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人 1999-2000(1)(2/2)
天还没亮,明克又开始叫。她尖锐的哭号此时越发刺耳。麦金农和罗伯茨眼睛发涩,疲惫不堪。麦金农从母女二人身边经过时,使劲踹了一脚,也不知踢中了谁。当天下午,明克的嗓子变哑了,听着更让人心烦。这声音听着有些不同,罗伯茨心想。他听不太懂她说的话。
“这臭娘们儿想把女儿卖给我。”麦金农说。
明克描述着她女儿能做的事,声音听着很可怕,极其下流。她求麦金农给她牛奶,说只要他愿意,让她女儿做什么都行。她冲那扇紧闭的门拼命叫嚷。沃尔弗雷德的职责之一就是听从麦金农的指示,随时去捕鱼,并把鱼处理干净。沃尔弗雷德出了门,朝河边走去,他在冰面上一直开着个洞。他知道这事糟透了,于是在胸前画十字。当然,他不是天主教徒,但只要是耶稣会教士所在之地,画十字自会得到保佑。他回去时明克已经离开,那女孩留在了贸易站。她瘫坐在角落里,身上披着一条新毯子,低着头,像个死人似的,一动不动。
“我真受够了!”麦金农说。
※
那天晚上,拉罗斯睡在父母中间。那晚他记得清清楚楚,第二天晚上也记得很清楚,却想不起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他们烧掉来复枪,埋了弹药。第二天,他们决定沿着雄鹿经过的小路走到彼得家。两家之间的那块空地现在长满了野生覆盆子,不过这里曾有棵橡树被闪电击中,把这里烧得精光。热量在树皮下流动,从枝杈蹿到根部,橡树承受不住,炸裂开来。火从树根向四周蔓延,烧死了周围的小树,但随后一场大雨将火浇灭。离橡树残迹约一英里 [7] 处是艾玛琳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从前,人们为了保护这块地,在地上立起测量木桩,甚至还有个测量员在这儿失踪了。这地方中央有片湖,那儿幽深静谧,大家在那片湖里打捞了很久,也没找到他的尸体。部落的许多后人继承了零零星星的土地,但地小得连盖栋房子都不够,于是这些零碎的地就一直荒在这儿。只有艾玛琳母亲原先那一百六十英亩的分配地是完整的,如今完好地传给了艾玛琳。人们直到现在还觉得这片林子有些古怪,所以除了朗德罗和彼得,很少有人到那儿打猎。
树林生机盎然,漆树鲜红,白桦嫩黄。朗德罗时而抱着拉罗斯,时而让艾玛琳抱着拉罗斯,一路上两人一言不发,也不回答拉罗斯的问话。他们就这么紧紧地抱着他,摸摸他的头,用干裂而颤抖的唇亲亲他。
诺拉眼见他们带着那男孩走进院子。
他们来这儿做什么,啊,啊,他们怎么还带着,带着……
她冲出厨房,猛地一推彼得的胸口,清晨原本的平静被打破了。她叫彼得赶他们走,他说一定会的。他拍拍她的肩膀,她却猛地抽身避开,两人之间仿佛有道黑色裂缝在无止境地加深,他不知道裂缝的尽头在哪儿,她的变化使他害怕。他应了门,但那一刻他感到的不是愤怒——那远不足以描述他的感受。何况,他和朗德罗原本是朋友,两人的关系比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还要亲近,此刻他依然感受得到朋友间原本的亲近。朗德罗和艾玛琳带着他们的儿子,这孩子的长相与达斯提截然不同,但举止间却透着和达斯提一样的好奇、自信和对他人的信任,这都是五岁男孩身上特有的。
朗德罗将孩子慢慢放到地上,问能否让他俩进屋说话。
“不行。”诺拉说。
但彼得还是开了门。拉罗斯立刻抬头看了彼得一眼,然后急切地朝客厅里张望。
“达斯提在哪儿?”
彼得的脸已哭肿,疲惫不堪,但还是告诉他,达斯提不在了。
拉罗斯失望地走到一旁,然后指着塞到角落里的玩具箱问:“我能玩儿吗?”
诺拉说不出话来。她猛地坐下,看着拉罗斯,先是面无表情,之后却看得入了迷。拉罗斯把玩具一件一件拿出来,玩得不亦乐乎,神情专注,动作时断时续,真切有趣,对每件玩具都爱不释手。
此刻,没人留意玛吉,她站在楼梯上注视着一切。拉罗斯和达斯提都生在初秋,两家的母亲都觉得他们年纪还小,把孩子留在家没上学。孩子们在一起时,玛吉对两个男孩发号施令。玛吉想扮成国王,就让他们当仆人。她要是扮成怪兽皇后,他俩就扮成她的小狗。现在她也没了主意。无论游戏里还是生活中,她不知道该扮演什么角色。父母还不打算送她回学校。她要是哭,母亲会哭得更响。她不哭,母亲会骂她是冷血的小畜生。所以她就站在铺着地毯的楼梯上,看着拉罗斯摆弄达斯提的玩具。
玛吉注视着这一切,目光渐渐变冷,她握紧楼梯栏杆,仿佛握着牢房的栅栏。达斯提走了,再也守不住自己的玩具,再也不能决定要不要跟别人分享玩具,再也不能抓着那只粉橙色的恐龙玩偶,还有他心爱的黑焰风火轮 [8] 了。她想冲下楼,把那些玩具乱扔一通。她真想踹拉罗斯。但眼下她因为顶撞老师惹上了麻烦,本该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反省。
朗德罗和艾玛琳·艾恩夫妇还站在门口,没人请他们进屋。
“你们想干什么?”彼得问。
有客人来时,彼得通常会问能帮对方什么忙。不过,只有诺拉理解彼得话里的粗鲁,知道他以此来表达内心的悲痛,掩饰真实的感受。
“你们想做什么?”
他们的回答很简单。
“以后我们的儿子就是你们的儿子了。”
朗德罗把拉罗斯的小行李箱放到地上,艾玛琳的心都碎了,她把另一个口袋放到玄关口,随后移开了视线。
他们得把话说清楚。“以后我们的儿子就是你们的儿子了。”他们又说了一遍。
彼得惊讶地张开了嘴,他目瞪口呆,感到难以置信。
“不行,”他说,“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这是我们的老传统,”朗德罗答道。他说得很快,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们的决定还有别的考虑,但他不能再说了。
艾玛琳瞥了诺拉一眼,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没出声,一抬眼,却看见玛吉蹲在楼梯上,那张稚嫩的脸上流露着愤怒,好像拳头狠狠地揍了她一下。我得赶紧离开这儿,艾玛琳心想。她猛地走上前,将手放到拉罗斯的头顶,吻了吻他。这孩子拍拍她的脸颊,又专心地玩起来。
“就一会儿,妈妈。”他学着哥哥们的样子说。
“不行,”彼得再次说道,他比画着,“不行。不能这么做,把拉罗斯……”
随后他瞥见诺拉,发现她的脸不再阴沉。诺拉的神态中流露出温柔,还有贪婪,一股强烈的渴望使她忍不住向那孩子靠近。
[1] 亦称齐佩瓦语(chippewa),本书原文中的奥吉布瓦语(齐佩瓦语)在译文中采用意译。(本书注释除特别标注外均为译者注)
[2] 1887年实施的《土地分配法案》(又称《道斯法案》)规定的分配给印第安人的土地。该法案废除原保留地内实行的土地部落所有制,将土地直接分配给印第安人,原保留地中的剩余土地由联邦政府公开拍卖,印第安人因此失去大片土地。
[3] 意指风从雄鹿的方向吹向朗德罗,因此雄鹿无法嗅到朗德罗的气味。
[4] 出自《新约·罗马书》第11章第13节。
[5] 出自《新约·罗马书》第12章第15节。
[6] 此处艾玛琳和拉罗斯在为汗屋祷告做准备,朗德罗夫妇期望借此向祖先求助。
[7] 1英里约等于16千米。——编者注
[8] 怪兽卡车的小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