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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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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林·格雷慢慢转过身来,泪眼迷蒙地望着霍华德。“太晚了,巴兹尔。”他吞吞吐吐地说。

“永远都不晚,道林。我们跪下吧,看我们是否还能记得起祈祷词。不是有这样一句诗吗,‘虽然你的罪恶鲜红,但我将把它变成雪白’?”

“现在这些话对我已没任何意义了。”

“嘘!别那么说。你这一生已经犯下够多罪恶。天哪!难道你没看到那被诅咒的东西在斜睨着我们吗?”

道林·格雷瞥了一眼画像,内心突然升起一股难以控制的对霍华德的仇恨,画布上的形象仿佛一直在提醒他这种恨,那狞笑着的唇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一股困兽般的疯狂情绪涌来,他恨桌旁坐着的那个人,超出这一生曾憎恨过的一切。他疯了似的环视四周。正对着他的一只彩绘箱子上,有东西闪着光。他的目光落到了上面。他知道那是什么,是刀,几天前他拿上来割绳子,忘了带走的。他慢慢地朝刀子移动,经过霍华德……一到他身后,道林就抓起刀,转过身。霍华德在椅子上动了动,似乎想要站起来。道林直冲向他,一刀插进了他耳后的大动脉,再把头按到桌上,一刀又一刀地捅。

一声窒息般的呻吟传来,鲜血堵塞了霍华德的喉咙,发出恐怖的声响。他的手向上张开,胳膊抽搐着伸了三次,在空中古怪地挥动着僵硬的手指。道林又刺了两刀,霍华德已不再动弹了。有什么东西开始滴到地板上。道林等了一会儿,手还按着霍华德的头颅,接着把刀子扔在桌上,侧耳倾听。

什么也没听到,除了血滴滴答答落在破旧地毯上的声音。他打开门,走到楼梯的平台上。整座房子静极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在栏杆上倚了一小会儿,俯身窥视楼下黑洞洞的暗井。接着他取出钥匙,回到房间,像以前那样把自己锁在了里面。

那个东西还坐在椅子上,头垂着,身子前伸,背蜷曲着。他伏在桌上,长手臂形态怪异。要不是死者颈部锯齿状的红色裂口和桌上那滩慢慢延开的凝结的黑色血迹,还以为这人只是睡着了。

这一切干得多么利落!他感到异常冷静,走到落地窗前,打开并来到外面的阳台上。风已经吹散浓雾,天空像一条巨型的孔雀尾巴,点点繁星密布苍穹,如同金色的眼睛。他朝下俯瞰,一个警察在例行巡逻,手中的灯射出长长的光束,照在寂静的房门上。街角闪出了一个红点,一辆马车潜行而过,又消失了。一个女人正沿着栏杆踉跄地蠕动,身上的披肩一颤一颤。她时不时停下来,盯着身后。突然,她沙哑地唱起歌来。警察走过去,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大笑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开了。一阵凛冽的寒风横扫广场,汽灯被吹得闪烁不定,火光变蓝,光秃秃的树上黑铁一样的枝丫来回晃着。道林打了个寒战,返回房间,合上窗。

他穿过房间到了门口,转动钥匙开门,甚至不看一眼那个被杀死的人。他觉得整件事的关键就是不要意识到目前的状况。那位朋友,是他画出了一切痛苦之源的致命画像,已经毙命。这就够了。

接着,他记起了那盏灯。这是一盏造型奇特的灯,出自摩尔人的手艺,暗银上镶着锃亮的钢制阿拉伯花饰,嵌有粗糙的绿松石。也许他的仆人会发现这盏灯不见了,然后前来询问。他犹豫了一下,转身从桌上拿起灯。他禁不住又看了看那死去的东西,一动不动。那双又长又白的手臂看起来多么吓人!简直就像一尊恐怖的蜡像。

锁上门后,他悄无声息地溜下楼。木板“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似乎在痛苦地喊叫。他有几次停下来,等着什么。是的,一切都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一到书房,他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手提包和大衣,得找个什么地方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他打开护墙板里的一个密柜,这个柜子被他用来存放各种奇怪的伪装工具,他把手提包和大衣放了进去,以后烧掉它们会很方便。随后他取出表,此时是一点四十分。

他坐下来,开始思考。在英国,每年——几乎每月——都有人因为干了他干的事而被绞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疯狂的谋杀气息。某颗红色的星与地球离得太近了……然而,有什么不利于他的证据呢?巴兹尔·霍华德十一点就离开了房子,没人看见他又来过。他的大多数仆人都住在皇家塞尔比庄园,贴身仆人已经入睡……巴黎!对,巴兹尔已经到巴黎去了,乘午夜的火车去的,就像他原先计划的那样。因为他性情尤其内敛,所以若有人会起疑心,也要到几个月以后了。几个月呢!在那之前,所有证据早就能毁掉了。

他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于是穿上皮大衣,戴上帽子,走到门厅。他在那里停住了,听着外面人行道上,一个警察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看到窗户上一闪而过的牛眼般提灯的光亮。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他拉开门闩溜了出去,再反身轻轻把门关上,接着他开始按门铃。过了大约五分钟,他的贴身仆人出现在了门口,衣服还没穿好,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对不起,不得不叫醒你,弗兰西斯。”他说着,跨进门去,“我忘了带前门的钥匙了。几点啦?”

“两点十分,先生。”仆人看了看钟,眨巴着眼睛说。

“两点十分啦?真是太晚了!明天九点你必须叫醒我,我有事。”

“好的,先生。”

“今晚有客人来过吗?”

“霍华德先生来过,先生。他在这儿待到了十一点,才离开去赶火车。”

“哦!我很遗憾没见到他。他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

“没有,先生。他只说如果在俱乐部找不到你,就从巴黎给你写信。”

“那好的,弗兰西斯。别忘了明天九点叫我。”

“好的,先生。”

仆人趿拉着拖鞋,摇摇晃晃地沿着过道走开了。

道林·格雷把帽子和外套扔在桌子上,进了书房。整整一刻钟,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双唇紧咬,思考着什么。然后,他从其中一个书架上取下《蓝皮书》,翻了起来。“艾伦·坎贝尔,梅菲尔区赫特福德街152号”,对,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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