 指路易二世(1845—1886),巴伐利亚国王,医生诊断患有精神病,后投湖身死。

5 洛亨格林,中世纪德国传说中的英雄,亦称天鹅骑士,其故事为:一位乘坐由天鹅拖着的小船的神秘骑士搭救了一个落难的贵妇并娶她为妻,但后来她忘记了当初的誓约而问起他的出身,他离她而去,未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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