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与富裕(1/2)
对于一只狗,风湿症是个非常可怕的病。人类患了风湿症就已经够痛苦的了。一只健康的狗患了风湿症,就会在凄惨的叫喊里死去。越是雄壮的狗所受的痛苦越深。
这一只史塔佛郡出产的小狐狸公狗。我细心地用手摸索它鼓起的肩部三头肌与臀肌。它原是一只非常强壮的小家伙,什么也不怕,而且对人十分友善,往往跳得高高的要舔人们的面孔。但是,今天它僵硬地、发颤而又焦灼地茫然前望。即使稍微转动一下它的头,都会使它发出痛苦而尖锐的嚎叫。
侥幸的是我们还能迅速地给它做个治疗。我把安乃近吸进针筒,立即给它注射一针。这只狗受着风湿症像刀割那么样的痛楚,对于我的针刺已毫无反应。我拿了一些水杨酸钠药片装进小盒子,在盒盖上写下吃法,然后交给这只狗的主人泰文纳先生。
“等我打过的这一针减轻些它的痛苦以后,每四小时你就给它吃一片药片。我相信它的病状一定会有很大的改进。”
泰文纳先生正要细瞧我写在盒子上的吃法,他太太却一手把盒子抢过去:“让我来瞧!要照顾它的人无疑的只有我。”
泰文纳的屋子十分漂亮,有个有花坛的庭园直通向河边。自从我进了他这美丽的屋子起,他太太就是这么跟先生啰嗦个不停。那只狗叫的时候,他太太喊着:“泰文纳,别把狗抓得那么紧,你会把它弄伤的!”要不就是催着他干这干那的。等泰文纳走出了房间,他太太就对我说,“你知道,这都是我丈夫的不对。他不该让狗到河里去游泳。我早就担心它会生病。”
在我还没弄完以前,他们那名叫娇娘的女儿走了进来。显然从头至尾这女儿总是坚决地站在母亲一边的。她不时帮着腔尽说:“爸爸!你怎能这样?!”“看在上帝的分上,爸爸!”要不就趁着她母亲不乱叫的时候,由她来填补那空当。
泰文纳夫妇年纪都在五十开外。泰文纳自己是个讲究打扮的人。他曾经由汀河造船厂创立起百万家财,然后弄到这么可爱的一处住宅。我跟他一见面,就喜欢他这个人。我原先以为他是个顽固的暴君,结果却发现他是个温暖、友爱而情感出奇脆弱的一个人。他对于这只病狗显然是十分担心。
对于泰文纳太太,不管她是多么风韵犹存,我对她的态度却有相当的保留。她的笑容很容易像开关一般一下子关掉,而她的蓝色眼睛里也有一点嫌多的冷酷。她的必须由丈夫手里接过那只狗,似乎更甚于她对狗本身的真正关切。
成为母亲缩小模型的女儿娇娘,无目的地在我旁边荡来荡去。这位被溺爱过深的女儿,使人有不胜厌烦之感。她不时无聊地瞧瞧我,或是瞧瞧那只狗,再不就空虚地由窗户望出去,望着那平坦的草地、那空旷的网球场以及那在树荫底下的河岸。
我在那只狗的头上做了最后保证平安的一抚,然后我自己由蹲伏的姿势改为站立。我正要把针筒放到一边,泰文纳一握我手臂:“嗯,这行了,哈利先生!我们非常感谢你替我们减轻了心里的负担。我不得不说,起先当这只狗开始呜呜叫个不停的时候,我还以为它的一条命就这样保不住了!现在,我得请你在临走之前,跟我喝上一杯酒。”
他一边说着,握住我胳臂的手一直在发颤。当他抓住狗头的时候,我也发现他的手在抖。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他有帕金森病呢,还是神经太紧张,再不就是酒喝得太多。此刻,他替自己斟的是一大杯威士忌。当他倾杯一饮而尽之际,他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而他起先斟酒时,也把酒洒了不少在酒柜上。
“喔,我的天!我的天!”他太太失声地叫着,叫声里带着痛苦的语气,似乎在说:别喝得这么多!不要再这么灌酒等等。她女儿娇娘一只手按在前额上,翻着眼睛看天。泰文纳向她们投以探询性的一瞥,这才微笑着把原已斟了给我的一杯酒递给我。
“来!请坐下,哈利先生!”泰文纳说,“我相信你还有时间轻松一下。”
我们移向炉边,泰文纳愉快地谈着他们的几只狗,谈到他这儿的乡间居民,也谈到挂在这大房间壁上的几幅画。尤其这几幅画都是名画家所画的本地有名风景,而成为泰文纳生活里的主要兴趣之一。他的其他嗜好是那些收集的各种罕见而精美的大钟,这都是立放在许多代表着各种时代的家具之间。我绕室鉴赏,心里益加相信我所听到的传闻,说泰文纳家里是如何的富有。
我们一开始继续喝酒,她们母女就走开了。但是这会儿我把杯里的酒喝干,房门忽然推开,母女又出现在门口。两人身上穿的都是高级呢大衣,头戴毛边女帽,样子十分相像。那母亲手上还戴了一副开车用的手套,以一副厌恶的神态对她丈夫说:“我们要上巴村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娇娘在母亲后面,冷眼瞧着她父亲,嘴角向下微撇着。
泰文纳没有回答。我听见汽车引擎呼喊声,望出去看见车轮子走动粘起不少小石子四处飞溅。泰文纳仍那么坐着不动,只是转头茫然望着车子走后剩下来的一阵飞烟。
由于泰文纳脸上这种表情很使我扫兴,我放了酒杯站起来:“我得走了,泰文纳先生!谢谢你的酒。”
他好像才突然发觉我的存在似的,脸上友爱的微笑又恢复了:“喔,不必客气!谢谢你诊治我们的狗,它大约已经好得多了。”
当我开车起行之际,由照后镜里望见他仍然孤零零地呆立在门口台阶上面。终于让树丛遮住了他看不见了。
我这一天的另一个电话出诊,是去看一头生病的猪,地点是在马斯坦丘陵。我驾车起先走的一段路是沿着肥沃的盆地走,蜿蜒绕过河边树丛,以及许多农舍与牧地。等到车子离开了马路走向陡起的乡村小路时,景色就开始不同了,青草与绿树立即稀疏起来,代替的是巍峨的山石与绵亘不断的灰色岩壁。先前盆地里的一片青翠,此刻则仅见到苞芽未放的树木,而枝丫撑天,依然到处是冬天景色。
我要去的厄尔顿农场是在丘陵高处。驶到了农场门前,我心里又涌起了以往时常感到的疑问,搞这个农场的人,怎能在这种简陋的几英亩场地里维持生计呢,经常受着强风吹袭而把牧草吹得压地而发黄?他们的屋子是蹲伏在矮小而吹得弯弯的防风林之下,巨大墙石经过三百多年的风雨侵蚀,一碰就碎。然而,几代以来,他们都在这种屋子里完成了维持生计的奇迹,挣扎着活下去,而且走完了生命的整个历程。
为什么有人要在这种地方建农场呢?
打开了大门,我上车把车子弯进去,一面回顾一下这条小路,它穿行在两边岩墙之间,越降越低,一直到了春天阳光照射着的粼粼河流为止。也许当初建立这农场的人,曾经站在这里,俯望下面盆地的绿色旷野,一面呼吸着清凉而甜蜜的空气,认为这一切就很理想了。
农场主人丁蒙已由院子里向我走来。那一片院子是不需要铺小石子或是铺水泥的,因为在他们主屋与附属棚屋之间,就是一大片平坦的岩层,只要把上面薄薄的土壤扫掉,就现出了一层经久耐用的地面了。
“那么,这一次是你的猪生病了?”我说着。丁蒙直点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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