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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离开波斯曼以来,我们把各样东西不断地从鞍囊和背袋里拿进拿出,损坏了不少。在晨曦中,我把它们全都摊在地板上,看上去一团乱。塑胶袋里面含油的东西破掉了,油漏出来,浸到一卷卫生纸上。衣服也被压得都是皱纹,好像很难再平整。防晒油的软管也破了,在弯刀鞘上留下一堆白色的乳液,到处都是香气。燃油膏管也破了,弄得一团糟。我在随身的笔记上写下:要为受压易破的东西买专用盒,洗衣服,买指甲刀、防晒油、燃油膏、链条护罩、卫生纸。在结账前要做完这些事,看看还真不少。于是我把克里斯摇醒,叫他起床,我们要去洗衣服。
到了洗衣店,我教克里斯如何操作甩干机,如何启动洗衣机以及如何使用其他的功能。
所有的东西都买到了,只差链条护罩。卖零件的人说他们没有,很可能也不会进这样的货。我想前面所剩的路程不多了,但是如果没有链条护罩就会溅得一车都是污泥。这样也很危险。既然有这种可能,我就不能撒手不管,所以还是决定要把护罩修理好。
我看到一家焊接店,就走了进去。
这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一家焊接店。店铺后面是高大的树和长长的草,让人觉得像是一间乡村的铁匠铺。每一件工具都被小心地挂在墙上。一切都很干净。店里没有人,所以我打算过一会再来。
我骑回洗衣店,看克里斯是否把衣服洗好了。然后慢慢地沿着宜人的街道找地方吃饭。这里的交通很拥挤,大部分的车辆都保养得很好,驾车人也十分机警。这就是西海岸。
在镇边上我们找到一家餐厅,我们坐在一张铺了红白相间的桌布的桌子旁。克里斯打开一份摩托车杂志,那是我在摩托车店买的,然后大声念出各项比赛的优胜者和骑摩托车横越大陆的消息。女服务生有些好奇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又看看我,把视线移到我的靴子上,然后记下我们点的菜。她回厨房报了菜单,之后又出来在旁边看我们。
我猜是因为这里没有别人,她才对我们这么注意。菜上来的时候,她往自动点唱机里投了几枚硬币。早餐端上来了,是松饼、糖浆和腊肠。啊——还有音乐。
克里斯和我在聊摩托车杂志上的消息,为了压过点唱机的声音,我们尽量提高声音说话,就好像所有在路上旅行很久的人放松了聊天一样。我从眼角看见有人一直在注视我们。过了一会儿,克里斯又问我一些问题。由于受到别人目光的干扰,我很难集中精神注意听他在说什么。点唱机播出来的音乐是西部民谣,关于一位货车司机……我和克里斯结束了谈话。
结账出来之后,我们骑上摩托车,服务生仍然在门里面望着我们,一副很寂寞的表情。她可能还不了解,有这样一副表情,她很快就不会再寂寞了。我用力踩发动器,然后猛冲出去,仿佛受了些挫折。去找焊接工之前,我需要一段时间抚平自己的情绪。
老板已经回来了,他大概有六七十岁。他有一点轻蔑地看着我——和那女服务生的态度完全不同。我告诉他链条护罩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替你卸它,你自己卸。”我照着他的话做,然后拿给他,他说:”里面都是油渍。”我在后面的板栗树下找到一根树枝,把所有的油渍都刮下来,弄到一个垃圾桶里,他站得远远地说:”那儿有溶剂。”于是我就用溶剂把护罩上剩余的油渍清除干净。我把护罩拿给他,他点点头,然后慢慢走过去,把焊接枪的调整器装好,然后看看火焰的大小,然后选择了另外一把,不紧不慢地。他拿起一支钢棒,我想他是不是要去焊接那片薄薄的护罩,一般像这样的金属片我不会去焊接的。我会用铜棒去铜镀。我会在上面打一个洞,然后用焊棒把它补上。
我问他:”你难道不打算铜镀吗?”他说:”不打算。”他肯定觉得我是个多嘴的家伙。
他点燃了焊枪,然后维持小小的蓝色的火苗。当时的情形很难描述,事实上,焊枪和焊棒晃动的节奏不同,然而焊枪一靠近,焊棒就立刻滴下橘黄色的溶液在护罩上。然后再换下一个地方。
没有任何坑洞,你几乎看不出焊接的痕迹。我说:”焊得真好!”他说:”一块钱。”脸上毫无表情。
我在他眼睛中看到一丝疑问,难道他在怀疑自己收费过高吗?不是,是一些别的东西……就是寂寞,和那位女服务生一样。或许他认为我在胡说八道,谁还真正懂得欣赏这样的手艺呢?我们把行李收拾好,现在离开旅馆大概也该到结账的时候了。很快我们又沿着海岸边的美国杉林区由俄勒冈州进入加州。路上车流汹涌,非常拥挤,我们几乎没机会切入。天气又转凉了,而且暗了下来。我们把车停下来,穿上毛衣和夹克,但是还是觉得寒风刺骨。气温大概只有十度左右。天气冷得让我的思想也冻僵了。
在城里我也看到了寂寞的人,在超级市场里,在洗衣店里,从汽车旅馆结账出来的时候,甚至在美国杉林里,那些来自各方的露营者,处处都看到寂寞的人。他们有的是退休了,径自看着树,看着海。你会在一张陌生的脸上突然捕捉到一丝搜寻的眼神,然后立刻又消失了。
我现在已经看过许多这种寂寞的表情。而这里正是号称世界上人口最拥挤的地区之一。这似乎有些矛盾。在东西两岸的大城里,寂寞的情形最严重。然而在人口稀少的俄勒冈州、爱达荷州、蒙大拿州和达科他州,你本来很可能以为人们会更寂寞,但情况并非如此。
我认为这是因为身\_体上的距离和寂寞毫不相关,造成寂寞的原因是心理的距离。在蒙大拿和爱达荷州,身\_体上的距离虽然很遥远,人们心理的距离却很近,而在这里正好相反。
我们现在身在美国的主要都市里,这儿有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还有大型的飞机场,以及电视和电影明星。然而在这里,大部分的人很可能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大众媒体让他们以为身边的事物是不重要的,这就是他们寂寞的原因。你可以从他们脸上看到寂寞。先是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搜寻的神情,然后一旦看见你,你对他们来说便只不过像一个物体,算不得什么,而不是他们想要寻找的对象,因为你不是电视上的人物。
但是在我们经过的美国其他地区,比如说像穷乡僻壤的地区,像曾经有中国人挖过壕沟的地区,还有乘马车的地区,整片是山脉的地区,人们有更多沉思的机会,孩子会去玩松果,也会有大黄蜂在四处飞舞。我们头上顶着一片绵绵无尽的蓝天。周围的一切都深深融入我们的生活之中。所以从来不觉得寂寞。
一两百年前人们的生活与这种情形比较相像。人口少多了,而寂寞的感觉也不会这么强烈。当然,我这么说毫无疑问地是太简略了,但是如果举出一些确切的证据,你就会明白我所言不虚。
造成这种寂寞的主要原因就是科技,就是科技的产品,像电视、喷射机、高速公路等等——但是我希望说明一点,真正的祸首并不是科技本身,而是科技所带来的一种趋势,物化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在科技背后截然二分主客观的看法造成了这种现象。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费尽心力借着科技来改变这种现象。一个知道如何怀着良质去修理摩托车的人,要比不具有这种情怀的人有更多的朋友,而且他的朋友不会把他视为一个物体。良质总是能够消灭主客体之间的距离。
如果有的人工作很枯燥——或者手中的工作迟早都会变得很枯燥——为了让自己过得愉快些,他会开始选择良质,然后悄悄地为自身着想而追寻这个目标,因此使自己手中的工作变成一种艺术。他很可能会发现,自己成了一个更有趣的人。而对他周围的人来说,他也不再是物体,因为他选择了良质。不只他自己和工作受到影响,在他周围的人也会逐渐改变,因为良质会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他手中的工作具有良质,于是会让人有不同的感受。感受到的人会觉得这种感受不错,就可能会把它传播给别人,这样一来良质就会不断繁衍开来。
我个人的感觉是,这就是世界不断改进的方法:让个人越来越珍惜良质,仅此而已。我不愿意通过大规模的社会运动聚集许多人,进行一些大型的活动,然而却忽略了这种个人的良质。让我们重新考虑这些活动。它们当然很重要,只是我们必须意识到,它们要以具有良质的个人为基础。过去我们曾经拥有这种属于个人的良质,但是却把它当作一种天生的感受力,而没有深入地去了解它。现在它快要枯竭了,几乎每一个人都要丧失良质了,我想此刻我们应该开始重视这项极大的资源——个人的价值。许多年来,有一些政治家曾经提出过相似的学说,但是我并不是他们的一分子。当然,他们提倡个人真正的价值,而不把它当作输送更多金钱给有钱人的途径,就这方面而言,他们是对的。我们的确需要重新珍惜个人的操守、对自我的信赖以及老式的进取心。我们真的很需要。我希望在这一次肖陶扩当中能够指出某些方向。
而斐德洛却从这个观念出发,走出了不同的路。我认为那条路是错误的。
但是如果我在他的情况下,很可能也会走相同的路。他觉得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创造一套新的哲学,或者他认为比这个范围更广——创造新的理性——那么二元化的科技思想所造成的丑陋、孤寂和空虚的心灵就会消失。理性不再和价值无关,理性必须受制于良质,他确定他会找到其中的原因,这并不需要完全深入到希腊哲学家的思想当中。这些希腊神话曾经深深影响我们的文化,造成今日科技的趋势——做虽然合理但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事。这就是问题的根源。就在这儿。许久前我曾经提到,斐德洛在追求理性的鬼魂。这就是我的意思。理性和良质分家了,而且互相对立,良质被迫屈居于理性之下。
开始下了一点雨,但是还不需要停车,这只是下小雨之前的一点毛毛雨。
我们已经离开高大的森林,眼前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灰蒙蒙的天空。
于是,我又一次重读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想要从中找到斐德洛提过的可怕的思想,但是一无所获。我看到的多是一堆乏味的分类,用现代的知识似乎很难加以评价。其间的结构非常薄弱,就好像博物馆里希腊人的陶艺品,显得很原始。我相信,如果我了解得更深入,我会发现它一点也不原始,但是没有全盘的了解,我看不出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为何能称得上是伟大的书,或者为什么会引起斐德洛的震怒。很明显,我看不出来亚里士多德作品的价值所在。然而伟大的书籍早已为世人所知,斐德洛的作品却没有出版,所以我的责任之一就是要把他的思想详细地写下来。
亚里士多德认为,修辞学是一种艺术,因为它是一种理性的知识系统。
亚里士多德的说法让斐德洛非常震惊,他已经准备好要深入研究这位世人公认的伟大的哲学家,了解他极为复杂的思想体系,研究其中深刻的意义。然而他却受到了这种说法的迎头痛击。竟然会出现这种胡说八道的论调!真让他大大吃了一惊。
他又继续读下去:修辞学可分成特定实证和一般实证。特定实证可分成实证方法和实证种类。实证的方法有人为的实证方法以及非人为的实证方法。人为的实证方法包括道德实证、情感实证、逻辑实证。道德实证有应用知识、美德及善意,而善意需要有情感方面的知识。针对忘记情感方面内容的人,亚里士多德列了一张清单。其中包括生气、轻蔑(分成轻视、憎恨和侮辱)、温柔、爱、友谊、恐惧、信心、耻辱、妒忌、施舍、仁慈、怜悯、义愤、无耻、竞争和忽视。
你还记得我在南达科他州对摩托车进行的描述吗?我把摩托车的各种零件和功能详细地列出来。你发现其中相似的地方了吗?斐德洛现在深信,这是用这种方式写作的起源。亚里士多德一页又一页地重复这种文体。就像三流的技术指导员,把一切都列出来,然后仔细解说其间的关系,还不时自作聪明地指出其中一些新的关系,然后就等待下课,这样他就能在下一堂课重复同样的讲述。
对这些讲述,斐德洛没有产生任何怀疑,也没有任何敬畏之心,只是嗅到了学究陈腐之气。亚里士多德难道相信他的学生读过这些名词和彼此之间的关系之后就会变成优秀的修辞学者吗?如果他并不这样认为,那么他真的认为自己在教修辞学吗?斐德洛认为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从他的文章里面嗅不出他对自己有任何怀疑。斐德洛反倒看见他极为满意,不断叙述这些名词,做各种分类。在阅读亚里士多德作品的过程中,斐德洛自始至终都十分震惊。如果不是亚里士多德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死去,他很可能会痛快地把他给宰了。因为他发现亚里士多德树立了一个坏榜样,在历史上有数以百万计的无知而自满的老师,他们运用这种愚笨的分析模式,这种盲目而机械的命名,无情地把学生的创造力给抹煞了。现在进入任何一间教室,你都会听到老师不断地分析又分析和解释其间的关系,然后树立许多的原则,研究各种方法。你听到的只不过是亚里士多德数千年前的鬼魂在说话——那是一种缺乏生命力、赞成二元论思想的声音。
研究亚里士多德的课在一间阴暗的教室里进行,教室里有一张非常大的圆桌,对街有一家医院。午后的太阳从医院屋顶上斜射过来,阳光似乎穿不透玻璃窗上厚厚的灰尘和都市里污浊的空气。所以这间教室给人一种沮丧的感觉。
上课的时候,斐德洛发现木桌正中有一道裂痕,好像已经裂了许久,但是没有人想去修理它。一定是太忙了,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处理。在快下课的时候,他终于问老师:”我可以问一些亚里士多德修辞学方面的问题吗?”教授说:”你得先读他的作品。”斐德洛从哲学教授的眼中看到和他注册的时候相同的神情。似乎是在警告他:你最好回去把他的作品仔细读过。
现在雨下得越来越大,我们停下来盖好头盔面罩,然后慢慢地向前骑去。
一路上必须特别留意马路上的坑坑洞洞、沙石和被油污染的路面。
下一个礼拜,斐德洛读过亚里士多德的作品,准备好攻击他的理论,就是说:修辞学能够成为理性的思想体系,是一种艺术。如果用这种标准来衡量,通用公司所制造的汽车就是一种艺术,而毕加索的作品反倒不是艺术了。如果亚里士多德的作品果真有深刻的意义,那么这正是让它们显现出来的大好时机。
但是他的问题一直都没能提出来。
斐德洛举起手,他突然看到老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恨意,然后突然有一位学生打岔说:”我想这里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地方。”教授制止他说:”先生,我们来这里不是要研究你想什么,而是要研究亚里士多德想什么。”教授当面-羞-辱他,”一旦我们要研究你的思想时,我们会在学校里专门开一门课。”没有人说话,这位学生吓得说不出话来,别人也是一样。
然而哲学教授还没有攻击完,他手指着这位学生,问他:”根据亚里士多德的说法,特定修辞学分成哪三种?”大家更沉默了,这位学生不知道答案。
”那么你没有读过他的作品了,是不是?”从他的眼神当中,可以看出他早已准备这么做,接着他就指向斐德洛。
”你,先生,特定修辞学分成哪三种?”但是斐德洛是有备而来,他很平静又沉稳地回答:”讨论的、审议的以及展示的。””什么是展示的技巧?””就是分辨异同、赞美,以及详述的技巧。”哲学教授慢慢地说:”啊——是的。”然后整个教室一片寂然。
其他的学生吓了一跳,他们都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斐德洛知道,或许哲学教授也知道——这位无辜的学生替他承担了原来准备给他的打击。
现在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小心翼翼,想要预防老师提出更多同类的问题。
哲学教授犯了一个错,他把自己的权威浪费在这名无辜的学生身上。而斐德洛这个有意攻击他的人却逍遥法外,似乎越来越嚣张。由于斐德洛没有问任何问题,所以他无从下手。现在他看到了自己提出的问题斐德洛是怎样回答的,所以他不愿意继续问下去。
那位无辜的学生低头看着桌子,脸涨得通红,然后用双手盖着脸。斐德洛看到他受窘的情形十分气愤。他在自己的班上从来不会这样对待学生。原来这就是他们芝加哥大学教古典文学的方法。斐德洛现在认清了哲学教授的面目,但是哲学教授却没有认清他。
天空仍下着雨,一路上到处可见各种标志。我们来到了加州的克雷森特城,这里既寒冷又潮——湿。克里斯和我看着码头那灰色建筑另一端的海洋。这是我们这些天努力的目标。然后我们到一家铺着红色华丽地毯的餐厅吃饭。在镶着花边的菜单上,每一道菜的价格都非常贵。
我们是这里惟一的顾客。静静地用过餐、付过账后我们就上路了。现在我们向南走,一路上很冷而且雾很大。
下一堂课那位无辜的学生就没有再来。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意外,整个班的学生都吓坏了。一旦发生这种情形,这个结果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以后的每一堂课,都只有哲学教授一个人唱独角戏,他自顾自地说着,大家脸上毫无表情,看不出是同意还是反对。
哲学教授似乎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他看斐德洛时总是怀有敌意,现在则带着一丝恐惧。他了解目前教室里的情形,一旦时机一到,他很可能会得到报应,而不会有学生同情他。所以既然无法避免被攻击,他就尽可能地不让这种情况发生。为了不让事情恶化,他必须更小心谨慎,每一句话都得完全正确。斐德洛也了解这一点。虽然他保持沉默,但他明白自己处在非常有利的地位。
这期间斐德洛很努力地研究,而且学习的速度非常快,但是再也不开口说话了。然而如果认为他是好学生,那么你就错了。一个好学生会用公正的态度去面对学问,但是斐德洛却不然。他别有企图,所以他要找的资料都是对自己有帮助的,以及如何击倒对方的方法。
他对其他人所著的伟大书籍不感兴趣。
他之所以在这里,只是他想要写出一本属于他自己的伟大书籍。他对待亚里士多德的态度有些不公平,就好像亚里士多德对他的后继者不公平一样——因为亚里士多德的言论破坏了他的思想。
亚里士多德如何破坏了他的思想呢?他视修辞学为自己思想体系中非常不重要的一环。它是实用科学的一支,和亚里士多德主要的研究——理论科学,有些关系。作为实用科学的一支,它和其他主要真理、善与美之间就隔绝了。所以,在亚里士多德的体系当中,良质和修辞学完全分离了。亚里士多德如此轻视修辞学,但写作时又极尽华丽之能事,这让斐德洛在读他的著作时,忍不住要想办法轻视他、攻击他。
要做到这一点毫无问题。亚里士多德在历史上一直受到各种挑战和攻击。
攻击他的荒谬和可笑就好像在桶中射鱼,轻而易举,无法让人满足。如果斐德洛对亚里士多德的成见不是这么深,他也许能学到一点亚里士多德创新知识的方法——这正是委员会存在的目的。
然而如果不是如此致力于研究良质,那么一开始他就不会来这里。所以他实在没有机会去研究亚里士多德的方法。
在哲学教授讲课时,斐德洛注意听他说有关古典形式和浪漫形体的问题。
在讨论到辩证法的时候,教授似乎非常不安。虽然用古典的说法找不到原因,但是斐德洛浪漫的直觉告诉他,他闻到了一样东西——问题的根源。
辩证法吗?亚里士多德一开始就用非常神秘的方式讨论辩证法,他认为修辞学是辩证法的一体两面,他这么一说,显得它仿佛极为重要,至于为什么会这么重要,亚里士多德却没有进一步解释。接下来有一堆并不连贯的议论,让人觉得似乎有一大堆思想被遗漏了,或是把资料拼错了,或是印刷的人遗漏了,因为不论他读了多少遍也无法完全了解。人们只发现亚里士多德非常注意修辞和辩证之间的关系。就斐德洛看来,这表示他和教授一样不安。
哲学教授也曾为辩证法下过定义,斐德洛专心听着,但左耳进右耳出,这好像是哲学叙述不完整时的必然现象。
后来有一位学生和他有同样的困扰,于是要求哲学教授重新替辩证法下定义。
这时教授瞄了斐德洛一眼,仍然有些害怕,变得非常急躁。斐德洛开始怀疑,辩证法是否有一些特殊的意义,才构成了它的重要性——即能够左右论点的成立与否。的确,它有。
辩证法一般是就对话本质的层面而言,也就是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在今天来说,它表示逻辑的讨论,两人经由交互盘问而找到真理。这正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在《对话录》里的讨论方式。柏拉图深信辩证法是追求真理的惟一方法,惟一的一种。
这就是为什么辩证法是个关键词。
亚里士多德攻击这种信念,认为辩证法只适用于某些场合——追寻人类的信仰,找到事物的永恒形式,也就是真理。
对于柏拉图来说,它是固定不变的,是既成的真实。亚里士多德认为还有一种科学方法,它能研究物质的形式,然后找到物质的本质,但是它是可变的。这种形式与本质的二元论,以及这种科学方法,是亚里士多德的中心思想。于是,对于亚里士多德来说,把辩证法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所尊崇的高度拉下来,是非常必要的。辩证法曾是,并且仍然是一个关键词。
斐德洛猜测,亚里士多德贬低辩证法,也就是从柏拉图认为的它是找到真理的惟一方法,变成认为它是修辞学的另一面,这很可能会激怒现代的柏拉图主义者,甚至会激怒柏拉图本人。由于哲学教授并不清楚斐德洛的角色,因而十分不安。他很可能害怕斐德洛和柏拉图的拥护者会一起攻击他。如果真是如此,他倒不必担心。因为斐德洛并不会因为辩证法被视为与修辞学平等而愤怒。他气愤的是修辞学反倒被拉下来与辩证法平行。这就是当时二者的状况。
而把这个状况理清的当然就是柏拉图。
但很幸运,在南芝加哥这个阴暗的教室中,下一个出现在中间有裂痕的圆桌上的会是柏拉图。
我们现在沿着海岸前行。空气不但寒冷而且潮——湿——,让人的情绪无法振作起来。雨停了下来,但是看天色仍然会继续下雨。走着走着,我看到了沙滩,有一些人在上面走动。我觉得有些累了,就停下来。
克里斯从车上下来,说:”我们停下来做什么?”我说:”我累了。”迎面吹来的海风十分寒冷,还在沙滩上形成了不少沙丘。
因为下雨的关系,天色十分昏暗而且很潮——湿。我想必须在这里停下来。于是我找了一个地方躺下来,才觉得温暖些了。
但是我却睡不着。有一个小女孩站在沙丘上望着我,似乎希望我过去和她玩。过了一会儿,她自己走开了。
这时克里斯回来了,要我继续向前走。他说他在岩石上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植物,碰到它们的时候触须会动。我就和他一起去看。在海边的岩石丛里有海葵。它们是动物不是植物。我告诉他海葵的触角会让小鱼昏过去。潮水一定完全退了,否则我们不会看到这些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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