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位处罚——之二(2/2)
勒德尔怯生生地抬眼看着眼前的胖子。“那么,继续。”巴斯蒂安气急败坏地说。有时候,他会刺激反抗的人去蹚冷水,“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勒德尔低头看橡皮管:黑色的,三英尺长,僵硬。仅仅几秒钟的时间,维尔纳觉得有好几个小时那么长,寒风撕扯着冰冻的杂草,卷起细碎的冰碴儿呼呼地穿过白茫茫的世界。他突然想起矿区,乡愁油然而生:小时候那些推着妹妹在煤渣飞舞的矿区闲逛的午后;大街小巷里的废石;工人们嘶哑的号子;孤儿院的床上男孩们头脚相对,衣服和裤子挂在墙上;午夜时分,埃莱娜夫人像天使一样降临在他们的床边,温柔地低语。“我知道天冷了,可是有我陪伴着你,对不对?”
尤塔,闭上你的眼睛。
勒德尔朝弗雷德里克走过去,挥动着橡皮管抽在他的肩膀上。弗雷德里克向后退了一步。狂风肆虐。巴斯蒂安说:“再来。”
世界一片狰狞,时间拖延着脚步。勒德尔抡圆了胳膊甩出管子。这一次打在弗雷德里克的下巴上。维尔纳强迫自己不停地想家:洗衣房;埃莱娜夫人操劳过度的粉红色手指;小巷里的狗;高炉喷出的蒸汽——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这不是错误吗?
但是在这儿,全是对的。
太漫长了。弗雷德里克扛过了第三下。“再来。”巴斯蒂安命令。第四下,弗雷德里克举起胳膊,管子击中他的前臂,他打了一个趔趄。勒德尔又一次抡起管子,巴斯蒂安说:“主啊,请让你光辉的榜样为我们引路吧,永世常在。”失重的下午,撕心裂肺。维尔纳仿佛站在隧道的另一头看着这一幕退场:一片小小的白色空地、一群男孩、光秃秃的树木和玩具似的城堡,这里和埃莱娜夫人讲过的阿尔萨斯的童年生活以及尤塔的巴黎素描比起来没有一点儿真实感。他听见勒德尔抛出管子,听见皮管呼啸,听见死沉的管子重重地砸在弗雷德里克的手上、肩上和脸上。又是六下。
弗雷德里克可以在森林里一连走上好个小时,可以仅凭叫声分辨出五十米以外的鸟。弗雷德里克很少想到自己。弗雷德里克处处比他强。维尔纳张开嘴又闭上;他要窒息了;闭上眼睛,切断思绪。
不知道什么时候鞭打停止了。弗雷德里克趴在雪地里。
“先生?”勒德尔气喘如牛。巴斯蒂安从勒德尔手里拿回管子,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伸手提了一下肚子底下的皮带。维尔纳跪在弗雷德里克旁边,把他翻过来。血从他的鼻子、嘴巴,或是耳朵里流出来,可能是从三处同时涌出来。他的一只眼已经肿得睁不开;另一只眼睁着。维尔纳注意到,他的神在天上,他在追寻天上的东西。
维尔纳胆战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风中,一只孤单的鹰在飞。
巴斯蒂安说:“站起来。”
维尔纳站起来。弗雷德里克一动不动。
巴斯蒂安说:“起来。”这一次的语气略微轻缓,弗雷德里克支起一只膝盖,站起来,东倒西歪。他的脸上裂开深深的口子,渗出的血水像卷须一样蔓延。衬衫上的融雪在他的后背留下一片水渍。维尔纳递给他一只胳膊。
“学员,你是最差的吗?”
弗雷德里克没有看指挥官。“不是,先生。”
鹰在头顶盘旋。肥胖的校长若有所思。接着,他突然命令所有人奔跑,尖锐的大嗓门响彻军营。五十七名学员跑过草场,在积雪覆盖的小路上跌跌撞撞地冲进树林。弗雷德里克和维尔纳并肩跑在一起,他的左眼突起,两颊淌着血;他的领子被打湿了,染成褐色。
树林里沸腾了,树枝哗啦哗啦地响。五十七个孩子齐声高唱。
我们勇往直前,
即使万物凋零粉碎;
今天,我们在祖国歌唱,
明天将走向全世界!
老萨克赛州原始森林里的冬训。维尔纳再也不敢多看他的朋友一眼。他背着有五发子弹弹夹的空来复枪在寒冷里奔跑前进。马上要到十五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