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礼平(1/2)
堂哥礼平看上了赵丽华的妹子赵丽娟,托马老大上门说媒。马老大原是便通庵的一名尼姑,因与摸骨师吴其麓的私情败露而被迫还俗,几十年来说媒无数,可做人还是讲原则的。她平常看不惯礼平的小人得志、飞扬跋扈,就找出两条理由来,对找上门来的婶子推托说:
“做姐姐的都还待字闺中,倒是把个妹妹先嫁了出去,没这规矩。再说,那赵宝明,是个气恨大的人,因着多年前的那桩狗屁倒灶的事,见了礼平,连话都不说。老身若是上门提亲,明摆着是讨骂,你们还是另请高明。”
婶子转而又去央求新珍。新珍说:
“快别提这事。那赵宝明最守古礼。他早早地有言在先,同姓不相婚配。说的也是,两个姓赵的,又在同村,百十年前本是一家人,怎好联姻?”
最后,婶子备了重礼,去找银娣。银娣一口答应下来,第二天就换了一身新衣裳,来到宝明家,卖弄嘴皮子。银娣说:
“宝明兄弟,你难道糊涂了不成?当初那赵月仙倒插门,去了丈人家,做了上门女婿,礼平这孩子,按理说,本该姓杨,他不姓赵。何来同姓婚配一说?你要是忌讳他姓赵,那也好办,让礼平去公社找一下陈公泰,把姓改回来就是了。”
那时,宝明已隐隐听得一些风声,知道赵礼平将他大女儿的名声糟践完了之后,居然又在动他小女儿的脑筋,要来挖他这块心头肉。他耐着性子听银娣说完话,蓦然站了起来,仰着脖子,咬牙对银娣道:
“你替我往他们家带句话。那小狗日的,要是肯脱得一丝不挂,绕着村子爬上一圈,一直爬到我们家门口,给我磕上三个响头,我就让姑娘嫁给他。”
银娣道:“哎呀喂,这是什么话!常言道,买卖不成情义在。两军交战不辱来使。你这样倚疯作邪,恶声恶气,我在你屋里的板凳上怎么能坐得住?”
宝明不紧不慢地道:“你坐不住,随时可以走。门是开着的呀!”
至此,赵宝明与银娣结下了冤仇,连带着小武松也与宝明失了和。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赵礼平身兼两个厂的厂长,又靠倒卖废旧钢材狠狠地赚了一大笔钱,可是,就村里的一般舆论而言,大家似乎仍然看不上礼平的为人。尽管婶子到处吹嘘说,礼平一人的资产就抵得上二十个万元户,可他们家的势力,还远远未到呼风唤雨的程度。银娣在宝明家碰了一鼻子灰,并未改变婶子对宝明一家的态度。婶子在村子里遇见宝明两口子,仍像往常一样笑脸相迎,张口闭口“好兄弟”、“好妹子”,叫得宝明夫妇心里直打鼓。
在这之前,赵宝明已经为丽娟相中了一门亲事。小伙子是魏家墩人,也是个木匠,人长得讨喜,手脚又勤快,手艺更是没的说,两家去年就订了婚。按照宝明的盘算,他打算先把丽华嫁出去,再将那个小伙子招到家里来做上门女婿,后半生也好有个依傍。本来好端端的一桩姻缘,被赵礼平插了一杠子之后,陡然生变。
没过多久,男方派来了一位嘴里镶着金牙的妇人,没有说明任何原因,就把这门亲事给退了。宝明见那女人横眉怒目、气势汹汹,知道她不好招惹。既然对方执意要退亲,宝明只得向来人赔笑说:
“现在手上不宽裕。等过上个两三个月,把各处欠我的账收一收,定将彩礼如数奉还,分文不少。”
让宝明大为意外的是,对方竟然连送出去的彩礼都不要了。大金牙一手叉着腰,跳着脚对宝明夫妇道:“遇上你们这样的人家,算我们晦气。那些钱就不要提了,你们留着买药吃吧。”
大金牙走了之后,宝明和老婆如坠雾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想从对方的脸上寻找答案。
他们很快又托人为丽娟介绍了另一门亲事。男方是乡卫生院的一个外科大夫。宝明夫妇俩假装看病,先去朱方镇的卫生院给未来的女婿相面。见小伙子仪表堂堂,聪明伶俐,两人都高兴得合不拢嘴。用宝明的话来说,“这小伙子,比起魏家墩那一个,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再说了,木匠这个手艺,如今也不怎么吃香了。我们家丽娟本来就是赤脚医生,现在嫁个大夫,正好互帮互学。”
两人兴冲冲地从卫生院出来,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村里的诊所,探听丽娟的口风。丽娟正守着煤球炉,用一只大号钢精锅煮针头和注射器。她把口罩往下一拉,对她娘笑道:“叫你们别管我的事,偏要到处瞎忙!我去年春上就和礼平领了证,早就是合法夫妻了,怎好再与别人相亲?不瞒你说,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已经三个多月了。”
从诊所里出来,赵宝明眼前一黑,在池塘边跌了一跤,就病倒了。在往后的几个月中,赵宝明成天躺在床上,拍胸打肚,长吁短叹。等到他重新在村里露面,早已须发尽白,人也明显地瘦了一圈。夫妻两人想来想去,不得不回过头来找新珍,央求她以媒人的身份,去婶子家正式提亲。新珍在两家之间跑了七八趟,终于商定,在来年的正月初五,为这对新人补办婚礼。
宝明没脸在丽娟的婚礼上露面,全由老婆一人红着眼眶,人前人后地跳上跳下。隔天新女婿上门,宝明和丽华一大早就躲了出去,由赵宝亮出面,陪新女婿喝了回门酒。
一年以后,在我婶子的极力怂恿下,宝明夫妇为丽华也找了个婆家,把她嫁给了皮村开小店的一个江北佬。这人名叫魏光国,刚死了老婆,算起来,年龄比宝明还大两岁。“爸爸”这个称呼,叫的人别扭,听的人也别扭。既然宝明称女婿为“老魏”,魏光国也就顺水推舟,将丈人尊称为“老赵”。 翁婿两人脾气对路,也都好口酒。几年后,魏光国在丹阳开了一家超市,宝明和老婆就把家搬到了丹阳,帮着大女婿看店去了。
丽娟的童年和少女时代,都是在村人艳羡的目光和众口一词的赞美声中度过的。丽娟与丽华,互为镜影,遥相映衬——丽华有多么落寞、阴郁、病态,丽娟就有多么风光、活泼和明亮。丽娟对自己的聪慧和美貌,多年来一直有着牢固的信心。可自从她嫁给赵礼平之后,两者都遭遇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她目睹了丈夫的企业,从两家不足三四十人规模的小厂,变成集造纸、化工、房地产和通讯器材为一体的朱方集团公司的全过程。开始的那几年,她也曾试图参与所有的企业决策,但她的意见,每一次都与丈夫截然相反。那些在丽娟看来荒谬、危险的投资决定,每一次都给企业带来了滚滚财源。很快,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和丈夫赵礼平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比起来,简直就是高山之侧的一粒微尘。渐渐地,丽娟对礼平产生了一种死心塌地的依附感。随着财富的急剧增加,她的自我怀疑也日甚一日,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性格多疑、猜忌、乖戾、畏首畏尾,且心事重重的女人。
当然,她引以为傲的美貌也在迅速贬值。
据说,对女人,礼平有一种奇怪的理论。他认为,女人的魅力与对女人的熟悉程度恰成反比。他很难对一个认识时间超过两个月的女性发生兴趣。正因为如此,礼平在私人生活方面所表现出来的怪异癖好,一直是公司花边新闻中最引人入胜的段落。有一次,他在出差途中住进了一家宾馆,偶然瞥了一眼正在为他办理入住手续的服务员(按照他的理论,由于刚刚见面,服务员的神秘感和魅力都没有任何的损耗),发现她笑起来的“梨涡”,有一种沦肌浃髓的美,就当即决定聘请她出任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主任一职,并在见面后的十二小时之内提取她身体的全部秘密。另一次,他在大市口的一家麦当劳餐厅与朋友吃饭,结账时,看到收银台出纳微微上翘的嘴唇的曲线“有些撩人”,两个小时后就将她约到了宾馆,云收雨散之后,把她带回公司做了一名会计。
还有一次,赵礼平和丽娟从沃尔玛超市出来,见广场上有一对父女正在卖煎饼。女孩淳朴、孝顺,可怜、无助而又楚楚动人。她的贫穷,以及那种未经雕琢的健康与活力,都让堂哥如痴如醉。那么,他可以为这对在冷风中瑟瑟打抖的贫寒父女做些什么呢?他出了一笔钱,帮那女孩开了一家美容院,很快就把这个孝顺、淳朴、健康的女孩,改造成了一个浓妆艳抹、任性撒泼且动不动就对老父恶语相向的老板娘。
不过,礼平的这些匪夷所思的猎艳行径,通常并不能对丽娟构成直接的伤害。这是因为,当丽娟费尽心机,终于抓住了丈夫与某个女人偷腥的把柄时,礼平多半早已对这个女人失去兴趣,将视线投向了下一个目标。
一天夜里,丽娟与礼平不知因为什么事发生了争执,两人进而大打出手。明显吃了亏且无计可施的丽娟,拿出一把水果刀,发疯似的要和三个孩子同归于尽。赵礼平一生气,就选择了自我消失。当他失踪四十多天之后,心高气傲的丽娟终于冷静了下来,不得不低眉顺眼地去向婆婆认错,顺便向她探听丈夫的下落。
我婶子对礼平的行踪绝口不提,教训起儿媳妇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夫妻俩吵架,是常有的事,我也不好说你的。半夜三更,动刀动枪地吓唬孩子,要让我们家断子绝孙,还连带着骂我们做上人的娼门无道,什么道理?我改天倒要去问问你娘老子,他们打小是怎么教导你的?顺便也让她点拨点拨我……”
丽娟灰头土脸地挨了婆婆一顿训斥,只得强咽下这口恶气,回过头来去找丈夫的亲信小斜眼。
小斜眼与丽娟是同一年生的,说起来还比丽娟大了三个月,可他仍愿意亲热地称丽娟为姐姐。两个人在朱方镇的一间茶社里坐定了,正是中秋月圆的时节。小斜眼把丽娟递过来的一块月饼吃完,连手里的碎末都舔得干干净净,这才对丽娟笑道:
“姐啊,你也别老盯着什么麦当劳的服务员、卖煎饼的小姑娘,这些个人,董事长尝个鲜,过后就忘。你如果总在提防这些下三滥的人,当最凶险的敌人在身边出现时,反而浑然不觉。我不是吓唬你,这一回,恐怕要祸起萧墙了!”
丽娟一听对方话中有乾坤,不觉吃了一惊。她身体向前凑了凑,对斜眼道:“老弟,这话怎么说?”
斜眼双手相扣,箍住方方的脑袋,半靠在对面的墙上,有心给丽娟指点迷津:“你这时候去一下朱虎平家,看看他老婆蒋维贞在不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