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波皮耶尔斯基的时间(2/2)
“他是个怪人。”米霞说。
“可他不是疯子。”波皮耶尔斯基小姐赶紧补充说,“他总是心神不定。我想,是由于这场战争和迁出府邸时受到的冲击惊吓到他。战后,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所以他死了。他去世前始终神志清醒,泰然自若。那时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以为是由于疼痛使他精神失常。你知道,他非常痛苦。最后癌细胞扩散到全身,而他却像个孩子一样,一再说他只是在蜕皮。”
米霞叹了口气,喝完了最后一滴咖啡。玻璃杯底沉积了一层古铜色的咖啡渣,太阳的反光在上面搜寻着什么。
“他吩咐将那个古怪的盒子跟他一起埋进坟墓,可在操办丧事的忙乱中,我们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为此一直受到可怕的良心谴责,内疚我们没有实现他的遗愿。丧事过后,我跟妈妈一起去看了看那只盒子。你可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那是一块旧亚麻布,一个木头做的色子,还有各种各样的棋子:有动物的,人的,各种物品的,就像一些儿童玩具。我们还发现了一本破破烂烂的小书,上面写的全是些无法理解的胡言乱语。我跟妈妈一起把那些东西全倒在桌子上。我们无法相信,那些小小的玩具对于他,竟是如此珍贵!至今我还记得那些玩意儿,好像是昨天才见到的那样:小小的黄铜塑像,有男人和女人、动物、小树木、小房子、小府第、各种微型物品,啊,比方说,只有小指甲大小的小书,带把手的小咖啡磨,红色的邮政信箱,带有水桶的扁担——一切都做得非常精致……”
“你们是怎么处置那些东西的?”米霞问。
“起先,所有的东西都搁在我们放相册的抽屉里。后来孩子们拿出来玩耍。肯定还在家里的什么地方。或许是在积木堆里?我不知道,得问问……我一直感到内疚,没有把这个盒子给父亲放进棺材里。”
波皮耶尔斯基小姐咬紧嘴唇,她的眼中又是泪光闪烁。
“我理解他。”过了片刻米霞开口说,“当年我也有过自己的抽屉,那里放着所有最重要的东西。”
“可你那时是个孩子。而他却是个成年男子。”
“我们有伊齐多尔……”
“或许每个正常的家庭都必须有这么一个正常状态的安全阀,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能承受所有的疯狂行为,就像我们所承受的这些。”
“伊齐多尔并不是他看上去的这种样子。”米霞说。
“唉呀,我讲这话并无恶意……我父亲也不是个疯子。难道他会是个疯子吗?”
米霞迅速摇头否认。
“我最担心的是,米霞,他的怪癖可能会遗传后代,或许会让我的孩子们中的某一个恰巧给碰上了。而我关心他们。他们都在学习英语,我想把他们送到法国的亲戚那儿去,让他们看看世界。我希望他们都能受到良好的教育,能到西方的某个大学学习信息学、经济学,学习某种具体的有点前途的专业知识。他们都会游泳,会打网球,都对艺术和文学感兴趣……你自己不妨瞧瞧,他们都是些健康的正常的孩子。”
米霞顺着波皮耶尔斯基小姐的目光望去,看到地主的孙子们正好从河上回来。他们穿著五颜六色的浴衣,手里都拿着潜水用具。这会儿正吵吵嚷嚷、推推搡搡地拥进栅栏的小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波皮耶尔斯基小姐说,“如今的世界已不同于昔日。变得更好,更广阔,更光明了。现在有预防各种疾病的疫苗,没有战争,人活得更长久……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米霞看了看残留有咖啡渣的玻璃杯,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