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2)
我意识到有人用力抓住我的脚踝。
接着一双手滑到我肩膀下面。这时有个女人说:“他是怎么离开箱体的?”
一个男人回答:“不知道。你看,他醒了。”
我睁开眼睛,却只看到模糊的动作与光线。
男人高喊道:“赶快把他弄出去吧。”
我试着要说话,但一开口全是模糊、混沌的语句。
女人说:“德森博士?听得到吗?我们现在要把你搬上推床。”
我往脚的方向看去,男人的脸逐渐聚焦。他穿着配有呼吸器的铝箔防护衣,正透过面罩看着我。
他瞄了我头后方的女人一眼,数道:“一、二、三。”
他们将我抬上推床,并在我的脚踝与手腕扣上约束带。
“这完全是为了保护你,德森博士。”
我看着上方十二至十五米高的天花板如卷轴般展开。
我到底在哪里?机棚吗?
我脑中闪现一丝记忆——针头刺入我的脖子。我被注射了什么。这应该是疯狂的幻觉。
无线电嘎嘎作响。“撤离小队,请报告,完毕。”
女人语气透着兴奋地说:“找到德森,已经上路,完毕。”
我听到轮子尖锐的转动声。
“收到。最初状况评估?完毕。”
“脉搏,一一五。血压,一四〇/九一一。体温,三十七度二。氧浓度,百分之九十五。肌酐,零点八七。预计三十秒后抵达。完毕。”
一阵嗡鸣声吓了我一跳。我们穿过缓缓开启、像金库的门一样的双扇门。
老天爷。
冷静。这不是真的。
轮子吱嘎声响更快、更急了。
脚底下是一条以塑胶垫覆盖的走道,头顶上是刺得我眯起眼睛的日光灯。
身后的门轰然关闭,发出不祥的哐啷声,犹如监狱的门。
他们将我推进手术室,只见规模惊人的手术灯下站了一个身形魁梧、穿着正压式防护衣的人。
他好似认识我,低头透过面罩微笑对我说:“欢迎回来,贾森。恭喜,你成功了。”
回来?
我只看得见他的眼睛,却全然想不起以前见过他。
“你觉得哪里痛吗?”他问道。
我摇摇头。
“你知道你脸上的割伤和瘀伤是怎么来的吗?”
摇头。
“你知道你是谁吗?”
点头。
“你知道现在在哪里吗?”
摇头。
“你认得我吗?”
摇头。
“我是医疗ceo(首席执行官)莱顿·万斯,我们是同事也是朋友。”他举起一把手术剪,“我得把你这身衣服剥掉。”
他移除了监测装置,剪开我的牛仔裤与四角裤,然后丢到一个金属盘里。当他剪开我的衬衫时,我凝视着从上方直射而下的耀眼灯光,极力压制心中的恐慌。
但我全身赤裸,被绑在推床上。
不,我提醒自己,现在是我幻想自己全身赤裸被绑在推床上。因为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莱顿举起装着我衣鞋的托盘,交给站在我头部后方、不在视线内的某人。“全部检验。”随即脚步声响起,他匆匆离开了手术室。
在莱顿给我手臂内侧一小块表皮消毒的前一秒,我已感受到异丙醇酒精引起的强烈刺痛。
他在我手肘上方绑上止血带。
“只是抽点血。”他说着从器具盘拿起一支粗的注射针。
他技术很好,我甚至没感觉到针头刺入。
莱顿抽完血后,将推床推向手术室另一头的玻璃门,门边墙上装有触屏。
“真希望能告诉你这是最好玩的部分。”他说,“如果你心思太紊乱,想不起接下来会如何,说不定会更好。”
我想问接下来要做什么,却仍说不出话。莱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跳动,随后玻璃门打开,他推我进入一个刚好能容纳一张推床的小房间。
“九十秒,”他说,“不会有事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受试者被弄死过。”
这时响起充气的嘶嘶声,然后玻璃门滑动关闭。天花板上的嵌灯发出冷冷蓝光。
我伸长脖子想看个清楚。只见两侧墙壁布满精巧缝隙。
天花板喷出一阵细细的冷水雾,把我从头到脚包覆住。
冰冷水珠一附在肌肤上随即冻结,冷得我全身紧绷起来。
当我打起哆嗦,墙壁开始发出嗡嗡声。墙壁缝隙流泻出些许白色蒸气,尖锐嘶声持续不断,而且越来越大。
蒸气开始源源涌出,接着喷发出来。气流在推床上方对冲,小房间顿时弥漫起浓浓雾气,遮蔽了头顶上的灯光。冰珠在皮肤上爆裂,引发阵阵刺痛。
风扇开始逆转。不到五秒钟,室内气体都抽了出去,留下一股奇特味道,仿佛夏日午后雷雨来临前夕——干雷与臭氧。
气体与过冷液体在皮肤上起了反应,产生滋滋作响的泡沫,那种烧灼感就像泡在酸性溶液中。
我低声吼叫,扭动身躯想挣脱束缚,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我的忍痛度算高的,但这已经快要跨越“再不停止就让我死了吧”的界线。
我的思绪以光速爆发。真有这么强力的药物吗?竟能在产生幻觉与痛苦的同时,还让人意识清醒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太强烈、太真实了。万一这些是确实发生的事呢?
会不会是中情局搞的把戏?会不会是我被送到某个黑心医院当作人体实验品?我被绑架了吗?
温水以壮阔声势从天花板射出,犹如消防水管喷出的水柱,将折磨人的泡沫冲散。
水关闭后,热风轰隆隆从缝隙吹出,仿佛沙漠热风打在肌肤上。
痛苦消失了。我彻底清醒。
后面的门被打开,推床重新被推出去。
莱顿俯视着我。“感觉没那么糟,对吧?”他推着我穿过手术室,进入隔壁病房,并解开我手脚的约束带。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把我从推床上拉坐起来,我头很晕,视野中房间旋转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他细细观察我。
“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
这里有张床和一个抽屉柜,换洗衣服整整齐齐放在柜子上面。墙壁有软垫包覆,无棱无角。我慢慢移到担架边缘后,莱顿抓住我一边的手肘,扶我站起来。
我两条腿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带我来到床边。
“我让你在这里换衣服,等你的检验结果出来以后,我会再来。不会太久的。我出去了,你没问题吧?”
我好不容易能出声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在哪……”
“心思紊乱的情况会过去的。我会密切监控。我们会帮你渡过这一关。”
他推着推床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住,回头透过面罩看了我一眼。“兄弟,能再见到你真好。简直就像任务管制中心的人看到阿波罗十三号从太空顺利返航一样。我们真的都以你为傲。”三道门锁很快地连续上锁,仿佛枪声连响三下。
我下床走到抽屉柜旁,脚步摇晃不稳。
由于实在太虚弱,我花了几分钟才穿好衣服——好看的长裤、亚麻衬衫,没有腰带。
就在门的正上方,有一部监视器对着我。
我回到床上,独自坐在这间单调、安静的房间里,试图唤醒最后一点具体的记忆。就这么尝试一下,竟犹如在离岸三米处溺水的人。岸上散落着零碎记忆,我看得见,也几乎快摸到了,可是肺里不断进水,我无法把头抬出水面。越是努力想搜集碎片,就越费力,手挥动得更厉害,也更加慌张。
当我坐在这间铺了软垫的白色房间,所能想到的只有——
塞隆尼斯·蒙克。红酒味。站在一个厨房里切洋葱。一个少年画画。
等一下。
不是一个少年。
是我的少年。我儿子。
不是一个厨房。
是我的厨房。是我家。
那是家庭之夜。我们正在一起做饭。我能看见丹妮拉的笑容,能听见她的声音与爵士乐,能闻到洋葱味和丹妮拉气息中红酒的酸甜味,能看见她眼中的迟滞目光。我们家庭之夜的厨房,多么安全又完美的地方。
可是我没有留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出门了。为什么呢?
眼看就要想起来了……
连珠炮似的开锁声传来,病房门随之打开。莱顿已经将防护衣换成普通的医生工作服,他站在门框里咧嘴笑,好像难以抑制内心翻涌的期待。此时可以看出他大约和我同年,有种寄宿学校学生的英挺之气,脸上隐约可见星星点点、傍晚重新长出的胡碴。
“好消息,全部清除了。”他说。
“清除什么?”
“辐射暴露、生物危害、传染病。明天早上会有完整的血检报告,不过你已经解除隔离了。哦,对了,这个给你。”
他递给我一个夹链袋,里面装了一串钥匙和一个钞票夹。
塑料袋外面贴着一张纸胶带,上面用黑色马克笔潦草写着“贾森·德森”。
“出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这袋东西显然是我的个人物品,我放进口袋后,跟着莱顿走出手术室。
走廊上,有六七名工作人员正忙着拆下墙上的塑胶布。他们一看见我,全部开始鼓掌。
一名女子高喊:“太酷了,德森!”
当我们走近,玻璃门迅速打开。
我渐渐恢复了力气与平衡感。他带我走楼梯,下楼时,金属台阶在脚下哐啷哐啷响。
“走楼梯还好吧?”莱顿问。
“还好。我们要去哪里?”
“做汇报。”
“可是我根本……”
“你最好还是想想面谈时要说什么。你也知道,就是实验计划那些细节。”
爬了两层楼之后,他打开一扇大约三厘米厚的玻璃门。我们走进另一条廊道,一侧是成排落地窗,望出去是一座机棚。这些走道似乎是将四层楼高的机棚团团围住,像环绕一个中庭。
我不由自主移往窗边想看清楚些,却被莱顿拉回来,带着我从左边第二扇门进入一个灯光微暗的房间。里面有个女人穿着一身裤装站在桌子后面,像在等我。
“嗨,贾森。”她招呼道。
“嗨。”
她目不转睛凝视着我,这时候莱顿在我左手臂绑上监测带。
“你不介意吧?”他问,“我想再检查一下你的生命征象会比较好。很快就能解脱了。”
莱顿轻推我的背部,驱使我继续往内走。我听见门在身后关上。
那名女子四十来岁,矮小、黑发,低低的刘海紧贴在眼睛上方。不知为何,那双眼睛竟显得既亲切又凌厉,令人一见难忘。
灯光柔和,不具威胁,很像戏院电影放映前的感觉。
这里面有两张直背木椅和一张小桌,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壶水、两只水杯、一个不锈钢保温壶和一只冒着热气并让室内充满咖啡香的马克杯。
墙壁和天花板都是雾面玻璃。
“贾森,等你入座,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我犹豫了整整五秒钟,盘算着要不要直接走出去,但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好主意,而且可能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于是我坐到椅子上,伸手去拿水壶,自己倒了杯水。
女子说:“你饿的话,可以叫人拿吃的进来。”
“不用了,谢谢。”
最后她坐到我对面,将滑落的眼镜往上扶了一下,然后在电脑上打了些字。
“现在是……”她看看手表,“……十二日,凌晨十二点七分。我是阿曼达·卢卡斯,员工编号九五六七,今晚与我会谈的是……”她向我打了个手势。
“嗯,贾森·德森。”
“谢谢你,贾森。我先描述一下背景作为记录。十月一日晚上十点五十九分左右,技师查德·哈吉在做例行内部场地审查时,发现德森博士躺在棚厂地上昏迷不醒。撤离小队立刻出动,在十一点二十四分将德森博士移往隔离室。莱顿·万斯医师为德森博士进行辐射除污与初步的实验净化后,陪同他来到地下二楼的大会议室,开始第一次任务汇报面谈。”
她抬头看我,此时脸上带着笑容。
“贾森,你能回来,我们实在太兴奋了。虽然时间很晚,可是大部分组员都特地从城里赶过来。你应该猜到了,大家都在玻璃后面看着呢。”
四周响起了掌声与欢呼,还有几个人喊着我的名字。
灯光变亮了些,刚好能让我看穿墙面。以玻璃围起的小会谈室四周,环绕着剧场式阶梯座位,有十五到二十个人站着,多数都面带微笑,甚至有几个在拭泪,仿佛我是完成了某项光荣任务凯旋。
我发现其中有两人携带武器,手枪枪托在光线下一闪一闪。这两人既无笑容也没拍手。
阿曼达将椅子往后退,接着站起身,也开始和其他人一起鼓掌。
她似乎也深深感动。
我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掌声停歇后,阿曼达重新坐下。
她说:“请原谅我们的热情,不过到目前为止,你是唯一回来的人。”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此时我内心天人交战,既想直说,却又担心这么做恐怕不妥。
灯光再次变暗。我牢牢握住水杯,活像抓住一条救生索。
“你知道自己去了多久吗?”她问道。
去哪里?
“不知道。”
“十四个月。”
天哪。
“你感到震惊吗,贾森?”
“可以这么说。”
“老实说,我们可是如坐针毡、屏息以待、全神贯注。等了一年多,我们一直想问的是:你看到了什么,你去了哪里,你是怎么回来的?全都告诉我们吧,请从头说起。”
我啜了一口水,紧抓着最后一点可靠的记忆——在家庭之夜离开家。我简直像是把住崖壁上一个松动欲坠的把手点。
接下来……我在凉爽秋夜里沿着人行道走。可以听到所有酒吧都在转播小熊队赛事,闹哄哄的。
去哪呢?我要去哪里?
“慢慢来,贾森。我们不急。”
瑞安·霍尔德。那是我要去见的人。
我走到小村啤酒馆,和我昔日的大学室友瑞安·霍尔德喝了一杯,不,是两杯,而且是世界顶级威士忌。
这多少和他有关吗?我再度怀疑: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事吗?
我举起水杯,无论是杯壁冒汗的景象,或是我指尖感受的湿冷,看起来都百分之百真实。
我直视阿曼达的双眼。
我细看墙壁。墙面没有融化。
如果这是药物导致的迷幻之旅,也是我前所未闻的一种。没有视觉或听觉畸变,没有欣快感。不是这个地方感觉不真实,只是我不该在这里。甚至可以说我的存在才是虚假的。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这是什么意思,总之内心有这种感觉。
不,这不是幻觉,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们试试另一个方法。”阿曼达说,“你在棚厂醒来以前,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我在一间酒吧。”
“你在那里做什么?”
“去见一个老朋友。”
“这间酒吧在哪里?”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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