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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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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纶堡,那个看见接生婆的男人……”

“您没跟我说……”

“反对也没用,因为已经决定了。”

一阵芳香倾洒进房间。水滴在桶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那么,知道这件事的人有……”

“您,我和布纶堡……”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太多了……”

“不,因为布纶堡是我的奴隶,更糟糕的是,他也是他自己的奴隶。”

“好吧,但您得签一份声明,承认行凶者是您和布纶堡两个人。”

“为什么要我签这个?”

“为了确保您不会出卖我。”

“占星家”心不在焉地拉了拉帽子,用粗大的手指捧着他愚钝的面庞,走到房间中央,一个手掌支撑着另一个手肘,说道:

“我可以签给您这个声明,但请您不要忘了这一点:我将我的全部生命都投入实现我的想法中。伟大的时代即将来临。我无法向您一一解释将会发生的奇闻怪事,因为我没时间,也没心情和您辩论。毫无疑问,新时代会到来。谁会目睹新时代的到来?被挑选出来的人们。当某一天,我找到了可以继承我的人选,并且我的事业走上正轨时,我将会隐退,到山里去生活。但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周围的所有人都必须完全听从我的命令。您要是不想重蹈巴尔素特的覆辙,就必须得明白这一点……”

“话不能这么讲。”

“不,可以这么讲,因为我将会签给您您要的声明。”

“我不需要……”

“您需要钱吗?”

“需要,需要两千比索来……”

“不必对我解释……您将会得到需要的钱……”

“并且,我不想和妓院的事扯上半点关系……”

“没问题,您来负责账目,但是,您知道现在我们需要什么吗?需要找一个通俗的标志来激起民众的热情……”

“路西法cifer,基督教与犹太教名词,出现于《以赛亚书》第14章第12节,通常指被逐出天堂前的魔鬼或撒旦。——译者注。”

“不,那个标志太神秘了……太知识分子了……我们需要一个更粗俗愚昧的……一个能像黑色衬衫那样轻易就能获得大众认可的标志……那个魔鬼真是有才。他发现意大利民众的心理与理发师以及轻歌剧男高音的心理一样……总之,再看吧,我已经构想了一个等级制度,有点儿意思……我们改天再说这个……也许可以……”

“问题是我们能不能自给自足……”

“那不用操心……可以靠妓院……对了,您不是要去看巴尔素特吗?准备好要跟他说什么了吗?”

“嗯……”

埃尔多萨因朝马车房走去,马厩也在那里。那是一栋墙面粗糙的大屋子,空间很高,老鼠乱窜,许多房间都空着。

在其中一间住着(更准确地说,是睡着)凶恶的布纶堡,那个埃尔多萨因在绑架那天见过的男人。

他明白自己正走向一个深渊,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以怎样的方式被那深渊摧毁;那番不确定再加上对“占星家”的计划的冷漠让他感到自己在逢场作戏,在凭空创造出一个荒诞的情形。“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愈加堕落”,他后来对我说道;然而,他压制住疲惫和漠然,走向马车房。他想到即将“面对敌人”,心脏就狂跳不已。他时不时皱起眉头,憎恶溢于言表。

他解开锁,松开链条,心里突然升起一番好奇,将一扇门推开。

俘虏赤裸着手臂,正准备吃饭,松木桌上方的煤油灯投下一道黄色的光圈。

巴尔素特坐在木头马箱里,头顶挂着三角形的金属马槽。当他看见眉头紧皱的埃尔多萨因时,手中的油瓶在半空中停了一秒:盘子里躺着一块冷肉和一些土豆。接着,他一句话也没说,也没表现出惊讶,继续专心致志地进食。他伸出手臂,抓了一点儿盐,洒在土豆上面。他保持着阴郁的沉着,尽管黑色的腋窝从他红汗衫的一个洞里露了出来。

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冷肉,由此证明对巴尔素特而言,食物远比站在三步之外的埃尔多萨因重要。马厩的其他部分处于黑暗之中。阳光从木墙的缝隙中斜射而入,在尘土飞扬的地面画出一个个多孔的金色圆盘。

巴尔素特根本不屑于抬头。他拿起桌上的面包,用力掰了一块,倒了一杯苏打水(他在往杯子里倒水之前先往地上倒了一些,用于清洗杯口)。然后,他弯下腰,拿起盘子旁边的一本小书读了起来,一边在嘴里嚼着肉、面包和土豆。

干草的气味让埃尔多萨因感到恶心,他靠在支撑屋顶的一根柱子上,半闭着双眼,看见巴尔素特半截脸被灯罩映得发绿,而嘴巴则在刺眼的灯光下嚼动。就在这时,埃尔多萨因转过头,看见墙上挂着一根鞭子。

埃尔多萨因吓了一跳。鞭柄很长,鞭梢很短。此刻,巴尔素特追随着他的目光,轻蔑地歪了歪嘴。埃尔多萨因看了看他,又看向鞭子,再次微笑起来。他走向那个角落,取下鞭子。这时候,巴尔素特站了起来,双眼死死盯着埃尔多萨因,努力将身子拽向马箱外面。他脖子上的血管十分明显地凸起。他想要说什么,但自尊不允许他说出哪怕一个字。“啪”的一声。埃尔多萨因对着木头抽了一鞭,试了试皮鞭的柔韧性,接着,他耸了耸肩,一条黑线穿过在黑暗中斜切而过的光束,鞭子落在了干草上。

埃尔多萨因沉默地在马厩里踱步。他心想着面前那个生命被掌控在他的手中,但这个念头并没能让他感到高兴。巴尔素特站在隔墙上,通过打开的门观看屋外阳光照耀的田野。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是的。他憎恶地看着巴尔素特:

“你到底签不签支票?”

巴尔素特耸了耸肩,埃尔多萨因也没再追问。也许某一天,在同一个钟点,他会在某个阴暗的监狱里突然回忆起河畔的红土地,天空被网球女孩的球拍织成网状。他忍无可忍,与其说是冲着巴尔素特,不如说更是冲着他自己大喊道:

“你记得吗?你说我长着一副傻瓜的模样。你别说话。但你并不知道我遭受的痛苦。你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住口!你以为我想要你的钱吗?不,不。我只不过是悲伤而已。是你和她造就了我的今天。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我只知道,我很疲惫。但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他正准备离开,这时,“占星家”走了进来。巴尔素特紧张地盯着他的双手;“占星家”扶了扶头上的帽子,摸到灯,把灯熄了,坐在一个箱子上,说:

“我来是为了解决支票的问题。您知道我们绑架您是为了那张支票。若不是在您口袋里的笔记本中在本书的第二部分,我们将会展示巴尔素特笔记本的部分摘抄。——评论者注——埃尔多萨因想要把笔记本烧毁,但我阻止了他——读到了一句非常精妙的话,我也不会用这种态度跟您说话了。那句话写道:‘金钱能让一个人变成神。所以福特henry ford(1863-1947),美国汽车工程师与企业家,福特汽车公司的建立者。——译者注是一个神。假如他是一个神,那么他就可以摧毁月球。’”

那是个谎话,但巴尔素特并不为之所动。

埃尔多萨因凝视着“占星家”让人难以捉摸的菱形面孔。很明显,“占星家”在演戏,巴尔素特一眼把他看穿,十分确定“占星家”在愚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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