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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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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不禁怀念起从前的时光,她可以一把抱住女儿不放的时光,现在她也很需要,“你知道节目的安排,对吧?”

“塔莉和我商量过,她说这样能帮助我们。”

“所以呢?”

玛拉耸肩,“我只是想去演唱会。”

演唱会。这个简单又自私的答案让凯蒂深感心痛。她已经忘记那场演唱会的事了,也忘记玛拉因此逃家,去可爱岛度假让她彻底忘怀。

显然塔莉早就算准了,如此一来强尼也不会阻碍她的计划。

“你怎么不说话?”玛拉问。

凯蒂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如何处理。她希望玛拉明白这种行为有多么自私,而这份自私让凯蒂多么伤心,但她不希望让女儿背负罪恶感,于是所有的错都落在塔莉头上,“你和塔莉密谋策划的时候,难道没想过我会有多伤心、多丢脸?”

“你不准我去演唱会,我也一样觉得伤心又丢脸。深夜保龄球那次也一样,还有——”

凯蒂举起一只手。“说来说去你还是只想到自己。”她的语气很疲惫,“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那就出去吧,现在我没力气跟你吵。你很自私,也伤了我的心,假使你看不出自己的错并勇于承担,那么我只能为你感到遗憾。出去,走。”

“随便啦。”玛拉下床,但动作拖拖拉拉,她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塔莉来的时候——”

“塔莉不会再来了。”

“什么意思?”

“你的偶像欠我一句对不起,而道歉并非她的长项,看来这也是你们两个的共通点。”

玛拉第一次显得紧张,却是因为害怕失去塔莉。

“玛拉,你最好反省一下你对我的态度。”说到这里凯蒂哽咽,但她奋力控制住,“我爱你胜过整个世界,你却故意伤害我。”

“又不是我的错。”

凯蒂叹息,“你怎么可能犯错?你永远不觉得自己有错。”

这是最不该说的一句话,一出口凯蒂便察觉了,但已经覆水难收。

玛拉愤愤开门,出去之后大力甩上。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外面有只公鸡在啼叫,两条狗互相狂吠,她听见楼下家人走动的声音,老屋的木板地随着动作吱嘎作响。

凯蒂望着电话,等候铃声响起。

“孤独是最不堪的贫穷,好像是特蕾莎修女说的。”塔莉啜饮着橄榄汁马丁尼。

她身边的男人一瞬间露出惊恐的神情,仿佛在黑暗的公路上开车时,正前方忽然出现一头鹿,接着他大笑起来,那笑声传达出他们是同一国的,此外还有一丝优越感与暗藏的贵气,肯定是在哈佛或斯坦福那种名校的挑高大厅中学会的,“我们这种人哪懂贫穷或孤独?今天至少有一百个人来为你庆生,香槟和鱼子酱的价格可不低。”

塔莉努力想这个人的名字,却怎样也想不起来。既然是她请来的宾客,她应该知道他是谁才对。

她怎么会对陌生人说出这种荒唐的内心话?

她带着自我嫌弃的心情喝干杯中的酒,这已经是第二杯了。她走向位在公寓一角的临时酒吧,穿着燕尾服的酒保身后可以看到西雅图的灿烂天际线,绚丽灯光与漆黑夜空对比产生神奇的效果。

她焦躁地等候第三杯马丁尼,和酒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酒一调好,她立刻往阳台走去,经过堆满礼物的桌子,每一件都裹着闪亮的包装纸与缎带。不用拆她也知道里面是什么,高级水晶香槟杯、蒂芙尼的纯银手镯和相框、万宝龙的高级钢笔,可能还有克什米尔羊毛披肩或琉璃蜡烛杯组,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往往会送这种东西给陌生人或同事。

这些包装精美的礼物没有半点人情味。

她再喝一口马丁尼,走上阳台,靠在栏杆上,远眺班布里奇岛模糊的轮廓。森林蓊郁的山丘被月光染成银色,她想转开视线却做不到。节目播出后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二十一天,她的心依然满是裂痕,无法修复。凯蒂所说的话不断在她脑中重复,当她能暂时放下时,却又被刊登在《人物》杂志或网络上。就连亲生母亲也不爱她……这就是你们的偶像,你们以为她温暖又有爱心,其实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爱他们……

凯蒂怎么会说那种话?也没有打电话来道歉或问好……甚至没有祝她生日快乐。

她望着黑暗海面将酒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在旁边的桌上,而后听见身后传来电话铃声。她就知道!她跑回公寓里,推开挤在客厅中的宾客,回到卧房用力关上门。

“喂。”她有些喘。

“嘿,塔莉,生日快乐。”

“嗨,穆勒齐伯母,我就知道你会打来。我可以立刻出发去探望你和伯父,我们可以——”

“你要先向凯蒂道歉。”

她坐在床尾,“我只是想帮忙。”

“可是你帮了倒忙,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你没听见她在节目上对我说的那些话吗?我好心帮助她,她却对全国观众说……”她说不出口,由此可见她依然非常伤心,“她该向我道歉才对。”

电话另一头沉默许久,接着传来一声叹息,“噢,塔莉。”

穆勒齐伯母的语气中满是失望,塔莉觉得自己变回了被抓进警察局的小鬼,难得一次无话可说。

“你就像我的亲生女儿,”穆伯母终于说,“我很爱你,你也知道,但是……”

就像亲生女儿。简单两个字造成天差地远的隔阂,有如横亘的大海。

“你应该明白你伤她多深。”

“那她对我的伤害呢?”

“塔莉,你妈妈对你所做的事罪孽深重。”穆勒齐伯母发出惆怅的感慨,接着说,“巴德在叫我,我得挂电话了。很遗憾事情变成这样,但我要先挂电话了。”

塔莉默默挂断电话,甚至没有说再见。她一直逃避的现实重重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所爱的人都是凯蒂的家人,而不是她自己的家人,出事的时候他们会站在凯蒂那边。

而她呢?

一如那首老歌的歌词,再次孤单,可想而知。

她缓缓站起来回到派对上,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傻。活了大半辈子,她至少该学到所有人终将离开,无论是父母或情人。

朋友也一样。

回到满是点头之交与同事的客厅里,她灿烂微笑、开心交谈,然后再次走向吧台。

要表现出若无其事并不难,假装开心也不难,她这辈子经常假装。

只有和凯蒂在一起时她才能做自己。

到了秋天,凯蒂不再等候塔莉的电话。绝交的这几个月里,她躲进一个封闭的纯净世界,有如自己制造出的雪球,但是她并不觉得愉快。一开始她也因为失去好友而哭泣,因为怀念而痛苦,但同时她也接受现实——塔莉永远不会道歉,如果要打破僵局,势必得由凯蒂先低头,向来如此。

她们人生的写照。

凯蒂的自尊通常能屈能伸,此时却变得坚若磐石。难得一次,她拒绝让步。

随着时间过去,雪球的圆形外壳逐渐变硬。她越来越少想起塔莉,偶尔想起时也不再哭泣,照常过她的日子。

这样的逞强让她精疲力竭,也耗尽她的心神。天气渐渐转凉,每天早上起床洗澡就用尽了她所有的体力,到了十一月,洗头变成想到就怕的苦差事,能免则免。煮饭、洗碗都太劳累,她甚至需要中途坐下来休息。

如果只是这样还没有问题,这种程度的忧郁还能接受,可惜情势每况愈下。上个星期,她早上连刷牙的力气都没有,甚至穿着睡衣开车送孩子上学。

老公回到以前的电视台任职,因为工作比较轻松,所以有太多闲时间观察凯蒂的缺陷。当他表示关切时,凯蒂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只是在个人卫生方面稍微偷懒一点,又不是发疯抓狂。”

“你很忧郁,”他坐在沙发上,将她拉靠在身旁,“而且老实说,你的样子不太好。”

她该觉得很受伤才对,但实际上却只是有点不高兴,“那就帮我找个整型医生,我不需要健康检查,我一直固定看医生,你知道的。”

“宁愿多此一举也不要遗憾。”他这么说,于是此刻她搭上渡轮准备前往西雅图。虽然她不会对老公坦承,但她其实很乐意。她受够了忧郁的折磨,不想继续整天无精打采,或许医师的处方会有帮助,或许有药物可以让人忘记结交三十年却难堪断交的好友。

渡轮靠岸之后,她开车下到凹凸不平的坡道,进入早晨的车阵中。今天的天气灰暗阴沉,很符合她的心情。她驶过市中心,爬上通往医院的山坡,在医院停车场找到空位,过马路进入大厅,迅速挂号之后往电梯前进。

四十分钟后,她看完了最新一期教养杂志的所有文章,终于有人来带她去诊间,护士做了例行检查,记下数据。

护士离开之后,凯蒂拿起新的《人物》杂志翻开。

塔莉的照片跃入眼帘,她对着摄影机做鬼脸,手中举着一个空香槟杯,她穿着香奈儿黑色礼服搭配缀满亮片与珠子的短外套,显得美艳动人。照片下方写着:塔露拉·哈特与媒体大亨托马斯·摩根联袂出席于“玛蒙特城堡饭店”举行的慈善晚会。

门开了,马莎·希尔佛医师进来。“嗨,凯蒂,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她坐在有轮子的凳子上往前滑,研究着凯蒂的病历,“好了,有什么状况吗?”

“我老公觉得我有忧郁症。”

“你有吗?”

凯蒂耸肩,“或许心情有点差。”

马莎在病历上注记,“距离你上次来检查差不多刚好一年,很准时。”

“你也知道,天主教女孩总是循规蹈矩。”

马莎微笑着合上病历,伸手拿手套,“好了,凯蒂,先从抹片检查开始。往下躺……”

接下来几分钟,凯蒂接受撑开、探入、刮取检体,虽然有点没尊严,但这是妇女保健必经的程序。检查过程中,希尔佛医师和凯蒂聊些漫无边际的琐事,像是气候、第五大道剧场的新戏码,以及即将来到的佳节。

直到三十分钟后,开始检查乳房时,马莎才停止闲聊,“你胸部上这块泛红多久了?”

凯蒂低头看着右侧乳头下方两角五硬币大小的红斑,皮肤像橘子皮般皱皱的,“大概九个月了,仔细想想,好像有一年了。一开始像被虫咬,我的家庭医师认为是感染,所以开了抗生素给我,虽然消失了一阵子,但是又冒出来了。有时候会发热,所以我想应该是感染没错。”

马莎蹙眉接近研究凯蒂的胸部,凯蒂补充说:“我定期接受乳房摄影,没有硬块。”

“我知道。”马莎走向墙上的电话,拨通后说,“我想安排凯蒂接受乳房超音波检查,现在就要,请他们让她插队,谢谢。”她挂断电话,转过身。

凯蒂坐起身,“马莎,你吓到我了。”

“希望是我多虑了,凯蒂,但还是谨慎为上,好吗?”

“可是为什么——”

“等确认状况之后我再跟你说,珍妮斯会带你去放射科。你先生有没有来?”

“需要叫他来吗?”

“不用,应该没事。哦,珍妮斯来了。”

凯蒂心乱如麻。她迷迷糊糊地换好衣服,在护士的陪同下往上三层楼,她等了很久,再一次忍受乳房检查,听到更多咂嘴的声音,看到更多蹙眉的表情,最后则是超音波检查。

“我每次都有做自我检查。”她说,“从来没摸到硬块。”

她躺在暗暗的房间里,旁边的放射科医生和护士对看一眼。

“怎么了?”她听出自己的语气很害怕。

照完超音波后,她离开检查室,再度回到等候室。小房间里的所有妇女都在看杂志,于是她也拿起一本,尽可能专心阅读随手翻到的文章与蛋糕食谱,设法分散心思,不去想超音波检查的结果。

每当忧虑爬上心头,她就告诉自己:一定没问题,没什么好担心的。癌症不会毫无征兆,乳腺癌更是如此。乳腺癌有明显的病征,她一直非常小心观察,因为乳腺癌曾经缠上乔治雅阿姨,所以家族中的女性都不敢掉以轻心。那些妇女一个个离去,凯蒂依旧在等待。

终于,有位大眼睛的丰满护士来叫她,“凯瑟琳·雷恩?”

她站起来,“是我。”

“请跟我到对面的诊间,克兰兹医生准备为你做切片检查。”

“切片检查?”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来吧。”

凯蒂觉得动弹不得,连点头都很勉强。她死命抓着皮包,蹒跚地跟在护士身后,“我之前做过乳房摄影,没有硬块,我也有固定自我检查。”

她忽然好希望强尼在身边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会有问题。

或是塔莉。

她深呼吸控制恐惧。很多年前,一次抹片检查的结果有问题,必须做切片检查,一整个周末她都提心吊胆地等报告,但结果一切正常。想起那次的经验,仿佛在冰冷急流中抓到救生圈,她跟着一言不发的护士走向诊间。门旁边的牌子写着:古德诺基金会癌症治疗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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