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层的卧室（1/1）

冯·伦佩尔一步一摇地晃进每一个房间。剥落的白色护壁板、陈旧的煤油灯、绣花窗帘、“一战”前的镜子、玻璃瓶里的船模、按钮式的开关，没有一点儿人气。烟雾缭绕的百叶窗把晻晻斜挂的夕阳分割成一条条红色的带子。

这所房子就像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神殿。三层的浴缸里残留着多半缸的冷水。四层的房间乱七八糟。仍然没有找到儿童房。他爬上五层，大汗淋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彻头彻尾地错了。那个东西在身体里左摇右摆地下坠，拖累着他。这里有一个奢华的大房间，到处都是小玩意儿、箱子、书籍和机械零件。一张桌子、一张床、一把长沙发椅、两边各有三扇窗。但是没有模型。

去六层。左拐。整洁的卧室，一扇窗，落地窗帘。墙上挂着一顶男孩的帽子；最里面有一个大衣柜，打开柜门，闻到樟脑味儿，全是衬衫。

他退出来。走廊上有一间小厕所，马桶里有没冲的小便。旁边，是最后一间卧室。窗台上、梳妆台上，凡是空地上都摆着贝壳，装满鹅卵石的瓶瓶罐罐立在地板上，似乎有某种难以察觉的规律。哦，在这里，在这里！他看见了千寻万找的木制城市模型，像个礼物似的若隐若现地躺在床脚的矮桌上。它有餐桌那么大，小房林立。除了街道上落满石膏粉末，整座小城几乎完好无损。现在，这个小城的模拟比原型更完整。鬼斧神工。

在他女儿的房间。送给她的。毫无疑问。

冯·伦佩尔感觉自己终于在漫漫征途中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坐在床边的时候，疼痛顺着两侧的腹股沟爬上来。他冥冥之中感觉对这里似曾相识，他甚至住过和这个一样的房间，躺在这样坑坑洼洼的床上，整理那些精美的钻石，然后如此这般地把它们排列整齐。似乎这一切都在等候他的到来。

他想起自己的女儿，她们看见桌上的城市会有多兴奋。他最小的女儿会要求和他跪在一起，会说：“来吧，让我们一起想象一下，所有的人都在吃晚饭。想想我们自己，爸爸。”

破损的窗户，紧锁的百叶窗，屋外的圣马洛死一般的寂静，冯·伦佩尔听见自己的头发随着心跳沙沙地抖动。屋顶在冒烟，烟灰慢慢地飘落。枪声随时会再起。但此时是平静的。它就在这里的某个角落。就像锁匠一再强调的那样。模型——就在模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