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2/2)
“小洲”我回应道,喘着气,” _七面这里有两个家伙,他们……他妈的,老兄··一他们一点也不友善!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听到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一路咒骂。他推开小门,弯下腰,进到阁楼,手里有枪。看到他,我非常高兴,我看着他的脸,看他迅速掌握现场情况,我的脸和两只手臂上有血,那对孪生兄弟身上有血,椅子里坐着淌着口水的人。我看见他的震惊变成冷峻,化为狰狞、愤怒的嘴巴线条,然后他听到尖叫声。拉姜的兄弟,拿刀的那个,发出让人胆寒的尖叫声冲向狄迪耶,狄迪耶立即举起手枪,朝那人的腹股沟,靠近髓骨的地方开枪。那人腿一软,往旁边倒下,一边痛苦呜咽,一边在地板上翻滚,弓起身子,抱着流血的伤口。拉姜一跋一跋地走到那个宝座似的椅子,用身体挡在周夫人前面,以他裸露的胸膛护住她。他狠狠盯着狄迪耶的眼睛,我们知道他为了护主不惜挨子弹。狄迪耶朝他走近一步,把手枪对准拉姜的心脏。这个法国人的脸,严酷地皱起眉,但浅色眼睛透着镇静,散发冷静与绝对的自信。刀}‘是真正的男人,破旧生锈的刀鞘里闪着冷光的钢万,狄迪耶·勒维:孟买最厉害的狠角色之一。
“你要不要自己来?”他问我,表情比房间里任何人都冷酷。
“不要。
“不要?”他低声说,眼睛一直盯着拉姜。“看看你自己,看看他们所做的,林。你该毙掉他们。”
“不要。
“你至少该让他们受伤。”
“不要。”
“留他们活口很危险。这两个人……不会给你带来好事。”
“没关系。”我喃喃说道……你至少该毙了其中一人,no ” ? ”“不要。”
“很好,那我替你毙了他们。”
“不要。”我坚持。我很感谢他救了我,让我不致死在他们手中,但更感谢他及时赶来,让我不致杀了他们。阵阵恶心和宽慰冲入我血红的心,排除我心中的怒火。最后一个羞愧的微笑在我眼中颤动,我浑身发抖。“我不想毙了他们……也不希望你毙了他们。我根本不想跟他们打。要不是他们先攻击,我不会跟他们打。如果我爱她,我也会像他们那样做。他们只是想保护她,与我无仇。问题不在我,在她。放了他们。”“那她呢?”“你说得没错,”我轻声说,“她完了,她已经死了,很抱歉没听你的。我想……我得亲自看过才相信。
我伸出手盖住狄迪耶手_七的枪。拉姜抽动身子,伸展手脚。他的孪生兄弟痛得大叫,开始沿着墙边爬离我们。然后我慢慢将狄迪耶的手往下按,直到手枪垂在他的身侧。拉姜迎上我的目光,我看到他黑色眼睛里的惊讶和恐惧软化为宽心。他又定定盯着我片刻,然后一跋一跋地走到他的兄弟身旁。狄迪耶紧跟在我身后,我们走出秘密廊道,回到熏黑的楼梯。
“我欠你一份人情,狄迪耶。”我说,对着漆黑咧嘴而笑。
“当然。”他答,然后我们脚下的楼梯垮掉,我们往下掉,穿过被火烧过而裂掉的木头,重重落在坚硬的地板上。
扬起的炭灰和纤维呛得我们直咳嗽,嘴巴猛吐脏东西。我挣扎着推开落在我身上的狄迪耶,直直坐起,脖子僵硬酸痛。我的手腕、肩膀因着地而扭伤,但身体似乎完好,其他地方没伤。狄迪耶落在我身上,我听到他忿忿地呻吟。
“没事吧,老兄?天啊,这样掉下来!你还好吧?”“没事,”他咆哮道,“我要回去上面毙了那个女的!
我们一跋一拐地走出“皇宫”废墟,一边走一边大笑,接下来几小时,我们清洗、包手l 伤口时,仍是笑声不断。狄迪耶给我新衬衫和长裤让我换上。就一个老是以乏味打扮出现在利奥波德的男人来说,他衣橱里的衣服时髦、艳丽得叫人惊奇。他解释道,那些亮丽崭新的衣服,大部分是一去不复返的爱人留给他的。我想起卡拉也曾把原属她爱人的衣服拿给我穿。我们在利奥波德一起用餐时,狄迪耶谈起他最近儿次失败的恋情,惹得我和他再度哈哈大笑。维克兰张开双臂跑上阶梯,向我们兴奋地打招呼时,我们仍在大笑。
“林!
“维克兰!
我刚站起身,他就飞扑过来抱住我。他伸直双臂,按着我的肩,上下打量我一番,对着我脸上、头上的伤口皱起眉。
“哎,老哥,你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仍是一身黑,穿着仍效法牛仔,但颜色没以前那么亮、那么抢眼,我想是受了莉蒂的影响。这身内敛的新打扮虽然和他很配,看到他心爱的帽子仍靠着挂在喉咙_l 的帽带垂在背后,我还是感到宽心、安慰。“你该看看其他家伙。”我答,瞥了狄迪耶一眼。
“为什么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老哥?”“我今天才回来,有点忙。莉蒂怎么样?”“她很好,yaar 。”他开心回答并坐下。“她要去做生意,做那个他妈的多媒体生意,跟卡拉和卡拉的新男朋友,应该会很不错。”
我转头看狄迪耶,他耸耸肩,不表示意见,然后鱿牙咧嘴,气鼓鼓地瞪着维克兰。“该死,老哥!”维克兰道歉,显然很惶恐。“我以为你知道,以为狄迪耶应该已经告诉你了,yaar 。”
“卡拉回孟买了。”狄迪耶解释道,朝维克兰又冷冷皱起眉,并要他闭嘴。“她有个新男人,男朋友,她这么叫他。他叫蓝吉特,但他喜欢大家叫他吉特。”“他人还不错,”维克兰补充道,乐观地微笑,“我想你会喜欢他的,林。”“是呢,维克兰!”狄迪耶小声说,语气强硬,为我皱起眉头。
“没事。”我说,向他们两人先后投以微笑。
我抓到侍者的目光,向他点头,示意他再送三份酒来。我们三人静默无语,等酒送来。然后,每个人各斟了酒,举起酒杯,我提议敬酒。
“敬卡拉!”我提议,“祝她生十个女儿,每个女儿都嫁得风风光光!” “敬卡拉!”他们两人跟着喊,互碰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第三次敬酒时,我想是敬某人的宠物狗,马赫穆德·梅尔巴夫走进这喧闹、开心、说话声不断的餐厅看着我,仍是战时在冰天雪地山上时的眼神。“你怎么了?”我起身迎接他时,他看着我头上、脸上的伤,急急问道。“没事。”我微笑。
“谁干的?”他问得更为急迫。
“我和周夫人的手下干了一架。”我答,他稍稍宽心。“怎么了?怎么回事?” “纳吉尔告诉我你会在这里。”他微微皱起眉头,低声说,极度痛苦。“我很高兴找到你。纳吉尔跟你说过别乱跑,这几天什么都不要做。现在在战争中,帮派战争,他们在争夺哈德的权力。外头很不安全,不要靠近那些dundah 地方。”
dundah 这个字,意为”生意”,我们用这字眼指称哈德在孟买的所有黑市活动。这些“生意”已成为争夺目标。
“怎么了?为什么?”
“叛徒迩尼死了。”他答。他声音平静,但眼神冷酷而坚定。“跟他的人,他在哈德帮派的人,也都会死。”
“迎尼?”
“对。你有钱吗,林?”
“当然有。”我喃喃说道,想到埃杜尔·逛尼。他来自巴基斯坦,问题必定在此。跟巴基斯坦151 秘密替察勾结的,想必是他。当然是他,他当然是叛徒,他当然是那个想让我们在卡拉奇被捕丧命的人。那场战役的前一晚,哈雷德谈的那个人就是他,不是阿布杜拉,而是迩尼。埃杜尔·逝尼……“你有地方住吗?安全的地方?”“什么?有。”
“很好,他说,”热情地握住我的手,“那么三天后的白天,一点钟时,我会来这里找你,印沙阿拉。”
“印沙阿拉。”我答,他走出餐厅,步伐昂扬而正气凛然,帅气的头抬得高高的,背挺得很直。
我再度坐下,避开狄迪耶和维克兰的目光,直到能掩藏眼中的忧虑为止。我知道,他们会从我眼中看出那忧虑。
“怎么回事?”狄迪耶问。
“没事。”我没说实话,摇摇头装出笑容。我举起自己的杯子,与他们的杯子相碰。“我们敬到哪里了?”“我们刚要敬蓝吉特的狗,”维克兰想起道,张大嘴巴笑,“但我希望连他的马一起敬,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你又不知道他有没有养马!”狄迪耶反驳道。
“我们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养狗,”维克兰挑明,“但不管了,敬蓝吉特的狗!” “蓝吉特的狗!”我们一起答。
“还有他的马!”维克兰补充道,“还有他邻居的马!”“蓝吉特的马!”
“还有……所有的……马!”
“还有敬全天下的爱人!”狄迪耶提议道。
“敬全天下……的爱人··,… ”我答。
但不知为什么,那份爱,已出于某种原因,藉由某种方式,在我心中熄灭,我猛然理解到这点,猛然笃定我对卡拉的感觉,尚未完全消失,永远不会完全消失。但那份嫉妒,若在过去,我应会对那陌生的蓝吉特生起的嫉妒,如今却消失无踪。我对他并无一丝愤怒,没有因她而感到一丝受伤。坐在那里,我觉得麻木、空洞,仿佛那场战争、哈德拜的死、哈雷德的消失,以及周夫人和她那对孪生兄弟手下的对决,已在我心里注入麻醉剂。
而对于埃杜尔·迎尼的阴险狡诈,我并未感到伤痛,只感到惊奇,我想不到其他字眼来形容我的感受。在那近乎宗教敬畏的心情背后,有着隐约的、颤动的、无所遁逃于天地间的忧虑。因为,即使在那时候,他的背叛强加于我们的血淋淋未来已然展开,注入我们的生活,就像因为干旱而突然绽放的玫瑰花,一身艳红,赶着落在干燥无情的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