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憎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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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巴尔素特一只手肘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摆弄着裤子的皱褶,嘴里抱怨着没人爱他。说这话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埃尔多萨因。另一些时候,他嘲笑自己的恐惧,以及他在公寓厕所的一角看见的幽灵,幽灵是一个女巨人,手握扫帚,有着纤细的胳膊和女巫般的目光。有时候,他承认自己即使现在没病,最终也会病倒。埃尔多萨因装作关心他健康的模样,询问他的症状,建议他卧床静养,并反复强调最后一点。巴尔素特有一次心怀恶意地问他:

“你真的这么不欢迎我来你家吗?”

有时候,巴尔素特异常高兴地来访,像在加油站纵火的醉鬼一般欢乐,劈开腿坐在饭厅,惹人厌地长时间拍着埃尔多萨因的背,问他:

“你好吗?怎么样?你好不好?”

巴尔素特两眼放光,而埃尔多萨因则悲哀地缩作一团,在心里琢磨着自己到底为什么蔑视那个总是坐在椅子边、窥视着饭厅一角的男人。

他们避免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们之间的关系模糊且黑暗。两个相互瞧不起的男人不由衷地容忍着对方。

埃尔多萨因憎恶巴尔素特,但那是一种灰色的、怯懦的憎恶,由噩梦和更可怕的可能性组成。而让那憎恶越来越强烈的原因正是它的毫无来由。

有时候他在心里想象着凶猛的复仇,皱着眉毛计划着大灾难的来临。然而到了第二天,当巴尔素特敲门的时候,埃尔多萨因竟全身颤抖,仿若被丈夫捉奸在床的淫妇。甚至有一次他还因艾尔莎给巴尔素特开门太慢而生她的气,埃尔多萨因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补充道:

“不然他得认为我们不欢迎他了。要真是这样,还不如直接叫他不要再来了。”

这个没有明确来由的被隐藏起来的怨恨在他体内犹如癌症一般蔓延开来。巴尔素特的任何一个举止都能激怒埃尔多萨因,恨不得对方就地暴毙。而巴尔素特仿佛察觉到他的感受似的,故意表现出最让人厌恶的粗鲁。埃尔多萨因永远不会忘记下面这件事:

那是某天傍晚,他俩去酒吧喝苦艾酒。侍者送了一盘加了芥末酱的土豆沙拉。巴尔素特如饥似渴地拿牙签戳了一块土豆,把整盘沙拉打翻在肮脏的(被无数只手和烟灰弄脏的)大理石吧台上。埃尔多萨因气恼地看着他。而巴尔素特则一边自嘲着,一边将土豆一块一块地捡起来,并用最后一块土豆蘸了蘸洒在大理石上的芥末酱,带着讽刺的笑容直接把它喂进嘴里。

“你不如把台面都舔一舔吧。”埃尔多萨因恶心地看着他。

巴尔素特用奇怪的、甚至有些挑衅的目光看着他。接着,他埋下头,用舌头把大理石台面舔得干干净净。

“你满意了吧?”

埃尔多萨因脸色变得苍白。

“你疯了吧?”

“怎么了?没必要大惊小怪吧?”

突然,巴尔素特笑了起来,变得随和亲切,伴随他整个下午的疯劲儿不见了,他站起身来,继续聊着无关紧要的话。

埃尔多萨因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场景:铜色的光头弯在大理石上方,舌头与黏稠的黄色台面黏在一起。

他常想,巴尔素特在未来回忆起那些日子时,一定非常憎恶他——那是因向对方吐露了太多秘密而产生的憎恶。但巴尔素特控制不了自己,他一走进埃尔多萨因的家,就忍不住向他倾诉自己的苦难,尽管他知道埃尔多萨因会因此而幸灾乐祸。

那是因为雷莫让巴尔素特产生倾诉的欲望,雷莫会给他转瞬即逝但却真真实实的怜悯,于是当雷莫正儿八经地给他提建议时,巴尔素特感到自己对对方的怨恨渐渐消失。然而,当他瞥见埃尔多萨因短暂且鬼祟的目光,发现对方对他的怜悯被对他苦难生活的幸灾乐祸所取代时,强烈的憎恶在巴尔素特的心中再次升起。因为尽管他还有钱,可以不用出去工作,但他非常害怕自己会像父亲或长兄那样疯掉。

突然,埃尔多萨因抬起头来。穿小尖领的黑人已经扒完了虱子,而三个“鸡头”此刻正在分一把钱,坐在另一张桌子的司机斜着眼贪婪地看着他们。黑人仿佛受到钞票的刺激,想要打喷嚏,可怜地看着皮条客们。

埃尔多萨因站起身来,付了钱。他一边走出酒馆,一边自言自语道:“如果葛利高里欧不借钱给我,那我就去找‘占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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