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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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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色挨着金色[1],听见了蹄铁声,钢铁零零响。

粗噜噜、噜噜噜[2]。

碎屑,从坚硬的大拇指甲上削下碎屑,碎屑。

讨厌鬼!金色越发涨红了脸。

横笛吹奏出的沙哑音调。

吹奏。花儿蓝。

挽成高髻的金发上。

裹在缎衫里的酥胸上,一朵起伏着的玫瑰,卡斯蒂利亚的玫瑰。

颤悠悠,颤悠悠:艾多洛勒斯[3]。

闷儿!谁在那个角落……瞥见了一抹金色?

与怀着怜悯的褐色相配合,丁零一声响了[4]。

清纯、悠长的颤音。好久才息的呼声。

诱惑。温柔的话语。可是,看啊!灿烂的星辰褪了色[5]。

啊,玫瑰!婉转奏出酬答的旋律。卡斯蒂利亚。即将破晓。

辚辚,轻快三轮马车辚辚。

硬币哐啷啷。时钟嗒嗒嗒。

表明心迹。敲响。我舍不得……袜带弹回来的响声……离开你。啪!那口钟[6]!在大腿上啪的一下。表明心迹。温存的。心上人,再见!

辚辚。布卢。

嗡嗡响彻的和弦。爱得神魂颠倒的时候。战争!战争!耳膜。

帆船!面纱随着波涛起伏。

失去。画眉清脆地啭鸣。现在一切都失去啦[7]。

犄角。呜——号角。

当他初见。哎呀!

情欲亢奋。心里怦怦直跳。

颤音歌唱。啊,诱惑!令人陶醉的。

玛尔塔!归来吧![8]

叽叽喳喳,叽叽咕咕,叽哩喳喇。

天哪,他平生从没听到过。

又耳聋又秃头的帕特送来吸墨纸,拿起刀子。

月夜的呼唤:遥远地,遥远地。

我感到那么悲伤。附言:那么无比地孤寂。

听啊!

冰凉的,尖而弯曲的海螺。你有没有?独个儿地,接着又相互之间,波浪的迸溅和沉默的海啸。

一颗颗珍珠。当她。奏起李斯特的狂想曲[9]。嘘嘘嘘。

你不至于吧?

不曾,不、不、相信。莉迪利德。[10]喀呵,咔啦。[11]

黑色的。

深逐的声音。唱吧,本,唱吧。

侍奉的时候就侍奉吧。嘻嘻。嘻嘻笑着侍奉吧。

可是,且慢!

深深地在地底下黑暗处。埋着的矿砂。

因主之名。[12]全都完啦,全都倒下啦。[13]

她的处女发[14]。那颤巍巍的纤叶。

啊们!他气得咬牙切齿。

比方。彼方,此方。一根冰冷的棍子伸了出来。

褐发莉迪亚挨着金发米娜。

挨着褐色,挨着金色,在海绿色荫影下。布卢姆。老布卢姆。

有人笃笃敲,有人砰砰拍,咔啦,喀呵。

为他祷告吧!祷告吧,善良的人们!

他那患痛风症的手指头发出击响板般的声音[15]。

大本钟本。大本本[16]。 夏日最后一朵卡斯蒂利亚的玫瑰撇下了布卢姆,我孤零零地感到悲哀[17]。

嘘!微风发出笛子般的声音:嘘!

地道的男子汉。利德·克·考·迪和多拉。哎,哎。

就像诸位那样。咱们一道举杯哧沁喀、哧冲喀吧[18]。

呋呋呋!噢!

褐色从近处到什么地方?金色从近处到什么地方?蹄在什么地方?

噜噗噜。喀啦啦。喀啦得儿。

直到那时,只有到了那时,方为我写下墓志铭。

完了[19]。

开始[20]!

褐色挨着金色,杜丝小姐的头挨着肯尼迪小姐的头。在奥蒙德酒吧的半截儿窗帘上端听见了总督车队奔驰而过,马蹄发出锒锒的钢铁声。

“那是她吗?”肯尼迪小姐问。

杜丝小姐说是啊,和大人并肩坐着,发灰的珍珠色和一片淡绿蓝色[21]。

“绝妙的对照,”肯尼迪小姐说。

这当儿,兴奋极了的杜丝小姐热切地说:

“瞧那个戴大礼帽的家伙[22]。”

“谁?哪儿呀?”金色更加热切地问。

“第二辆马车里,”杜丝小姐欣喜地沐浴着阳光,用湿润的嘴唇说,“他朝四下里望着哪。等一下,容我过去看看。”

她,褐色,一个箭步就蹿到最后边的角落去,急匆匆地哈上一圈儿气,将脸庞紧贴在窗玻璃上。

她那湿润的嘴唇嗤嗤地笑着说:

“他死命地往回瞧哩。”

她朗笑道:

“哎,天哪!男人都是些可怕的傻瓜,你说呢?”

怀着悲戚之情。

肯尼迪小姐悲戚地从明亮的光线底下慢慢腾腾地踱了回来,边捻着散在耳后的一缕乱发。她悲戚地边溜达边连捋带捻着那已不再在太阳下闪着金光的头发。她就这样一面溜达着一面悲戚地把金发捻到曲形的耳后。

“他们可开心啦,”于是她黯然神伤地说。

一个男人。

布卢某怀着偷情的快乐[23],从牟兰那家店的烟斗旁走过;心中索绕着偷情时的甜言蜜语,走边瓦恩那家店的古董;又为了拉乌尔,从卡洛尔宝石店里那磨损并且发乌了的镀金器皿前面踱过。

擦鞋侍役[24]到她们——酒吧里的她们,酒吧女侍——这儿来了。她们不曾理睬他。于是,他便替她们把那一托盘咯嗒咯嗒响的瓷器嘭的一声撂在柜台上,并且说:

“这是给你们的茶。”

肯尼迪小姐扭扭捏捏地把茶盘低低地挪到人们看不见的低处——

放在一只底朝天的柳条筐上,那原是装成瓶的矿泉水用的。

“什么事?”大嗓门的擦鞋侍役粗鲁地问。

“你猜猜看,”杜丝小姐边离开她那侦察点,边回答说。

“是你的意中人,对吧?”

傲慢的褐色回答说:

“我要是再听到你这么粗鲁地侮辱人,我就向德·梅西太太告你的状。”

“粗鲁鲁、噜噜噜,”擦鞋侍役对她这番恐吓粗野地嗤之以鼻,然后沿着原路走回去。

开花[25]。

杜丝小姐朝自己的花皱了皱眉,说:

“那个小子太放肆啦。他要是不放规矩些,我就把他的耳朵扯到一码长。”

一副淑女派头,鲜明的对照。

“理他呢,”?肯尼迪小姐回答说。

她斟了一杯茶,又把茶倒回壶里。她们蜷缩在暗礁般的柜台后面,坐在底朝天的柳条筐上,等待茶泡出味道来。她们各自摆弄着身上的衬衫,那都是黑缎子做的:一件是两先令九便士一码,另一件是两先令七便士一码的。就这样等着茶泡出味儿来。

是啊,褐色从近处,金色从远处听见了。听见了近处钢铁的铿锵,远处的蹄得得。听见了蹄铁铿锵,嚓嚓嗒嗒。

“我晒得厉害吗?”

褐色小姐解开衬衫钮扣,露出脖颈。

“没有,”肯尼迪小姐说,“以后会变成褐色。你试没试过兑上硼砂的樱桃月桂水?”

杜丝小姐欠起身来,在酒吧间的镜子里斜眼照了照自己的皮肤;镜子里盛有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的玻璃杯闪闪发光,中间还摆着一只海螺壳。

“连我的手都晒黑了,”她说。

“擦点甘油试试看,”肯尼迪小姐出了个点子。

杜丝小姐同自己的脖子和手告了别,回答说:

“那些玩艺儿不过让人长疙瘩就是了,”她重新坐了下来,“我已经托博伊德那家店里的老古板去给我弄点擦皮肤的东西了。”

肯尼迪小姐边斟着这会子刚泡出味儿来的茶,边皱起眉头央告道:

“求求你啦,可别跟我提他啦。”

“可你听我说呀,”杜丝小姐恳求说。

肯尼迪小姐斟了甜茶,兑上牛奶,并用小指堵起双耳。

“不,别说啦,”她大声说。

“我不要听,”她大声说。

可是,布卢姆呢?

杜丝小姐学着老古板的鼻音瓮声瓮气地说:

“擦在你的什么部位?——他就是这么说的。”

肯尼迪小姐为了倾听和说话,不再堵起耳朵了。可是她又开口说,并且恳求道:

“不要再让我想起他了,不然我会断气儿的。卑鄙讨厌的老家伙!那天晚上在安蒂恩特音乐堂里。”

她吸了一口自己兑好的热茶,不大合她口味。她一点点地吸着甜甜的茶。

“瞧他那个德行!”杜丝小姐说,并且把她那褐发的头抬起四分之三,鼓着鼻翼,“呼哧!呼哧!”

肯尼迪小姐的喉咙里爆出尖锐刺耳的大笑声。杜丝小姐那鼓起的鼻孔喷着气,像正在寻觅猎物的猎犬那样颤动着,粗鲁地发出吭哧吭哧声。

“哎呀!”肯尼迪小姐尖声嚷道,“你怎么能忘掉他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呢?”

杜丝小姐发出深沉的褐色笑声来帮腔,并嚷道:

“还有你的另一只眼睛[26]!”

布卢姆那黑黑的眼睛读到了艾伦·菲加特纳的名字。我为什么老以为是菲加泽尔呢?大概联想到了采集无花果[27]吧。普罗斯珀·洛尔[28]这个名字必然是个胡格诺派。布卢姆那双黑黑的眼睛从巴希[29]的几座圣母玛利亚像前掠过。白衬衣上罩了蓝袍[30]的人儿呀,到我这儿来吧。人们都相信她是神,或者是女神。今儿个那些女神们。我没能看到那个地方。那家伙谈话来着。是个学生。后来跟迪达勒斯的儿子搞到一块儿去了。他或许就是穆利根吧。这都是些俏丽的处女们。所以才把那些浪荡子弟们都招来了。她那白净的。

他的眼光掠过去了。偷情的快乐。快乐是甜蜜的。

偷情的。

焕发着青春的、金褐色的嗓门交织成一片响亮的痴笑,杜丝和肯尼迪,你那另一只眼睛。她们——褐发和哧哧笑的金发往后仰着年轻的头,开怀大笑,失声大叫,你那另一只,相互使了个眼色,发出尖锐刺耳的声调。

啊,喘着气儿,叹息,叹息。啊,筋疲力尽,她们的欢乐逐渐平息了。

肯尼迪小姐把嘴唇凑到杯边,举杯呷了一口,哧哧地笑着。杜丝小姐朝茶盘弯下腰去,又把鼻子一皱,滴溜溜地转着她那双眼皮厚实、带滑稽意味的眼睛。肯尼迪又哧哧哧地笑着,俯下她那挽成高髻的金发;一俯下去,就露出插在后颈上的一把鳖甲梳子来了。她嘴里喷溅出茶水,给茶水和笑声噎住了,噎得直咳嗽,就嚷着。

“噢,好油腻的眼睛!想想看,竟嫁给那么一个男人!”她嚷道,“还留着一撮小胡子!”

杜丝尽情地喊得很出色,这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子的洪亮喊声:喜悦,快乐,愤慨。

“竟嫁给那么个油腻腻的鼻子!”她嚷道。

尖嗓门儿,夹杂着深沉的笑声,金色的紧跟着褐色,你追我赶,一声接一声,变幻着腔调,褐金的,金褐的,尖锐深沉,笑声接连不停。她们又笑了一大阵子。真是油腻腻的哩。耗尽了精力,上气不接下气,她们将晃着的头——那是用有光泽的梳子梳理成辫子并挽成高髻的——倚在柜台边儿上。全都涨红了脸 (噢!),气喘吁吁,淌着汗(噢!),都透不过气儿来了。

嫁给布卢姆,嫁给那油腻腻的布卢姆。

“哦,天上的圣徒们!”杜丝小姐说。她低头望了望在自己胸前颤动着的玫瑰,叹了口气:“我从来还没笑得这么厉害过呢。我浑身都湿透了。”

“啊,杜丝小姐!”肯尼迪小姐表示异议,“你个讨厌鬼!”

她越发涨红了脸(你个讨厌鬼!),越发金光焕发。

油腻腻的布卢姆正在坎特维尔的营业处,在塞皮[31]的几座油光闪闪的圣母像旁游荡。南尼蒂的父亲就曾挨门挨户地叫卖过这类货品,像我这样用花言巧语骗人。宗教有赚头。为了凯斯那条广告的事儿,得跟他见一面。先填饱肚子再说。我想要。还不到时候哪。她说过,在四点钟。[32]光阴跑得真快。时针转个不停。向前走。在哪儿吃呀?克拉伦斯[33]。海豚[34]。向前走。为了拉乌尔。如果我能从那些广告上捞到五吉尼。紫罗兰色的丝绸衬裙。还不到时候。偷情的快乐。

脸上的红润消退了,越来越消退了,金黄色变得淡了。

迪达勒斯先生溜溜达达地走进了她们的酒吧。碎屑,从他那两个大拇指的灰指甲上削下碎屑。碎屑。他漫步走来。

“咦,欢迎你回来啦,杜丝小姐。”

他握着她的手,问她假日度得可开心吗?

“再开心不过啦。”

他希望她在罗斯特雷沃[35]赶上了好天气。

“天气好极了,”她说,“瞧瞧我都晒成什么样子啦!成天躺在沙滩上。”

褐中透白。

“那你可太淘气[36]啦,”迪达勒珀先生对她说,并放纵地紧握住她的手,“可怜的傻男人都给你迷住啦。”

身着缎子衬衫的杜丝小姐安详地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去。

“哦,你给我走吧!我可不认为你是个非常傻的人。”

可他是傻里傻气的。

“喏,我就是傻,”他沉思了一下,“我在摇篮里就显得那么傻,他们就给我取名叫傻西蒙。[37]”

“那时候你准是挺逗人爱的,”杜丝小姐回答说,“今天大夫要你喝点什么呀?”

“唔,喏,”他沉吟了一忽儿,“凡事都听你的吧。我想麻烦你给我来点清水和半杯威士忌。”

丁零。

“马上就端来,”杜丝小姐答应道。

她风度翩翩地发挥了麻利快这一本事之后,立刻就转向镀有“坎特雷尔与科克伦”一行金字的镜子。她举止娴雅地拔开透明容器的塞子,倒出一份金色的威士忌。迪达勒斯先生从上衣下摆底下掏出烟草袋和烟斗。她敏捷地为他把酒端了来。他用烟斗两次吹出横笛的沙哑音响。

“可不是嘛,”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想去看看莫恩山[38]。那儿的空气准有益于健康。但是俗话说得好,久而久之,前兆终究会应验。是啊。是啊。”

是啊。他把一小撮细丝,她的处女发,她的人鱼发[39],塞进烟

斗里。碎屑。一小绺。沉思。缄默无言。

谁都不曾说片言只语。是啊。

杜丝小姐边快活地打磨着平底大酒杯,边颤悠悠地唱了起来:

噢,艾多洛勒斯,东海的女王![40]

“利德维尔先生今天来过吗?”

利内翰走进来了。利内翰四下里打量着。布卢姆先生走到埃塞克珀桥跟前。是啊,布卢姆先生跨过那塞克斯桥[41]。我得给玛莎写封信。买点信纸。达利烟店。那里的女店员挺殷勤的。布卢姆,老布卢姆。稞麦地开蓝花[42]。

“吃午饭的时候他来过,”杜丝小姐说。

利内翰凑近了些。

“博伊兰先生找我来着吗?”

他问。她回答说:

“肯尼迪小姐,我在楼上的时候博伊兰先生来过吗?”

肯尼迪把第二杯茶端稳了,两眼盯着书页,用小姐式的腔调回答她这句问话:

“没有,他没来过。”

肯尼迪虽听见了,却连抬也不抬一下她那小姐派头的目光,继续读下去。利内翰那圆滚滚的身躯绕着放三明治的钟形玻璃罩走了一圈。

“闷儿!谁在那个角落里哪?”[43]

肯尼迪连睬都不曾睬他一眼,可他还是试着向她献殷勤,提醒她要注意句号。教她光读黑字:圆圆的0和弯曲的s。[44]

辚辚,轻快二轮马车辚辚。

金发女侍看着书,连睬都不睬。她不屑一顾。当他凭着记忆用没有抑扬的腔调呆板地背诵浅显的寓言[45]时,她还是不屑一顾:

“一只狐狸遇见了一只鹳。狐狸对鹳说:‘你把嘴伸进我的喉咙,替我拽出一根骨头好不好?,”[46]

他徒然地用单调低沉的声音讲了这么一段。杜丝小姐把脸掉向旁边那杯茶。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他说:

“哎呀!啊唷!”

他向迪达勒斯先生致意,对方朝他点了点头。

“一位著名的儿子向他的著名的父亲问候。”

“你指的是谁呀?”迪达勒斯先生说。

利内翰极其和蔼地摊开了双臂。谁呀?

“能是谁呢?”他问,“你还用得着问吗?是斯蒂芬,青年‘大诗人’呀。”

干渴。

著名的父亲迪达勒斯先生将他那填满干烟叶的烟斗撂在一旁。

“原来如此,”他说,“我一时还没悟过来指的是谁呢。我听说他交的朋友都是精心挑选的。你新近见到过他吗?”

他见过。

“今天我还和他一道痛饮过美酒哩,”利内翰说,“城里的穆尼酒馆和海滨上的[47]穆尼酒馆。凭着在诗歌上的努力,他拿到了一笔钱。”

他朝着褐发女侍那被茶水润湿了的嘴唇——倾听着他说话的嘴唇和眼睛,露出了微笑:

“爱琳””的精英们都洗耳恭听。包括都柏林最有才华的新闻记者兼编辑、堂堂的饱学之士休·麦克休,和那位生在荒芜多雨的西部、以奥马登·伯克这一动听的称呼闻名的少年吟游诗人。[49]”

过了一会儿,迪达勒斯先生举起他那杯兑水威士忌。

“那一定挺逗趣儿的,”他说,“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他饮着酒。眼睛里露出眺望远处哀伤之山[50]的神色。他将玻璃杯撂下了。

他朝大厅的门望去。

“看来你们把钢琴挪动了位置。”

“今天调音师来了,”杜丝小姐回答说,“是为了举办允许吸烟的音乐会而调的音。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出色的钢琴演奏家。”

“真的吗?”

“他弹得好吧,肯尼迪小姐?要知道,真正的古典弹奏法。他还是个盲人呢,怪可怜的。我敢肯定他还不满二十岁。”

“真的吗?”迪达勒斯先生说。

他喝完了酒,缓步走开了。

“我一看他的脸就觉得难过,”杜丝小姐用同情的口吻说。

天打雷霹的,你这婊子养的杂种![51]

与她表示的怜悯相配合,[52]餐厅的铃铛叮啷一声响了。秃头帕特到酒吧和餐厅的门口来了。聋子帕特来了,奥蒙德饭店的茶房帕特来了。给吃饭的客人预备的陈啤酒[53]。她不慌不忙地端上了陈啤酒。

利内翰耐心地等待着不耐烦的博伊兰,等待着辚辚地驾着轻快二轮马车而来的那个恶魔般的纨绔子[54]。

掀开盖子,他[55](谁?)逼视着木框(棺材?)里那斜绷着的三重(钢琴!)钢丝。他(就是曾经放肆地紧握过她的手的那个人)踩着柔音踏板,按了按三个三和弦音键,试一下油毛毡厚度的变化,听一听用毡子裹住的琴槌敲击出的音响效果。

聪明的布卢姆(亨利·弗罗尔[56])在达利商行买了两张奶油色的仿羔皮纸(一张是备用的),两个信封,边买边回想着自己在威兹德姆·希利的店里工作时的事。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吗?[57]花是为了安慰我,把爱情断送掉的针。[58]花的语言[59]是有含义的。那是一朵雏菊吗?象征着天真无邪。望完弥撒后,跟品行端正的良家少女[60]见面。多谢多谢。聪明的布卢姆望着贴在门上的一张招贴画。一个吸着烟的美人鱼在绮丽的波浪当中扭动着腰肢。吸美人鱼牌香烟吧,吸那无比凉爽的烟吧。头发随波飘荡,害着相思病。为了某个男人。为了拉乌尔。他放眼望去,只见远远地在埃塞克斯桥上,远远地望到一顶花哨的帽子乘着二轮轻快马车。那就是[61]。又碰见了。这是第三回了。巧合。

马车那柔软的胶皮轱辘从桥上辚辚地驰向奥蒙德码头。跟上去。冒一下险。快点儿走。四点钟。如今快到了。走出去吧。

“两便士,先生,”女店员壮起胆子来说。

“啊……我忘记了……对不起……”

“外加四便士。”

四点钟,她。她朝着布卢姆嫣然一笑。布卢、微笑、快、走。[62]再见。难道你以为自己是沙滩上唯一的小石头子儿吗?她对所有的人都这样,只要是男人。

金发女侍昏昏欲睡,默默地朝着她正读着的书页俯下身去。

从大厅里传来一阵声音,拖得长长的,逐渐消失。这是调音师忘下的音叉,他[63]正拿着敲呢。又响了一声。他把它悬空拿着,这次它发出了颤音。你听见了吗?它发出了颤音,清纯,更加清纯;柔和,更加柔和。那营营声拖得长长的。呼唤声拖得越来越悠长,逐渐消失。

帕特替客人叫的那瓶现拔塞子的酒付了款。在离开之前,秃头而面带困惑表情的他,隔着大酒杯、托盘和现拔塞子的那瓶酒,跟杜丝小姐打起耳喳来。

灿烂的星辰褪了色。……[64]

从里面传来“无声歌”[65]的曲调:

……即将破晓。

一双敏感的手下,十二个半音像小鸟鸣啭一般做出快活的最高音区的回应。所有的音键都明亮地闪烁着,相互连结,统统像羽管键琴[66]般轰鸣着,呼吁歌喉去唱那被露水打湿了的早晨,唱青春,唱与情人的离别,唱生命和爱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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