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学期最后一天(2/2)
而约翰尼却只是淡淡笑着,眺望着底下的奇风镇。阳光照在他脸上。
“你准备好了吗?”本问我。
“准备好了。”我说。我心跳越来越快了。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本大叫了一声。
我们都准备好了。
“好,我们走!夏天开始了!”本开始绕着草地边缘奔跑起来,南哥跟在他后面。我也开始跟在他后面跑,而叛徒也跟在我后面。我跑的时候忽左忽右,它也跟着忽左忽右。约翰尼和戴维·雷也跟在我后面开始跑,他们的狗也一前一后地跑过那片草地,边跑边互相咬来咬去。
我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一开始,我们迎风奔驰,可是后来,我们越跑越快,于是,渐渐的,风落到我们后面了。我们跑得比风还快,风追不上了。我们绕着草地尽情狂奔。草地四周环绕着松树、橡树交织的森林,强劲的风在林间呼啸。“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约翰尼大喊。他的脚有点畸形,跑起来一跛一跛的,“一定要再快一点!”
于是,我们迎着风一直跑,到后来,我们仿佛开始迎风翱翔起来。小狗跟在我们旁边跑,兴奋得边跑边吠。阳光照在酋长河上,河面波光粼粼,天空碧蓝如洗。我们大口大口呼吸,夏天的热气充满了我们的胸膛。
时候到了。大家都知道时候到了。
“本先上去!”我大喊,“他准备好了!他快要——”
这时本忽然大叫了一声,一对翅膀忽然从他肩胛骨的位置穿破衬衫伸展开来。
“你们看,他的翅膀越来越大了!”我大声说,“颜色跟他的头发一样,而且,他伸展翅膀的动作好像有点笨拙,一定是太久没用了。不过,哇!你们看!他开始拍翅膀了,你们看!你们看!”
本两只脚慢慢离开地面了。他双翅不断挥舞,越飞越高。
“本!等一下!”我叫道,“南哥也要跟你一起飞!你等它一下!”
这时候,南哥的翅膀也伸出来了。它有点紧张,吠个不停,接着,它也跟在主人后面飞起来了。“快点,南哥!”本大叫,“我们走!”
“戴维·雷!”我大喊,“你感觉到了吗?”
我知道他很想飞,他真的很想。可是我感觉得到,他还没准备好。“约翰尼!”我大叫,“你可以准备飞了!”
约翰尼的肩头已经伸出翅膀。他的翅膀是黑色的,闪闪发亮。渐渐地,他飞上去了,红酋长也跟在他旁边飞上去了。我抬头看看本,看到他已经飞到五米高了,整个人看起来很像一只胖胖的老鹰。“戴维·雷!本已经飞上去了!你看看他!喂,本,你叫一下戴维·雷!”
“赶快飞上来啊,戴维·雷!”本大喊,然后在半空中翻滚了一圈。“这风很棒!”
“我准备好了!”戴维·雷大叫一声,然后咬紧牙关。“我准备好了!科里,带我上去!”
“你的翅膀已经快伸出来了,你感觉到了吗?哇,我看到了!看到了!快伸出来了!你看!伸出来了!翅膀伸出来了!”
“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戴维·雷咧开嘴笑起来,满头大汗。他开始挥舞那双红褐色的翅膀,开始慢慢往上升,那动作有点像游泳。我知道戴维·雷不怕飞,不过,今年夏天他是第一次跟我们到这里来,他只是有点怕从地面上飞起来那一刹那的感觉。“你看,巴弟也跟在你后面飞起来了!”我大叫了一声。巴弟展开那对黄白斑点相间的翅膀凌空飞起。它的动作也有点像划水。
这时候,我自己的肩头忽然伸出两只翅膀,乍看之下很像一对棕色的旗帜。翅膀穿破我的衬衫,迫不及待地想迎风翱翔。我感受到一种极度奔放的自由,全身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开始悬浮起来。那种感觉,仿佛好不容易等到夏天,公共游泳池终于开放了,而你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在那短暂的片刻,我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慌,那种感觉就像第一天跳下水。自从去年8月过后,我的翅膀一直紧紧蛰伏在体内。万圣节那天,感恩节那天,圣诞节那几天,还有复活节那几天,我都感觉到翅膀在我体内抖动,不过,也仅止于抖动。它们一直静静等待这一天。此刻,我感觉翅膀有点沉重,有点笨拙。我很好奇,翅膀怎么能自己感应到风。自从几年前我们开始这项仪式之后,每年夏天的此刻,我都忍不住会觉得好奇。接着,我的翅膀迎风鼓起来,那一刹那,我立刻感受到翅膀是多么强而有力。一开始,翅膀抖了一下,感觉仿佛打了个喷嚏。接着,翅膀挥了第二下,那动作开始变得更有规律,更有力。到了第三下,那挥舞的姿态已经美得像一首诗。我的翅膀开始迎风上升了。“我飞起来了!”我大喊。我开始慢慢上升,而我那几个死党和他们的狗已经在蔚蓝的天空翱翔了。
接着,我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狗吠,就在我后面。我转头一看,看到叛徒伸出一对白色的翅膀,紧紧跟在我后面。我猛拍翅膀往上飞,跟着飞往那群朋友后面。本在最前面,飞得最高。“本,不要飞那么快!”我警告他。但他还是越飞越高,已经飞到二十米高了。想到他在地面的世界里吃了那么多苦头,我忽然觉得他比谁都有资格自由飞翔。南哥和巴弟在半空中绕着大圈子,绕了一圈又一圈,没多久,叛徒也飞过去跟它们玩在一起。叛徒吠个不停,因为它们肯跟它一起玩,它很开心。至于红酋长呢,它就像它的主人约翰尼一样喜欢独来独往。接着,叛徒忽然在半空中绕了一个大圆弧,飞到我旁边,伸出舌头在我脸上舔了一下。我伸手搂住它的脖子,然后跟它一起飞过树梢。
戴维·雷已经不害怕了。他像乌鸦一样呱呱叫了几声,接着,他的头忽然往下一沉,两手紧贴在身旁,整个人像彗星一样往地面俯冲,放声大笑。他肩上的翅膀向后伸展,脸上的肌肉在强风的冲击下扭曲变形。“赶快往上飞!戴维·雷!赶快往上飞!”我大喊。他像流星一样从我旁边飞过去,巴弟紧紧跟在他后面。“赶快往上飞!”
可是戴维·雷还是一直朝底下绿色的森林俯冲。就在快要撞击到森林那一刻,他的翅膀忽然展开,仿佛一面美丽的扇子,飞行路线在树梢上方一个急转弯,整个人开始平飞。那一刹那,他几乎已经碰触到松树梢上的针叶了。戴维·雷掠过森林的树梢,兴奋得大吼大叫。可是巴弟却先撞到了几根树枝,然后才飞升起来。它飞上来的时候,发出阵阵低吼。树上的松鼠大概被它吓坏了。
我一直往上飞,朝本飞过去。约翰尼飞得很慢,在半空中绕着8字形,绕了一次又一次。叛徒和南哥在十八米高的半空中飞来飞去,互相追逐。本对我笑了一下。他满头都是汗,衬衫也湿透了,衬衫下摆露在外面。“科里!”他大叫,“你看!”接着他忽然两手抱住肚子,两腿缩到胸前,整个人像炮弹一样往下飞。后来,快接近地面的时候,他学戴维·雷一样展开翅膀减速,可是就在这时候,情况有点不太对劲。他一边的翅膀伸展不开。本立刻大叫起来。他知道自己碰到麻烦了。他开始在半空中翻跟斗,双手拼命挥舞。“我快掉下去了!”本边叫边祈祷。
接着,他肚子撞上了树梢。
“你没事吧?”戴维·雷问他。
“你还好吗?”我也问他。
约翰尼也立刻停下来。南哥立刻跑到主人身边,舔了一下本的脸。本坐起来,抬起手肘让我们看。他手肘破皮了。“哇,”他呻吟了一声,“有点痛呢。”伤口有点流血。
“哼,谁叫你冲那么快!”戴维·雷骂了他一句,“笨蛋!”
“我没事啦。真的。”本慢慢站起来,“我们还没飞过瘾吧,对不对,科里?”
他又可以开始了。于是我又开始往前跑,两只手臂往两边伸开。他们几个也伸开双臂,跟在我旁边一起跑。风一阵阵迎面吹来。“戴维·雷刚刚到了二十米的高度。”我说,“巴弟也跟他一样。约翰尼在十八米的高度划了一个8字形。来,本!不要赖在树林里,到这里来!”
本慢慢飞上来,头发上全是针叶。他咧开嘴对我笑了一下。
夏季的第一天永远是那么美好。
“大家跟我来,往这边飞!”戴维·雷大叫了一声,开始往奇风镇飞去。我跟在他后面。我的翅膀认得那几条蓝色的路。
炽热的阳光照在我们背后。放眼望去,底下奇风镇的房子像一栋栋的玩具房子,街道看起来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线,车子看起来像五角商店卖的那种火柴盒小汽车。我们一路飞过波光粼粼的酋长河,飞过石像桥,飞过废弃的铁路高架桥。我看到几个渔夫在河上划船。要是老摩西忽然心血来潮去吃他们的钓饵,他们恐怕就没心情气定神闲地坐在那边钓鲶鱼了。
我们和几只狗在地面上投映出小小的影子。影子在地面上快速移动。我们飞过萨克森湖深棕色的椭圆形湖面。这时一阵强风迎面而来,我展翅乘风飞到二十米的高空。我不喜欢那个湖。我会想到在那漆黑的湖底,有一具尸体正在慢慢腐烂。戴维·雷忽然又往下俯冲,冲到距离湖面两三米的高度。我觉得他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因为,万一翅膀打湿了,他就必须等到翅膀干了才能再飞。接着,他又俯冲了一次,于是我们大家都跟着他往下飞,飞过萨克森湖,飞过更远处绿油油的森林和土黄色的田地。
“科里,我们现在在哪里?”戴维·雷问我。
我说:“我们快到……”
罗宾斯空军基地。那是一大片辽阔的平地,四周环绕着森林。我伸手指向一架战斗机。那架战斗机正朝那片平地飞过去,准备降落。那片平地再过去,是一片投弹训练靶场。镇上的人都没去过。就连我们这些长了翅膀的孩子也没去过。那里的地面上树立了很多人形标靶,专门给战斗机的飞行员练习射击,练习投弹。有时候,他们会投实弹,那种惊天动地的震动,就连奇风镇的窗户都会摇晃。空军基地是我们活动范围的边界。我们在蔚蓝的天空回旋掉头,开始飞回我们的家。我们又飞过田地,飞过森林,飞过湖面,飞过河面,飞过一栋栋的房子上空。
我绕着我家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叛徒跟在我旁边。我那几个死党也都各自到他们家上空盘旋,他们的狗都兴奋得吠个不停。我忽然体会到,在四周那辽阔世界的衬托下,我的家是那么的渺小。从这个高度,我可以看到长长的公路不断向四方延伸,一路延伸到天际。公路上,卡车和小轿车来来去去,各自奔向不知名的远方。流浪的渴望也是夏日的一部分。我感觉得到。我忽然想到,不知道有一天我会不会沿着那些公路奔向不知名的远方?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上路了,我会去什么地方?接着我也想到,要是这时候爸妈忽然走到屋外,看到地上有我和叛徒的影子,会不会抬头来看我们?我很好奇,不知道他们究竟知不知道他们的儿子会飞。
我飞到坡顶上的坦普尔街,绕着撒克斯特家豪宅的烟囱和高塔盘旋了一圈,然后又飞回那几个死党旁边。这时候,我们都累了,快飞不动了,于是我们慢慢飞向那片空地。
我们又绕了几圈,然后一个接着一个降落到地面上,仿佛叶子一片片飘落。脚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刹那,我感到轻微的震动。我继续往前跑了一下,让翅膀和身体适应回到地面的感觉。没多久,大家都落回到地面上,绕着那片空地跑了一阵子,狗也跟在后面跑。一开始的感觉是风迎面扑来,但没多久,速度慢下来了,开始觉得风从背后吹过来。我们的翅膀已经缩回到肩胛骨底下,而那几只狗的翅膀也都缩回去了,身体表面又回复到平常的皮毛——白色的,棕色的,红色的,还有黄白双色斑点的。而我们衬衫上的破洞也奇迹似的恢复了原状,我们的妈妈绝不会发现衣服曾经破过。我们都满身大汗,湿透的脸上和手臂上闪闪发亮。此刻,既然都已经回到地面上站稳了,我们都停下脚步,倒在草地上,累得气喘吁吁。
几只狗立刻扑到我们身上,拼命舔我们的脸。这个夏天的飞行仪式终于完成了。
那种兴奋的感觉慢慢消退了,大家慢慢平静下来,于是,我们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上聊天。大家开始聊起今年夏天要做什么。好玩的事情太多了,可以做的事太多了,一个夏天怎么够呢?不过,大家一致认定,有一件事是非做不可的:露营。非去不可。
该回家了。本第一个跳上脚踏车骑走了,南哥跟在他后面。“大家再见了!”他转头对我们说:“回头见。”接着戴维·雷也跳上脚踏车骑走了,可是巴弟却跑去追一只兔子。他也转头对我们说:“大伙儿回头见!”约翰尼骑上脚踏车走了,红酋长乖乖跟在他旁边。我对他挥挥手。“再见了兄弟!”我在后面大喊。
然后我慢慢走回家。半路上我丢了几颗松果给叛徒追。后来它发现了一个蛇洞,立刻狂吠起来,我趁那条蛇还没有冲出来之前赶紧把它拖走。那蛇洞很大。
回到家,我慢慢走到厨房。妈妈一看到我,立刻目瞪口呆。“怎么搞的,看你浑身都湿透了!”她说,“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我耸耸肩,然后伸手去拿那壶冰柠檬汁。
“没什么啊。”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