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疯子(大阪圭吉)(2/2)
“是啊,那就是动机啊。”
“慢来,慢来……据我所听到的那么一两次,似乎是他说的是‘换脑浆子’,而不是‘取脑浆子’。请注意,这‘换’跟‘取’,是大不一样的呀。”
“啊,哈……”司法主任似懂非懂,支支吾吾地应道。
博士继续说道:“傻瓜自有傻瓜的理解力。被人说要‘换脑浆子’,而且已经取了聪明人脑浆的家伙,下一步又会做些什么呢?”
“……”司法主任一声不吭地愕然起立,用颤抖着的手抓起帽子,不由自主地朝松永博士鞠了一个躬。
“明白了。谢谢!”
博士爽朗地笑道:“不用客气。还是尽可能抢在那可怜的疯子敲开自己脑袋瓜之前,把他抓住吧。”说着,他站起身来,又加了一句,“这个事件还真是教训多多啊。看来,我们对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三
从精神医院出来后,吉冈司法主任的心情反倒轻松了一点。因为,根据松永博士的说法,逃走的疯子们针对一般民众施暴的危险性并不是很大。那三个疯子,或者是其中的某一个,比起伤害他人来,应该更关心如何将已经取出的“院长”脑浆,与自己的脑浆替换。当然了,这种只有疯子才想得出来的事情,也十分可怕。
就这么着,吉冈司法主任心头一件让他担心的事情稍稍得到了缓解,但紧接着,他又为另一件可怕的事情直冒冷汗。回到搜查本部后,他抖擞精神,全身心地投入到搜捕的安排、指挥之中去了。
要说这专家的意见还真是灵验,没过多久,司法主任的努力就有了回报。
首先是在那天傍晚,逃走的疯子之一 ——“歌姬”,就在火葬场附近被捕了。正如松永博士所推测的那样,等到西边天空中布满了火红色晚霞的时候,“歌姬”就一如既往地唱着哀婉的“女高音”,从火葬场附近杂树林中一所房子里晃晃悠悠地出来了。一名细心的便衣警察听到后,便十分小心地靠近了他,还为他的歌唱而鼓掌。“歌姬”愣了一下,像是有所怀疑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又放心地唱起了哀婉的歌曲。便衣警察再次鼓掌,并要求他再唱一个。然后继续鼓掌,又要求他再唱一个。最后他还笑出了声,不断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毫不费力地将“歌姬”逮住了。
身穿女人衣裳的“歌姬”随后便被警察用汽车送到警察署——而不是舞台。司法主任自告奋勇地对他进行了审问,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并非该犯人的对手,只好打电话叫松永博士前来支援。
松永博士下班后,顺道去赤泽脑医院看望了一下,他在接到司法主任的电话后,就立刻赶来了。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后,他立刻对逮捕“歌姬”的那个便衣警察大加称赞。
“做得很好啊。对于这种人,不能加以刺激,必须以柔克刚,像用丝绵勒脖子似的慢慢来。无论是理性还是情感层面,都要把自己降低到与对方同等的程度才行。”
之后,松永博士就跟“歌姬”展开了短暂却“妙趣横生”的对话,并以敏锐的目光打量着对方的身体。随后他就转过身来对司法主任说道:“这人不是凶手,身上没有一点血迹。真要是施行了那么凶残的行为,身上是不可能这么干净的。果然不是集体作案。看来是剩下那两人中的哪个干的。先让他回到原先住的地方去吧。”
于是,遵照松永博士的指示,“歌姬”被平安无事地带回了赤泽脑医院。
随后,司法主任便将所有的警力投入到了针对“咚咚”和“伤员”的搜捕之中。
然而,之后还没过一个小时,松永博士的可怕预言就变成了现实,并被报告了上来。
事情是这样的:市的近郊有一家名叫“东屋”,主要做泥瓦匠生意的铭酒屋 [19] 。入夜后,那儿的老板娘准备去澡堂子洗澡。可她一掀开垂绳门帘 [20] ,就看到昏暗的路对面有个男人正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等那人走近了一看,老板娘不禁“呀!”的一声尖叫了起来。只见那人敞着前胸,满脸是血,两眼呆滞,一只手像地藏王菩萨似的抬着,手掌中托着些像是捣烂了的豆腐似的东西,并继续踉踉跄跄地朝铁轨那边走去。
现场的警察向“东屋”的老板娘了解了情况,并及时向司法主任做了汇报。司法主任听了汇报后,立刻就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他请求松永博士同行之后,当即驱车赶到了那个位于近郊的铭酒屋。
再次向老板娘确认情况后,警察们立马针对疯子所消失的铁道方向展开了紧急搜捕。
恰好这时,另一个疯子也在纵贯市内的河附近被抓到了——或许是松永博士所说的“兴奋劲儿过去,肚子饿了”的时候到了吧。
抓到的疯子是那个满头满脸都缠着绷带的“伤员”。当时,他也跟“歌姬”一样,无精打采,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了桥上,黯然神伤地盯着下面漆黑一片的河面。接到行人举报的警察,小心翼翼地,像捕捉知了似的将他给逮住了。与“歌姬”不同的是,“伤员”还稍稍抵抗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变老实了,立刻被带回了警察署。
司法主任是在铁道旁的斜坡小屋附近接到警察回报的。他立刻问赶来报告的警察:“那疯子的衣服上,有血迹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只是头上的绷带上沾了许多稻草屑,像是摔倒过。”
于是司法主任笑着与身旁的松永博士对视一眼后,吩咐道:“好,将这个疯子也送回赤泽脑医院去吧。要温和对待哦。”
“是。”
警察走后,司法主任就与松永博士肩并肩地沿着铁轨在黑暗中往前走了起来。
“事情越来越清楚了。”松永博士说。
“是啊……”司法主任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可是,这个家伙到底躲哪儿去了呢?”
黑暗之中,这儿那儿的,时不时地亮起警察们的手电筒。
然后,他们还没走上十分钟,前方铁轨上方,就出现了手电筒亮光划出的大大的圆圈。
“喂——”紧接着就传来了叫喊声。
“怎么了?”司法主任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随即就传来了对方的回答声:“是主任吗?在这儿呢。死了!”
司法主任和松永博士立刻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那警察所站着的地方。在那儿,司法主任终于目睹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可怕场景。
横躺在铁轨旁的“咚咚”,似乎脑袋正好枕在铁轨上。但是,那颗脑袋已经被压得粉碎,散落在周围铺着的小石子上了。
“咚咚”的尸体被移到铁轨旁后,司法主任和松永博士立刻对其进行了检查。很快,司法主任像是无法忍受似的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唉,最终还是落了个悲惨的结局啊……”
这时,正蹲着身子翻看“咚咚”两只柔软脚底的松永博士,猛地抬起头来,口气尖锐地问道:“结局?”
随即,他神色肃然地站起身来。
不知为什么,与刚才完全不同,他的脸色刷白刷白的,并且还布满着疑惑和苦闷之色。
“请稍等一下……”过了一会儿,松永博士又低声说。
然后他垂下痛苦至极的脸,用疑惑的眼光再次打量了一番“咚咚”的尸体,最后像是拿定了主意似的,他再次抬起头来说:“没错。还得请您稍等一下。您刚才说了‘结局’,是吗?不,不,我好像犯了个大错误……主任。怎么看,也还没到‘结局’啊。”
“什么?您说什么?”司法主任忍不住追问道。
可松永博士并没受司法主任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影响,再次打量起“咚咚”的尸体,且出人意料地问道:“赤泽院长的尸体,还在那个脑医院里放着吗?”
四
二十分钟过后,松永博士几乎是生拉硬拽着,将司法主任拖到了赤泽脑医院。
黑夜中的秃山,风在树梢上呼啸着,猫头鹰不知躲在哪儿一个劲儿地怪叫着。
松永博士在主屋里找到了鸟山宇吉,跟他说要看看院长的尸体。
“哦,没得到允许,所以还没开始守灵呢。”
说着,宇吉就点燃了蜡烛,将他们二人领到了病房里。
经过二号病房的前面时,他们听到“歌姬”在里面唱歌。只不过不是往常的“女高音”,而是“低音”了。经过三号病房的前面时,“伤员”将巨大的身影投射到装着磨砂玻璃的移门上,随即又“哗啦”一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目送他们经过。从四号病房往前,电灯已经停用了,所以走廊里一片漆黑。
烛光摇曳之下,鸟山宇吉率先来到了五号病房。
“棺材还没准备好,就这么搁着呢。”他边说着,边用蜡烛在前面照亮。
只见房间里一个角落的地上铺着油纸,院长的尸体就躺在油纸上,身上盖着块白布。松永博士一声不吭地走上前去,弯下腰,掀开了白布。随即,他抬起了尸体的右脚,对宇吉说道:“请照一下这儿。”
鸟山宇吉用颤抖着的手,将蜡烛递了过去。松永博士用双手的大拇指,用力搓揉着尸体的脚底。脚底很硬,在他的搓揉下也不凹陷,似乎是一大块茧子。随后,松永博士又将那脚抬高了一点,并将大脚趾的前端拧向蜡烛方向。在蜡烛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出该大脚趾十分粗大,还硬邦邦的,和浮石 [21] 差不多。
突然,宇吉一松手,蜡烛掉在了地上。
房间里一片漆黑。黑暗中响起了宇吉又像哭又像喊叫的声音:“啊,这,这不是‘咚咚’的脚吗?!”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黑暗中又响起了松永博士的喊声:“主任,快来!”
随后是一连串跌跌撞撞奔向门口的脚步声。
紧接着,走廊上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撞门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
大吃一惊的司法主任不顾一切地冲到了走廊上,只见有两个人影正扭打在三号病房前。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很快就将七十五公斤重的身体撞向了头上缠着白色绷带的人。
“伤员”立刻束手就擒。被戴上了手铐之后,他直愣愣地坐在地上,眨巴着眼睛。
松永博士揉着腰站起身来,一只手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尘说:“与人搏斗,我还是头一回啊。”
司法主任忍不住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松永博士望着“伤员”说:“嗯,还在装傻呢。是真傻还是装傻,我们马上来做个试验吧。”
说着,他朝“伤员”弯下身子,两眼却紧盯着“伤员”那缠着绷带的脑袋。
“伤员”又开始挣扎了。
“主任,请你紧紧地揪住他。”松永博士将两手伸向“伤员”的脑袋,“伤员”拼命挣扎着。司法主任这会儿心里也来了气,用力摁着他。两人这么争执着,最后都站了起来。松永博士也跟着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开始解“伤员”头上的绷带。尽管“伤员”还在不停地挣扎,但长长的白色绷带仍被一点点地揭开了,从下往上,“伤员”的本来面目一点点地露了出来:下巴……鼻子……脸颊……眼睛!
这时,站在松永博士身后的鸟山宇吉不禁惊叫了起来:“啊!这、这不是院长吗?!”
确实,这个站在大家面前的脸色苍白的家伙,正是早就死了的赤泽医生。
坐在警察安排的汽车里,松永博士说:“如此狡猾的犯罪,真是前所未闻啊。造成由于经常骂疯子要‘换脑浆子’,结果疯子真的去换脑浆子的假象。其实正相反,他在杀死了疯子后,又让人以为自己被疯子杀死了……是啊,采用敲出脑浆来这样的残暴手段,别人也就无法根据脸蛋来辨认是谁了。只要再把衣服换一下,就万事大吉了。然而,院长将‘咚咚’和‘伤员’的尸体搞错了。这是他最大的败笔啊。哎?哦,铭酒屋老板娘看到那人,其实不是‘咚咚’,而是院长。他需要被人这么看到。来到铁轨旁后,他将早就杀死的‘伤员’的脑袋放到铁轨上,造成‘咚咚’为了给自己换脑浆子而被火车压死的假象。他不愧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应该说很好地利用了精神病患者的心理啊。可是,他将‘伤员’杀死后,自己装扮成‘伤员’的模样,然后故意被警察抓住,这么做就露出破绽来了。因为这样的话,我们就会以为被火车轧死的是‘咚咚’。光是‘以为’自然是没问题的,可这个经常用脚摩擦榻榻米的‘咚咚’脚底竟然没茧子,这可就露馅了。嗯,是的。要是他先在医院里杀死‘伤员’,然后在铁轨旁杀死‘咚咚’的话,就天衣无缝了。然后,两三天之内,再从哪儿冒出患者的认领人来,冒牌‘伤员’就可以从赤泽脑医院永久地销声匿迹了。然后,赤泽的未亡人就会关闭医院,将所有的资产都换成现金……对了,她肯定还早就给院长买好了保额巨大的保险……金钱到手之后,‘未亡人’就会独自搬到哪个不为人知的乡下去住……并在那儿与已经‘死掉’了的丈夫团圆……嗯,基本上就是这么计划的吧……要说那院长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吧,可是,居然会如此残酷地将无辜的病人用作牺牲品,真叫人无法同情啊。”
说到这儿,松永博士看了看司法主任的脸,突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严肃地追加了一句:“可是,这次事件还真是教训多多啊。看来,对谁都不能掉以轻心。”
[18] 日本警察的中下级别。日本警察分警视总监、警视监、警视长、警视正、警视、警部、警部补、巡查部长、巡查九个等级。
[19] 以卖名酒为幌子,实则安排私娼卖淫的酒店。
[20] 以一根根垂挂着的绳子代替布所制成的门帘。多见于日本的小酒馆、小饭馆。
[21] 火山喷出物的一种,多孔凝结体,可浮在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