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罪 7(2/2)
我先回到大津车站,车站前有一间派出所,我问那里的巡警,哪里有便宜的旅馆,他告诉我走路大约五分钟。巡警很亲切,还帮我打电话到旅馆。
因为离登记入住还有一段时间,而且大老远来到这里,所以我决定去琵琶湖逛逛。我走过车站前的环形喷水池,在行道树绿得耀眼的大马路上往北边前进,然后碰到一个平缓的下坡。我慢慢走下坡,大约十分钟后,路就变得平坦了。前方是岔道口,栅栏刚好放下来,警铃大作。绿色电车通过后,我便穿越道口,来到一条大马路上。当我正要过马路时,闻到了湖水的味道。
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来旅行的?我看见前方像海水一样湛蓝的湖面,不由得欢呼,并加快脚步。当我来到湖边时,看到那里有一个用白色石板铺设的广场,有一条像是栈桥的步道从广场伸向湖面。
我毫不犹豫地往湖上的步道走。步道大约一百米长!走到栈桥的尽头时,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浮在琵琶湖的正中央一样,吹拂着湖面的清风洗涤着我的全身。我脚下的柏油路面传来了阵阵波浪般的震动。我的左边静静停泊着白色和黄色的帆船。遥远的湖面上有帆船驶过留下的白色航迹。天空是令人目眩神迷的蓝,上面漂浮着大朵的积雨云。
我突然想听明日香的声音,便用手机拨打她的号码,结果接到语音信箱。我挂掉电话,咋了咋舌。
第二天早上九点整,我再次来到大津地检署。到了记录课,我告诉承办的女检务官我的来意。我坐在昨天填写申请书的那张大桌子前,大约等了五分钟,承办检务官就抱着厚厚的资料回来了。
“你可以抄写,但是不能复印,这是规定。”
“那我可以在这里看吗?”
“可以。看完后请告诉我一声。”
承办检务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看着资料,很厚。我随意翻了翻,从调查报告、陈述书一直到判决书全都在这里。
这些发黄的纸上就记载着松子姑姑犯下杀人罪的所有内容。
我决定从判决书开始看。检务官室有好几个人都是站着工作的,所以总是乱哄哄的。但是当我看到“判决书”这几个大字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
那里记载的不仅仅的案情,从松子姑姑小时候一直到命案发生时的所有经过都记录下来了,详细的程度令人为之惊讶。一直认为父亲的爱全都给了久美姑姑的少女时期。没有坚持自己的理想,反而压抑自己的青春时期。还有在修学旅行时发生的偷窃事件,应该就是龙先生所说的吧!果然因为这个事件,松子姑姑失踪了。之后她和一心想成为作家的y青年开始同居,但是y自杀了。她有和y的好友o发生婚外情,被甩掉后自暴自弃去中洲做土耳其浴女郎。所谓的土耳其浴就是现在的泡泡浴吧!我还没去过……松子姑姑在这间土耳其浴店认识了s女,并结为好友。她在土耳其浴店曾是第一红牌。就在她人气稍稍下滑时,为了消除疲劳,她开始使用安非他命。案发的前一天,她获知她的好友s被注射安非他命的同居男友所杀,松子姑姑便下定决心要戒掉安非他命。她想和小野寺保开小餐馆,却因此导致两人发生口角。她发现小野寺保只不过是把自己当作赚钱的工具。小野寺保想要强迫她注射安非他命,因此松子姑姑便拿其菜刀抵抗。她的手被小野寺保抓住,无法动弹,于是菜刀便从手中滑落,刚好刺进小野寺保的脚趾,松子姑姑便将小野寺保杀了。之后她想要追随曾经同居的对象y去自杀,所以去了玉川上水,但是自杀未遂。她开始和当时因为担心而向她搭讪的理发店老板s过起同居生活。两个月后,看到通缉照片及姓名的附近邻居报案,她被警方逮捕。
判决书上写着,松子姑姑的个性是导致这件案子发生的最主要原因,任性而为、以自我为中心、容易感情用事的个性,致使她误入歧途。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从这份资料看来,不论是做土耳其浴女郎,或是和男人之间的关系,松子姑姑不过是直率到有点蠢而已。
或许是我对姑姑有所偏袒吧!但是我不觉得姑姑像爸爸说的那样,是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杀死小野寺保这个男人的经过,也是接近正当防卫不是吗?如同泽村董事长所说的,即使包含违反毒品管理法在内,八年的刑期也太长了。
松子姑姑没有上诉,她去服刑了,出狱后成为美发师重新出发。她之所以会成为美发师,与她被逮捕之前同居的那个理发师应该有关吧!然后她在美容院和泽村董事长再次见面了……
我看完所有的资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我抬起疲惫的双眼,觉得松子姑姑就坐在桌子的对面。那张成人式的黑白相片上的脸,正托着腮看着我,她的眼神好像有问题要问我。
我从大津坐上琵琶湖线,转乘新干线、中央线,回到西荻洼的公寓时,已经网上八点多了。
我打开房间的日光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打电话到明日香的家里。电话响了六声后被接起。
“这里是渡边家。”
明日香的声音。
“是我。”
“啊?”
“啊什么啊,我是阿笙啦,你忘了我的声音吗?”
“哦,是明日香的朋友吗?”
我涨红了脸。
“你不……不是明日香吗……”
“请等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了笑声。
我听见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阿笙?”
“明日香吗?刚才那个人是?”
“是我姐姐,她说你以为是我。”
“可是声音一模一样啊!”
“因为你没仔细听。”
“你在干什么?”
“我很忙,有很多事,你呢?”
“今天我去了大津地检署。”
“滋贺县的大津?检察署?阿笙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我一一加以说明。
我碰到了那个丢失《圣经》的男人,他的名字叫作龙洋一,是松子姑姑教过的学生。龙先生被带到警察局。经由龙先生的介绍,我和演艺公司的泽村董事长见面,松子姑姑曾经杀人入狱服过刑。在大津地检署,我了解了松子姑姑在犯案之前的人生。
明日香光是听到掉落《圣经》的那个男人真正的身份后就已经惊叫连连,之后我说的事情她便不再有任何响应,只是安静地听着。
“松子姑姑杀了人啊……”
“但是那不是松子姑姑一个人的错,我觉得是被杀的那个男人的错。松子姑姑入监服刑后,成为美发师重新出发。我觉得这很了不起。”
“是啊,松子姑姑的人生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呢!”
“我要去松子姑姑出狱后工作的那间美容院看看,听说还在银座,搞不好还有人记得松子姑姑呢!”
“你知道地点吗?”
“我现在要查。明日香,你要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还不回来吗?”
“嗯……”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吗?”
“没有,我想在这里多待几天。”
“是吗?明日香……”
“什么?”
“明日香不在,我真的很无聊呢!”
“谢谢。我也一直在想阿笙。”
我快要笑出来了,这不像明日香会说的话。
“是真的吗?”
“是真的。”
安静了下来。
“那我再打电话给你。”
“嗯,再见。”
我放下电话。
明明刚刚听到她的声音,此刻却觉得更寂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理了理情绪,一边吃着从车站前的便利商店买回来的便当,一边上网搜索银座的美容院。现在只要是稍微有点生意头脑的美容院都会开设自己的网页。
搜索画面上列出了一长串美容院的点名。几乎都是英文字母,店名不是直接用英文就是法文。
美容院rou,只有一个。
第二天早上,我从西荻洼坐中央线,在东京车站换乘山手线,在有乐町车站下车。我曾去过新宿和涩谷,银座我可是第一次来。于是我就向首都高速底下那间派出所询问“rou”的位置。我告诉戴着眼镜的巡警地址之后,他就摊开地图指给我看。
我按照他说的,在晴海大道上走了一会儿,过了银行后转进巷子里。可能是因为时间还早,路上的行人并不多。我抬头望向左边的大楼,发现了“银座crest大楼”的字样。我一看上面挂着的电子广告牌,的确写着“美容院rou”在三楼。根据电子广告牌显示的信息。这栋楼合大楼的地下一层是居酒屋,二楼好像是牙科医院,四楼和五楼的商店名字很奇怪,但是没有看见任何店面。
我钻进狭窄的入口,搭电梯到三楼。一走出电梯我就看到一扇门。在复杂花纹的玻璃上,写着红色的“rou”。门上挂着“准备中”的牌子,但是因为里面的灯是亮着的,所以我想应该有人吧!
我试着推了推门,结果门开了。来客铃声当当当响起。
店里流泻出轻快的法国流行音乐。刚一进门的右手边有一把箱型椅。那里好像是柜台,但是没有人。柜台里面,面对一整面镜子摆放着四脚椅。室内装潢以白色为基调,然后在各处交织着红色和蓝色。虽然店名叫作rou,但是装潢好像并没有特别的拘泥于红色。
椅子的另一边有一张歪斜的玻璃屏风。当我看见那后面的人影时,她立刻冲了出来。那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身穿黄色t恤和白色长裤,手上拿着抹布,发色是令人吃惊的粉红色,发型是齐耳的短发。
“对不起,还没开始营业。”
“我不是客人,我想要打听一些事情。”
女孩站在我面前想了一下,额头渗出汗珠。
“我想要问一下以前在这间店里工作过的,叫作川尻松子的人。”
“川尻松子小姐?我没听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二十年前。”
那女孩笑了。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都还没出生呢!”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知道?”
女孩两手叉着腰。
“这样啊,那做了二十年以上的人,就只有大师傅了不是吗?”
“大师傅是指?”
“这个店的老板,创始人。”
“‘他’还会来这里吗?”
“现在就在啊!”
“真的?我可以见‘他’吗?”
“没有预约有点困难哎,我帮你问问看好了,这个帮我拿一下。”
女孩将抹布塞给我后,边走入写着“staff only”的门内。这条抹布可能才刚用,很洁白,还微微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我一看脚下,地上有脚印。我心想既然有抹布,就赶紧用抹布擦掉脚印。我以为变干净了,谁知在稍远的地方又看见脚印,我就再擦一下,刚才那个女孩回来了。
“啊!不行!这不是用来擦地板的。”她将抹布抢去,哭丧着脸说。
“这是洗发台专用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
“唉!算了,我不应该把抹布交给你的。大师傅说可以见你。她说话的口气好像是一直在等你来似的,大师傅的房间就从那个门进去后,走到底右手边。”
我向她道谢后,便钻进工作人员专用的门,走到底看到的房间上挂着“店长室”的牌子。
我有点紧张,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门没锁”的响亮声音。
我说了声打扰了,便将门打开。
房间大约六叠大,正面墙壁的窗户上,挂着蕾丝花边窗帘。右边的墙放着一张简单的办公桌。面向桌子的女性将椅子转了一圈站起来。
她的个子很矮,大概只到我的肩膀。香菇头闪闪发亮,就像黑糖一样。直条纹的衬衫上配上黄绿色的紧身裤,脚上穿着低跟的浅口鞋。手脚都很细,只看头发和穿着的话,还以为是十几岁的女孩,但是她的眼角有明显的皱纹,脸颊也松弛了,嘴角往下垂。她的底妆很白,估计有六十几岁了。
“你是阿笙?”
“是的,你知道我?”
“泽村女士来过电话,说有一个叫做川尻笙的男孩可能会来我这里,叫我跟你说松子的事。她还说你不懂事,可能会说些失礼的话,叫我要原谅你。”
“那个人……”
“初次见面,我是内田茜,这家店的老板。坐吧!我和泽村女士不同,我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