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不朽的事业中寻求庇护 • 二(1/1)
躲在木箱里的人
恩西索的船张起满帆,从伊斯帕尼奥拉岛向美洲的陆地驶去。岛的轮廓已沉没在蓝色的地平线下。这是一次静悄悄的航行,开始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是到了后来才发觉那只膘肥强壮、特别有力的狼狗——它是著名狼狗贝塞里科(小牛)的崽子,它自己也由于叫莱昂西科(小狮)而出名——在舱面上不安地跑来跑去,到处用鼻子嗅着。没人知道那只强壮的狼狗的主人是谁和怎样登上船的。而更令人注目的是,那只狗终于停留在一只最后一天运上船的特大食品木箱前不走了。可你瞧,没想到那只木箱自己打开了,从里面钻出一个约摸35岁的男子,他全副武装,身佩长剑、头戴盔甲、手持盾牌,活像卡斯蒂利亚的保护神圣地亚哥[13]。他,就是巴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14]。他以这种方式对自己的那种令人惊叹的大胆和机智做了第一次考验。他出生于赫雷斯·德·洛斯·卡瓦雷洛斯的一个贵族家庭,曾作为一个普通士兵随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一起远航来到这个新世界,在经过若干次迷航以后终于在伊斯帕尼奥拉岛登岸。岛上的总督曾想把巴尔沃亚培养成一个好样的殖民地开发者,但是没有成功。他把分配给他的土地管了几个月之后就弃置不顾了,最后彻底破产,不知该如何摆脱那一群债主。可是,正当其他的负债人紧握着拳头,从海滩上愤怒地凝望着那几只阻拦他们逃到恩西索船上去的政府的小船时,巴尔沃亚却躲进一只空着装食品用的大水箱里,让仆役抬上了船,从而大胆地绕过了迭戈·哥伦布总督[15]布设的警戒线。当时,船上的人都忙着启航,一片混乱,没有人察觉这样狡猾的诡计。一直当他知道船已经远离海岸,再也不可能为了他而把船开回去时,这个偷乘的旅客才露面。现在他正站在众人面前。
[13] 圣地亚哥(santiago),耶稣基督的十二使徒之一,西班牙保护神。
[14] 巴斯科·努涅斯·德·巴尔沃亚(vas nufiez de balboa, 1475—1519),西班牙探险家,被认为是太平洋的发现者,旧译巴尔博或巴尔博亚,按西语发音应译为巴尔沃亚。1500年随探险家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rodrigo de bastidas)一起航行到美洲,在伊斯帕尼奥拉岛落脚,1510年前往达连湾开辟新殖民地,1s12年自任该殖民地总督,以后经历如本篇所述。
[15] 迭戈·哥伦布(diego lobo, 1480—1526),美洲发现者哥伦布的儿子,1509年任伊斯帕尼奥拉岛的总督。
恩西索“学士”是学法律的人,像大多数法学家一样,缺乏浪漫色彩。他,作为那块新殖民地上的行政长官,作为警察总督,不愿意看到在该地有吃白食的人和来历不明的可疑分子,因此他毫不客气地对巴尔沃亚说,他不想把他带走,而是让他在下一个他们经过的海岛上岸,不管那岛上是否有人居住。
不过,事情最后没有发展到这一步。因为正当这艘船驶向“黄金的卡斯蒂利亚”途中,他遇到了一条坐满了人的小船——这简直是奇迹,因为在这些尚未为人所知的海域上当时总共只有几十条船在行驶——那条小船由一个名叫弗朗西斯科·皮萨罗[16]的人率领,这个人的名字不久就蜚声世界。船上的乘员是从恩西索的殖民地圣塞瓦斯蒂安来的,起初还以为他们是一群擅离职守的哗变者。但使恩西索大惊失色的是,他们报告说:再也没有圣塞瓦斯蒂安了,他们是这块以前的殖民地上的最后一批人,司令官奥赫达自己驾了一艘船先溜走了,剩下来的人一共只有两艘双桅小帆船,为了能在这两艘小小的帆船上每人得到一位置,他们不得不等到死掉了70人以后才动身。后来,其中的一艘又出了事故;皮萨罗率领的这34人是“黄金的卡斯蒂利亚”的最后一批幸存者。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又该驶向何处呢?恩西索的人在听了皮萨罗的叙述以后,已经没有兴趣到那偏僻的移民区去遭受可怕的沼泽气候和土著人的毒箭。他们觉得现在唯一的可能是再回到伊斯帕尼奥拉岛上去。正在这紧急关头,巴尔沃亚突然站出来说,他在同罗德里戈·德·巴斯蒂达斯第一次航海时了解到中美洲全部沿海地区的情况,他记得他们当时曾到过一个名叫达连[17]的地方,它依傍着一条含金的河流,那里的土著人态度友好;所以他们应该到那里去建立新的居住区而不是在那倒霉的老地方。
[16] 弗朗西斯科·皮萨罗(francis pizarro, 1471?—1541),西班牙探险家,在巴拿马闻悉当时的印加帝国(今秘鲁、智利、厄瓜多尔等太平洋沿岸一带)之富饶后,自1524年起两次探险该地,并于1532年以180人之兵力登陆秘鲁,掳获印加皇帝亚塔瓦尔巴,翌年占领其首都库斯科,1541年被政敌阿尔马格(alro)的部下杀害。
[17] 达连(darien),系指16世纪濒临达连湾的西班牙殖民地。达连湾(golfo de darien),今加勒比海最南部的海湾,在巴拿马东北岸和哥伦比亚西北岸之间。
全体人员立刻表示赞同巴尔沃亚。他们按照他的建议向巴拿马地峡的达连驶去。他们到了那里,先在土著人中间进行残酷的屠杀,由于在抢劫来的财物中发现了黄金,这一群亡命之徒就决定在这里定居,以后他们又怀着虔诚的感恩之心把这座新的城市称做“达连古老的圣玛利亚”。
危险的升迁
不久,倒霉的恩西索“学士”——这位该殖民地的投资者感到后悔莫及:他当初没有及时把那只木箱连同藏在里面的巴尔沃亚一起扔到海里去,因为几个星期以后这个胆大妄为的人把一切权力都篡夺到了自己手中。作为一个在纪律和秩序的观念中成长起来的法学家,恩西索想以一个当时尚未上任的总督这种行政长官的身份努力把这块殖民地治理得有利于西班牙的朝廷。他在简陋的印第安式的茅舍里签发自己的法令,写得既工整又严密,就好像坐在塞维利亚自己的律师事务所里似的。他禁止士兵在这块迄今人迹未至的荒地上向土著人勒索黄金,因为收购黄金是朝廷的权益。他要尽力把这批无法无天的歹徒纳入秩序和法律的轨道。然而这些冒险家天生就信服刀剑,而不把耍弄笔杆的文弱书生放在眼里。不久,巴尔沃亚就成了这块殖民地事实上的主人。恩西索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得不逃离出走;而当尼古萨——国王派到这片陆地来的总督之一——终于来此建立秩序时,巴尔沃亚干脆就没有让他上岸。不幸的尼古萨被他们从这块国王封给他的土地上赶了出去,并且在回国途中淹死。
现在,巴尔沃亚——这个从木箱里出来的人就是这块殖民地上的主人。但是,尽管他获得了成功,却并不感到十分愉快。因为他公然造了国王的反,国王派来的总督由于他的缘故而丧了命,这就很难得到国王的宽恕。他知道,逃走的恩西索正带着对他的控告信前往西班牙,他的这种叛乱行为迟早要受到法庭的审判。不过,西班牙离这里毕竟是如此遥远,在一艘船两次横渡大洋以前,他还有充裕的时间。为了尽可能久地保持住自己篡夺来的权力,他就必须有胆有识地利用这唯一的手段——时间。他知道,成就足可以辩白每一条罪状,他还知道向朝廷的财库进贡大量的黄金,就有可能免除或推迟这场官司,也就是说,首先需要弄到黄金,因为黄金就意味着权力!于是他和弗朗西斯科·皮萨罗一起,大肆蹂躏和抢掠周围的土著人,就在这些残忍的杀戮中,他终于交上了一次决定性的好运。有一次,他突然居心叵测地来到一个名叫卡雷塔的印第安人酋长家中胡作非为,酋长眼看自己已难免一死,就向巴尔沃亚建议:最好请他和他的部落结盟,而不要同印第安人为敌。他还把自己的女儿献给巴尔沃亚,作为忠实的信物。巴尔沃亚立刻认识到在土著人中间结交一个可靠而又有势力的朋友的重要性,于是接受了卡雷塔的建议,而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他至死都对那个印第安姑娘温情脉脉。就这样,他和卡雷塔酋长一起,征服了邻近所有的印第安人,树立起巨大的权威,以致当地最有势力的酋长柯马格莱最后也恭恭敬敬地把他请到自己的家中去。
在这位最有势力的酋长家中的访问,使巴尔沃亚的一生发生了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转折,而在此之前,他只不过是一个亡命之徒和违抗朝廷的狂妄叛乱者,等待他的是卡斯蒂利亚法庭的绞索或砍刀。柯马格莱酋长在一幢宽敞的石头房子里接待他,房子里的金银财宝使巴尔沃亚不胜惊讶,没有等巴尔沃亚自己开口,主人就送给这位客人四千盎司黄金。可是随后发生的一切使酋长惊愕得目瞪口呆,因为他如此恭恭敬敬招待的这些天国子弟——一群趾高气扬像神一样威严的外来人一见到黄金,身上所有的尊严都不见了,而是像一群挣脱了锁链的狗似的互相争斗着。他们拔出刀剑、攥紧拳头、高声叫喊、彼此怒骂,每个人都想多得一点黄金。酋长露出一副惊讶的鄙夷神情,观望着这一场发疯似的争吵。生活在天涯海角的每一个自然之子都会永远对这些文明人感到诧异。一小撮黄色的金属,在这些文明人看来,竟比他们的文明所取得的一切精神上和技术上的成就都还要有价值。
最后,酋长终于走上前去向他们进上一言。当译员将首长的话翻译给这群西班牙人听的时候,他们脸上那种贪婪的神情简直让人可怕。柯马格莱说,你们为了这样一些没有用的东西互相争吵,为了这样一种普普通通的金属而玩命,招惹这么多的不愉快,实在让人觉得非常奇怪。就在这些高山后面,有一片大海,所有流入那片大海的河流都含有黄金;那边住着一个民族,他们也和你们一样乘坐这种带帆和带桨的船;他们的国王们吃喝的时候,用的是金制的杯盘;你们到了那里就可以弄到这种黄色的金属,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到那里去是一条危险的路,因为那些酋长们肯定不会让你们通过;不过,路程倒是只要几天就行。
巴尔沃亚觉得这一席话正中他的下怀。他们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传说中的黄金之国的踪迹终于找到了。他的先行者们曾走遍天南地北,到处寻觅,而现在,这黄金之国离他只有几天的路程,如果酋长说的是真的话。同时,也终于证实了另一个大洋的存在,哥伦布、卡博特[18]、科莱里阿尔[19]以及其他一切著名的伟大航海家都曾寻找过通往这个大洋的道路,但没有成功。因为找到了这个大洋,也就意味着发现了一条环绕地球的航道。谁第一个亲眼见到这新的海洋,并为自己的祖国去占领它,那么他的名字势必会流芳百世。巴尔沃亚认识到,为了赎清自己的全部罪过和赢得名垂千古的荣誉,他必须去干这件事:他要第一个横越过巴拿马地峡,到达这个通向印度的南海,并为西班牙朝廷去征服那新的黄金之国,此时此刻,就在柯马格莱酋长的这幢房子里,决定了他的一生命运。从这一时刻起,这个出来碰碰运气的冒险家的生活有了超越时间的崇高意义。
[18] 约翰·卡博特(john cabot, 1450—1498),意大利航海家,后移居英国,获英王亨利七世的特许,于1497年西航寻找通往亚洲的新航道,结果于52天后在北美大西洋上的布雷顿角岛(cape breton isnd)登陆,因而后世把他看做是发现北美的先驱者之一。
[19] 科莱里阿尔(rereal),15世纪航海家,生平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