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之间(4)(2/2)
“他们刚来。”斯林姆介绍。
“初次见面,”胖子说,“我叫卡尔森。”
“我是乔治·米尔顿。这是莱尼·斯莫。”
“初次见面,”卡尔森重复,“他可一点也不小啊[1]。”他被自己的笑话逗得轻声笑起来,“一点都不小嘛。”他又重复了一遍,“问你啊,斯林姆,你那条母狗咋样了?我看它今早没待在你的车底下嘛。”
“它昨晚产了崽,”斯林姆说,“一共九只。一生出来我就淹死了四只,它喂不了那么多。”
“还有五只是吧?”
“对,五只。最大的归我。”
“你看它们是什么狗啊?”
“不知道,”斯林姆说,“我觉得有几只像牧羊犬。它发情那段时间,周围大多都是牧羊犬。”
卡尔森继续说:“五只狗崽,哈。都养着?”
“不知道。先留着吧,让它们把露露的奶喝光。”
卡尔森沉思地说:“嗯,这样怎么样,斯林姆。我一直在想啊,坎迪的那条狗太他妈老了,路都走不动,还臭得要命。它每次一进宿舍,之后两三天我都能闻到那股味儿。你让坎迪把那条老狗给毙了,再送他条小狗崽怎么样?我离那条老狗一公里都能闻到它的气味。它的牙都没了,眼睛也看不见,什么都没法吃。坎迪喂它喝牛奶。它根本嚼不了东西。”
乔治一直专注地盯着斯林姆。外面突然传来三角铁的敲打声,先慢后快,一直快到每次敲击声都汇成一片。那声音结束得和开始时一样突然。
“饭来了。”卡尔森说。
门外响起人群经过的熙攘喊声。
斯林姆慢慢站起身,动作相当端庄。“你们最好也赶紧去,趁着还有东西可抢。再过两分钟,饭菜就都没了。”
卡尔森站到一边让斯林姆先走,两人消失在门外。
莱尼兴奋地看着乔治。乔治将纸牌胡乱推成一摊。“好好!”乔治说,“我听见了,莱尼。我会问他的。”
“要只棕白花的!”莱尼兴奋地叫道。
“走吧。去吃饭。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棕白花的。”
莱尼在床上没动。“你现在就去问他,乔治,别让他再弄死了。”
“行。该走了,快起来。”
莱尼翻身下床站起来,两人走向门口。他们刚要出门,柯利跳了进来。
“你们在这附近见过个姑娘没有?”他生气地质问。
乔治冷冷地说:“大概半小时前来过。”
“她到这儿他妈干吗来了?”
乔治站在原地看着生气的小个子,充满嘲讽地说:“她说——她在找你。”
柯利好像这才真正看清乔治这个人。他的目光扫过乔治全身,注意着他的身高,衡量他的出手范围,又看了看他精干的腰身。“嗯,她往哪边走了?”
“不知道,”乔治说,“我没注意。”
柯利皱眉盯着他,然后转身快步出了门。
乔治说:“跟你说,莱尼,我真怕我会主动跟那混蛋干上。我讨厌他讨厌到骨子里。上帝啊!走吧。估计不剩什么吃的了。”
他们出了门。阳光在窗下投射出一道金线。不远处传来碗碟碰撞的声响。
过了片刻,老狗一瘸一拐地走进门。它用温和的半盲双眼左右凝视,四处嗅了嗅,躺下来把头趴到双爪之间。柯利再次出现在门口,站在那儿向内张望。老狗抬起头。柯利重又消失,老狗毛色斑白的头重新趴到了地板上。
虽然有夕阳光透过窗户照入宿舍,室内仍然一片昏暗。敞开的门口传来马蹄铁投掷游戏的嗒嗒声,不时还有金属碰撞的咔啷响,偶尔夹杂着人群欢呼或不满的呐喊。
斯林姆和乔治一同走进已经黑暗一片的宿舍。斯林姆伸手越过牌桌,打开一盏遮着锡罩的电灯。牌桌立即亮了起来。圆筒形的灯光漫出桌沿便垂直下坠,宿舍的角落仍然笼罩在黑暗里。斯林姆找了个箱子坐下,乔治坐到他对面。
“没什么大不了的,”斯林姆说,“我本来也得淹死它们中的大多数。没必要谢我。”
乔治说:“对你来说也许没什么,但这对他很重要。上帝啊,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回来睡觉。他会坚持跟它们一起睡在谷仓里的。没人能阻止他,他会直接爬进那箱子,跟狗崽待在一起。”
“没什么大不了的,”斯林姆重复道,“对了,你之前说得一点不错。他也许是不聪明,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干的工人。他差点把扛麦包的搭档给累死。没人能赶上他的速度。上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强壮的人。”
乔治自豪地说:“你只要告诉莱尼怎么做,他就会去做,只要不用动脑子就行。他自己想不出来该做什么,但他听命令绝对没问题。”
外面传来马蹄铁撞在铁棒上的声音,随即是一阵欢呼。
斯林姆稍微往后靠了靠,不让灯光直射在脸上。“你跟他待在一起,这事想想还真有意思。”斯林姆婉转地鼓励乔治敞开心扉。
“怎么个有意思法?”乔治戒备地反问。
“哦,我也说不好。不过没什么人会结伴出行。我几乎从来没见过有哪两个人是结伴出行的。你也知道那些帮工,他们过来占个床位,工作一个月,然后就辞了工走人,对别人半点也不关心。所以看到他那样的疯子跟你这样的聪明小个子结伴,是挺有意思的。”
“他不是疯子,”乔治说,“他是傻得要命,但没疯。我也不聪明,否则不会为了五十元加食宿整天扛麦包。我如果是个聪明人,就算只有那么一点点聪明,我会拥有自己的一小块地,自己收自己的庄稼,不用这么累死累活,地里长出来的粮食一点也不归我。”乔治沉默了。他还想接着说下去。斯林姆既没有鼓励他,也没有阻止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对面听着。
“他跟我一起到处走,这事也没那么有意思。”最后乔治说,“我们都是在奥本出生的,我认识他的克莱拉姨妈。他还是个婴儿时就是姨妈养着。后来克莱拉姨妈死了,莱尼就跟着我出去干活。过了一阵子,我们就都习惯了。”
“嗯。”斯林姆说。
乔治望向斯林姆,看见那双如神一般无所不知的眼睛平静地凝望着自己。“真逗,”乔治说,“我以前跟他待在一起总能找到乐子。我会跟他恶作剧,因为他根本没法自己照顾自己。但他太笨了,根本不知道我在跟他恶作剧。我可开心了。跟他在一起,我显得可他妈聪明了。我说什么他就会干什么。我要是叫他朝悬崖走,他肯定会走到掉下去。过了一阵子,这些恶作剧就他妈没那么好玩了。他还从来不生气。就算我狠揍他一顿,而他只要伸手就能捏碎我的骨头,他也从来都不会冲我动手。”乔治的声音里有了忏悔的意味,“告诉你最后是什么让我收了手。那天在萨克拉门托河上,周围有群人,我自我感觉特聪明。我对莱尼说:‘跳下去。’他就跳了。他根本不会游泳,我们把他拉上来时,他快淹死了。他还特感激我拉他上去,根本不记得是我叫他跳下去的。哈,之后我就没再做过那种事。”
“他是个好人。”斯林姆说,“当个好人用不着太多头脑。要我说,有时恰恰相反。真的聪明的人,往往不是什么好人。”
乔治拢起四散的纸牌,又开始接龙。门外脚步嘈杂。傍晚余下的光芒勾勒出窗户的四方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