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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老师们想要的那种。但他可真会动脑子!策划起东西来简直棒极了。要论功课,我在历史和语文上都比哈利要好得多,可每到执行起他的计划来,我就成了无可救药的傻瓜。”他笑了,在酒和聊天的作用下,他已经开始从死亡带给他的震惊中慢慢走出来。他说:“每次都是我被逮到。”
“这对莱姆来说很容易办到。”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问道。在酒精的撺掇下他的火气开始一点点上来了。
“哦,难道不是吗?”
“是我自己的错,不关他的事。他要是真当回事,其实能找到比我更聪明的,但他喜欢我。”当然是啦,我在心中忖道,人都是可以从小看到大的,因为我也发现了莱姆特别有耐心。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哦,六个月前他来伦敦开一个医疗大会。你知道的,尽管他从来也没做过医生,但他有医师执业资格。哈利在这种事上是特别的,他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某件事,然后就没兴趣了。不过他曾经说过,医师资格往往会派上用场。”这说的也是实话。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他所知道的莱姆和我所知道的莱姆居然如此相像:唯一不同的仅仅在于他是从不同于我的角度来看的。“我喜欢哈利的一点是他的幽默。”他露齿一笑,令他看上去顿时年轻了五岁,“我是个小丑,我会的只是出乖耍宝,哈利的幽默里可是有真智慧。知道吧,他要是好好干的话,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一流的轻歌剧作曲家。”
他用口哨吹了个调子——说也奇怪,我听着居然感到有点耳熟。他说:“我一直都记着呢,我亲眼看着他写的,写在一个信封的背面,只花了两三分钟时间。他脑子里想着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吹这个,那是和他签名一样的调子。”他把这个调子又吹了一遍,这时我听出来是谁写的了——当然不会是哈利。我差点就要告诉他了,但这又有什么意思呢?曲调摇曳着渐渐消失了。他的目光重又落回杯子上,将剩下的一点一饮而尽,然后说:“一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死法就替他感到不值。”
“这是在他身上发生过的最好的事情了。”我说。
他没有马上弄明白我的意思,酒精让他有点糊涂了:“最好的事情?”
“对。”
“你是说没有任何痛苦?”
“而且这么个死法也死得很走运。”
最终引起他注意的是我的声调,而非我的措辞。他柔和而又带着危险地问我——我能看见他的右手已经攥紧了:“你这话是有所指吧?”
在任何场合都一逞匹夫之勇是毫无意义的:我把椅子朝后让开,让出了他的拳头能够到的范围。我说:“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在警察总部里给他的案子结了案了。他原本是要服长期徒刑的——很长的长期——要不是出了这么桩车祸的话。”
“什么罪?”
“他是这座城市里最坏的黑市交易者,挣的全都是赃钱。”
看得出来,他在测算着我俩之间的距离,最终认定从他坐的地方打不到我。罗洛会想到挥拳击出,可马丁斯却稳重、谨慎。我开始意识到,在他身上,马丁斯是危险的那个。我不禁想,我是不是犯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我丝毫看不出来马丁斯有罗洛所装出来的那么傻。“你是警察?”他问。
“是的。”
“我一直都讨厌警察。警察总是要么贪赃枉法,要么奇蠢无比。”
“你写的就是那种书?”
我能看见他在把椅子朝旁边挪动,以挡住我的出路。我跟侍者对了对眼神,他知道我的意思——总是在同一间酒吧约人见面就是有这点好处。
马丁斯挤出一层浅浅的笑容,声调平和地说道:“我也只能管他们叫警长。”
“在美国待过?”这种谈话真是愚蠢。
“没有。这算是审问吗?”
“只是有点兴趣。”
“因为如果哈利是做黑市生意的,那我肯定也是一路货。我们干什么都在一起。”
“我敢说他是想让你入伙儿的——就把你安排在组织的某个环节。要是他准备把个婴儿塞到你手里,我丝毫都不会感到意外。那就是他在学校里做事的套路——你告诉我的,不是吗?你看,校长慢慢也是会看出点门道来的。”
“你们还是那套老把戏吧?我猜的确有那么个关于汽油的小骗局,你找不到能顶罪的人,所以就挑中一个死人。这正是警察的做法。我猜你是货真价实的警察吧?”
“对,苏格兰场的,但轮到我执勤的时候他们会让我穿上校军服。”
他现在挡在了我从门口出去的路上,我要想开溜就必然会被他逮到。打架不是我的强项,他毕竟比我高了六英寸。我说:“不是汽油。”
“轮胎、糖精——你们警察为什么不去抓几个杀人犯换换口味呢?”
“可以说谋杀也是他那黑市生意的一部分。”
这时,只见马丁斯用一只手一把掀翻了桌子,另一只手迅即朝我扑来,然而喝下去的酒令他的计算出现了偏差。还没等他来得及发出第二击,我的司机已经反钳住了他的双臂。“对他稍微客气点,”我说,“他只是个喝多了的作家。”
“消停点,行不,长官?”我的司机对于军官阶层有着非常夸张的敬畏,说不定连莱姆他都会叫上一声“长官”。
“听好了,卡拉汉,或者随便你叫的什么鬼名字……”
“卡洛韦。我是英国人,不是爱尔兰人。”
“我要让别人看到你就觉得你是维也纳该死的超级大傻瓜。这世上还有没有哪个死人是你不想把没破的案子栽赃给他的?”
“明白了。这么说你准备替我找到真凶咯?这听着倒有点像你写的那种小说。”
“你可以放开我了,卡拉汉,比起送你个黑眼圈,我现在更想让人觉得你其实有多傻。黑眼圈只能让你在床上躺个几天。可等我跟你算清账以后,我会让你在维也纳待不下去的。”
我拿出价值两三英镑的军用代币券塞进他胸前的口袋。“这些够你度过今晚了。”我说,“我会让他们在明天去伦敦的飞机上给你留个座。”
“你不能赶我走,我的文件全都合乎程序。”
“说得没错儿,但这儿就跟其他城市一样:你得有钱才行。要是你到黑市上去换钱,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就逮到你。松开他吧。”
被松开后,罗洛·马丁斯掸了掸身上的衣服说:“谢谢你请我喝酒。”
“不客气。”
“很高兴我不用觉得欠你人情。我猜这些都能报销吧?”
“对。”
“等过一两个星期我有了消息会再来见你的。”我知道他很生气,因此当时只觉得他在说气话。我想他是在虚张声势,好为自己挽回点面子。
“我明天可以来送你。”
“可不敢浪费您的时间,我不会去那儿的。”
“这位佩恩会带你去萨克旅馆,你在那儿会有床睡,有饭吃。我会搞定的。”
他朝边上一让,看似是给侍者让路,忽然挥起一拳朝我打来。我堪堪躲过他的拳头,却被桌子给绊了一下。没等他再次出拳,佩恩已经一拳打在了他嘴上。他嘭的一声倒在了桌子间的过道里,嘴唇裂了道口子,流出血来。我说:“你不是答应过不打了吗?”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嘴上的血说:“没有,我说的是更想让你成为一个傻瓜。我可没说不想送你黑眼圈了。”
我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已经有点烦罗洛·马丁斯了。我对佩恩说:“把他安全送到萨克旅馆。他要是乖,就不用再揍他了。”说罢我就把他们撇在身后朝酒吧内间走去(我该再喝一杯),这时只听得佩恩对刚刚还被他打倒在地的人恭恭敬敬地说道:“这边,长官,过了拐角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