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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主保守法莉妲丝不哭哭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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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桧的味道偏甜,比较淡;扁柏的味道辛辣,比较强烈,这种味道跟香杉是非常相近,浓郁艳香;不同的是香杉像走过来的味道,扁柏是慢慢离开的。

这是辛辣的离开味道,是扁柏了,古阿霞心想。扁柏有七种味道,每种味道出现在特定区域。比如多雨太平山的扁柏较淡;新竹多风,出现树裂的油脂,味道偏艳;多云的大雪山偏向油茶浓郁;阿里山的有柠檬味;丹大山的有姜味;摩里沙卡的出现香茅的淡淡回甘味……

(你怎么分辨那些细微隐喻的差别呀?古阿霞问。)

(隐喻是什么?帕吉鲁问。)

(算了,跟你很难解释。古阿霞放弃了。)

(你抱着树,抱紧一些,你会发现味道的差别。帕吉鲁说。)

古阿霞摊开手,紧贴在年轮断面,此刻要跟大树恋爱了。她怀中桧木的味道极淡,超出了七种味道,会生长在台湾哪里的平坦之地?她奇特姿势维持太久了,老师傅嚼上第二颗槟榔时刻意的大声呸出第一口槟榔汁,学徒们彼此聊天,工人一边抽烟一边抠鼻孔,唯有老太爷定静地等待答案,重温年轻时在大山等待千年之树倒落前的漫长时光。

五分钟之久,古阿霞回头了,淡淡说:“hiba。”

现场有人发出小小惊呼,倏忽又坠入安静之中。

桧木只长在环太平洋的北美、日本与台湾,这种扁柏属的针叶木,较能适应寒冷之地,亚热带的台湾是生长纬度的南界。台桧在长久的砍伐浩劫与对日输出,即将枯竭了,只能输入北美桧木填充市场。hiba 就是北美桧木。

一根漂洋1万公里来的扁柏,教一位女孩抓出身份。老师傅认了,叹气地套上防木屑的围兜,准备上工;学徒与工人讨论起刚刚发生什么事。老太爷上前一步,朝古阿霞点头,终于找到了年轻岁月在大山的履痕,然后他转头对围观的人大喊:

“大剖了。”

小墨汁知道了,这是传奇的一天,她有更多话题回山上说了。

近午的阳光从梯间的小窗照入,古阿霞站在猪殃殃家的铁门前,手里端着云杉的“心脏”。那是打抛过的圆木头,一个小时前从大剖的云杉拿出来的时候,制材厂的人发出惊呼,老师傅说有些原木有类似年轮扭结的团块,形成原因说不清楚。

古阿霞拿着小木棒朝“心脏”敲下去,它发出清脆声响。小墨汁瞪大眼不敢相信,声响几乎像蛙鸣。这完全在古阿霞的预料中,她看过帕吉鲁用某棵七百龄铁杉的“心脏”,盘坐在咒谶森林的水池边,敲了一分钟,跳来了十八只母青蛙误以为求偶。

敲了几下,古阿霞掌握了云杉“心脏”的声响,滴滴的铁荡,类似艾氏树蛙的叫声。古阿霞继续敲,直到快晒伤人的正午阳光从小窗爬出去。这时她听到铁门后有动静了,有人打开了铝门,通过了阳台,往铁门来。古阿霞向小墨汁打了个眼神,继续敲之外,两人沿楼梯走下去,模仿树蛙边叫边跳下楼。

砰!木门与铁门被打开,有人来了。古阿霞躲到楼下敲,不希望猪殃殃倏忽撞见到陌生人而关上门,然后她才上楼。那是她看过最悲惨的男人。猪殃殃从门口爬出来,顺着阶梯往下滑,他头发散乱如火,胡子爬满脸,身上发出不知多久未洗的臭味,总之令人叹气怎么会这样。

猪殃殃看见是古阿霞,突然泪崩,说:“对不起,我们很尽力了,可是还是失败了。”

“是失败了没错,可是素芳姨不要你这样。”古阿霞上前去,坐在阶梯,摸着他的手,“你这样让素芳姨走得不安心。”

古阿霞扶着猪殃殃回到屋内。屋子凌乱,堆了从尼泊尔运回来的登山工具,如雪地眼罩、雪斧、雪鞋、保暖衣物与帐篷,古阿霞猜测登山背包内的罐头或食物放太久而发出臭味,显然山难发生后震撼队员,无暇顾及。屋内另一个角落,堆满了成堆的罐头与泡面,是当初靠古阿霞高呼募来的。猪殃殃这几天来是靠那些食物过活,他把泡面袋撕开来干吃,罐头却没动。

对于冒着风雨远途回来的朋友,热食是最大的抚慰。这是古阿霞的祖母留下的谚语。她记着,更抓住时机做了,从食物堆翻找出泡面,然后到阳台去找些野菜。生机盎然的盆栽长满了龙葵与土人参──猪殃殃登山时,楼上住户按时从阳台往下洒水帮忙照顾。古阿霞弄了盘炒龙葵泡面,炖了碗土人参蛋花汤,上桌时,只见猪殃殃低头的发旋,抬头后只剩空盘与碗。

猪殃殃吃饱了,愣了几秒,排毒似叹了口长气,什么都回神了,“我是不是很窝囊?”

“十分钟前是这样。”

“现在帅得冒泡,可乐加沙士。”小墨汁说。

“当我离开你家的门,你有很大的几率回到十分钟前的样子,”古阿霞知道自己不可能常来这给他打气,“我刚认识一个老兵朋友,住在玉山下的排云山庄,你去待几天,帮他修步道,他会跟你讲素芳姨的故事,好吗?我希望你能马上出发。你这种喜欢大山的人,除了工作,绝不喜欢在城市,去山里吧!”

猪殃殃点头,起身从登山背包倒出拉拉杂杂的东西,捡出一包用塑胶袋包妥的物品,说:“这是素芳要给你的。”

那是尼泊尔籁箫与一个手镯。籁箫有纸扎似的小白花,莲座状似花瓣,这种东亚共享的植物和台湾的籁箫略微不同,相同的是秀丽的小花儿永远暂停在盛开之际。古阿霞打开,闻到一股清香,肺腑沁凉。

“那是在天坡崎(tengboche,3867公尺)摘的,籁箫的花期还没来,当地一个小孩把去年的整包花给素芳。这花能一辈子清香,给人幸福。素芳把它放在喇嘛僧院,听了清晨的经声与手摇‘玛尼’转经筒的声响。”

“我不会拿来泡茶。”

“至于交代手镯,这是在攻顶前的最后一个营地:第四营区(uth l)的事了。她脱下那个金门 f104战斗联队合送的飞行氧气面罩,安静呼吸。这种练习是受到不久前奥地利人哈伯勒首次不用人工氧气筒登顶。这是痛苦的练习,每几秒她会干咳,第四营区有八千米高度,氧气只有平地的三分之一。要是没有人工氧气辅助,心跳加速,意识下降到无法背完九九表,呼吸时都痛,每口气几乎从脖子的伤口漏掉似的。她接下来的干咳更严重,我才发现她是在说话,却被帐篷外从昆布冰河刮来的强风打扰。”猪殃殃坐在藤椅讲,这时停顿下来。

“她说了绝望的话?”

“不是,而是一种希望。她脱下手套,拿下手镯,要我交给你。她一边咳一边断续地说,要是你成为她的媳妇,这是福气;如果不能,这是缘分。总之她要把这只手镯送给你。”

素芳姨去登山之后,不晓得古阿霞与帕吉鲁之间的情感变化。古阿霞把手镯从籁箫花朵堆拿出来,戴上手腕。人世间的摇摆,佛说缘分,耶稣说安排。这世界奇妙的变化让手镯落在古阿霞的掌心了。

“她把手镯给你,左手腕空了。我把在南崎巴札(nache bazar,3450公尺)的藏族市集买的凤眼车磲菩提念珠,送给她。我隔着吸住整张脸的氧气面罩,对她说,不要让手腕空着给风刮过。喜马拉雅山的山胞雪巴人不懂字,不会读经,却在吊桥、石丘、雪墩上挂着五彩经幡,风吹来发出声,大自然帮忙念经了。”

猪殃殃慢慢讲,她淡淡地听。说出来是最好的治疗,说到底了,猪殃殃也沉默了。这时候,古阿霞忍不住问起了报纸的负面评论,指出素芳姨“在最后关键脱离了指挥,失去雪巴向导的奥援,往圣母峰独自爬去,造成不可弥补的山难”。任何置身事外的人,都想知道那一刻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回来台湾后,记者也是这样问,他们猛按我的门铃。”

“抱歉,这不是好问题。”原来古阿霞在门外如何敲门都得不到响应,是记者穷追猛打种下的恶果。

“不是的,我没有办法回答那些记者,他们只想抢答案,乱解释。我一辈子忘不了过程,又讲不清楚。”

“我不会把你讲的话藏在心底,我会跟素芳姨的朋友们解释。素芳姨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她的选择未必是对的,却是勇敢的。我想素芳姨的朋友都想知道她的决定是怎么来的。”

“她是勇敢的。”猪殃殃点头。

接下来的一小时,猪殃殃跌入了亢奋、难过、悲伤等各种情绪,说出了那次攻顶的过程:他们以绳索和铝梯通过了危险的巨大冰块和山壁缝隙,来到了第四营地,任何激烈的活动都会呼吸困难而休克。他们的帐篷搭在倾斜冰谷,一夜辗转难眠,凌晨零点多,雪巴向导加米欧(jyajo)叫醒他们准备攻顶。素芳姨吃些干粮,喝了一小杯西藏奶茶。接下来她得花十五小时,爬上落差只有约900公尺高的峰顶,这之间没有平坦地,没有多余时间吃餐点,甚至很难脱掉六件厚如航天员装的保暖衣裤来大小解。

帐篷一隅还留有加米欧敬山留下的灰,猪殃殃在素芳姨颈口挂上藏族的金刚结红绳,握着她三层手套的手祝福。这红绳是在天坡崎的喇嘛庙向大活佛祈求的。

这时,素芳姨幽默说,只有人类才会来这活受罪,只为了证明人类自己的不凡吧!出发时,天气良好,星子清亮,混合队的各国队员出发了,头灯在夜里串联成一线。素芳姨在加米欧的带领下,每次要用雪靴的冰爪刺入冰坡往上爬,五小时后这种机械性动作越来越难,像走在重力五倍的星球般艰难,呼吸只能靠吸管般艰困。天亮之际换上新的氧气筒,她把雪靴上的十二根尖牙狠狠刺入坚冰,逆光往东看,西藏浸润在令人难以逼视的晨光,南面的世界第四高峰洛子峰呈现壮阔的橘红晨曦。

下午三点,事情生变了,从普莫里峰(puori,7161公尺)那边刮了风。眼尖的雪巴向导发现那阵风掠过群山时,把地上的雪都刮起来,凭多年经验,天气变坏了,现在退回第四营还行。

“你的队员刘,不肯下山。”加米欧透过无线电向猪殃殃抱怨。

“把无线电给她,我来说。”猪殃殃有点急,一说话又咳,高海拔令他头壳快裂开,他对着拿到无线电的素芳姨说,“不要冒险了,太危险,基地营总指挥下令撤退了。”

“希拉瑞台地快到了。”

登珠穆朗玛峰的传统路线,通过8750公尺高的珠峰南峰之后,再花六十分钟便抵达剩下约100公尺的峰顶了。上帝永远会出难题。攀登者得先通过天险,一道近乎垂直、高约30公尺的断崖“希拉瑞台阶(hilry step)”,这是纪念首次攻顶的纪录创造者埃德蒙·希拉瑞。

“听我的,回来。”猪殃殃大喊。

“看到希拉瑞台阶了。”

“你在干吗?我叫你回来。”

“猪殃殃,我走了二十多年,才看到峰顶了,让我走下去。”

过了两分钟,加米欧从无线电那头说:“皮吉(piggy),刘把无线电放在雪地上,自己往上走。我无能为力,下山了。”

“帮助她,别离开她,不要放弃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沉默一会儿,加米欧说:“我不能与天相争,皮吉,抱歉。”

“加米欧,请帮她换上新的氧气筒,把需要的装备给她,包括无线电。然后告诉她,怎么爬过希拉瑞台阶。”

“是的,先生,这点可以。”

不久,基地营的美国总指挥以无线电询问状况,没有指责,是严正地告诉猪殃殃,刘素芳做出不明智决定,而基地营的全体人员正祈祷一切平安。做出这辈子最重要决定的素芳姨不久来到希拉瑞台阶,从左侧路线找到了之前留下来的绳索与岩钉,“我正通过台阶。”素芳姨从无线电讲完。这时候,猪殃殃从望远镜看见一片云雾把她的小身影盖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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