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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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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有时把“黑暗”等同于“堕落”,可博格不仅堕落,而且早已分崩离析。在下沉的瞬间,它吞噬了所有的街道,将它们一同卷入无边的黑暗。城市里那些不希望整夜坐在家里的人可以去只在夜间营业的娱乐场所消遣,然而在博格,生活只能被黑夜封入沉闷无聊的胶囊。

布里特-玛丽锁好娱乐中心的大门,独自站在停车场里。

她的衣袋里装了一大叠折起来的厕纸,因为连一个信封都找不到。披萨店上方的灯箱招牌已经熄了,但她仍然看得清坐轮椅的女-人在店里移动的身影。布里特-玛丽有点儿想找她说说话,或者买点什么给她,但更加理性的那个人格却勒令她不要这么做:外面黑着的时候,文明人是不会到商店里乱逛的。

她站在门边,听着店里传出的广播声音,电台正在播放流行音乐。她之所以知道这是流行音乐,是因为她对这种音乐类型并不陌生——填字游戏里有很多和流行音乐有关的词汇,为了填字游戏,她愿意多了解一点相关的知识。然而她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一个哑嗓门的年轻人唱着什么“你要么成为谁谁谁,要么谁谁谁都不是”。

布里特-玛丽手里还拿着那条印着外国字的香烟,她不知道外国烟值多少钱,但还是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足够多的钱,包进厕纸里叠好——许多截厕纸组成了一只吸水功能优异的信封。她把装着钱的厕纸信封塞-到披萨店的门底下。

收音机里的年轻人还在唱歌,唱得很卖力,但颠来倒去无非是那么几句。

“爱情没有怜悯。”他唱道,一遍又一遍。爱情没有怜悯。肯特仿佛从布里特-玛丽心里冒出来,堵在她胸口,让她无法呼吸。

她一个人走在朝两个方向延伸的穿过社区的唯一一条公路上,伴着黑暗的降临,朝不属于她自己的床和阳台走去。

卡车从她后方驶来,卡车从她右边驶过,那么近,那么快。

她不知不觉地走向公路的另一侧。当身\_体的其余部分对时间失去了感觉,人类的大脑会发挥出清晰重现记忆中的场景的可怕能力,一辆驶近的卡车可以让你的耳朵误以为它们听到了母亲的尖叫,让你的双手相信自己被玻璃割伤,让嘴唇尝到血的味道。那个瞬间,布里特-玛丽听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呼喊了一千遍英格丽德的名字。

卡车紧贴着她,轰隆隆地一掠而过,深一脚浅一脚冒雨前行的布里特-玛丽甚至觉得它好像从自己心上碾了过去。她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外套又——湿——又脏,耳中回响着汽车的啸叫。也许只过了一秒,也许过了一百秒。她朝某辆车的头灯茫然地眨眨眼,恍惚明白耳朵里的声音并非来自她的脑袋里面,那确实是一辆轿车的鸣笛声。她听到有人在喊。在宝马车头灯的照射下,她抬手挡住眼睛。弗雷德里克,刚才到披萨店去的那个人,站在她的面前,愤怒地高声喊叫。

“你是哑巴了还是怎么着,老太婆?!你跑到该死的路中间去干什么!我差点撞死你啊!”

说得好像她的死在他眼中不过是件讨厌的麻烦事似的。布里特-玛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脏还在玩命地狂跳。弗雷德里克两手一伸。

“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还是已经吓傻了?”

他朝她走近两步,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难道是想打她?然而无论弗雷德里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恐怕都要落空了,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另外一个人的问话声,这个人的声音和布里特-玛丽的不同,十分冷酷。

“怎么回事?”

弗雷德里克首先转过身去,所以布里特-玛丽刚好有时间看到他眼睛里的凶光变成了惊惧,他甚至吞了一下口水。

“没事……她只是在——”

萨米站在几英尺外,两手插兜,看起来顶多二十岁。可他在黑暗中狰狞的侧影很容易让人明白他是个“狠角色”。布里特-玛丽觉得,萨米大概就是填字游戏中那个四字成语“好勇斗狠”的现成写照。以为自己小命不保的时候,人的想象力总是格外丰富,布里特-玛丽现在有了切身的体会。弗雷德里克结结巴巴地嘟囔了几句什么,萨米什么都没说。另外一个年轻人从他身后走过来,个子比萨米还高,难怪人家叫他“疯子”:他咧着嘴巴阴恻恻地笑着,其实也不像是在笑,更像野兽展示白森森的獠牙。

电视上不播球赛时,肯特也会看看自然历史节目,布里特-玛丽也跟着看过一点,她从节目中了解到人与动物的区别:人类是唯一通过龇牙咧嘴表示友好的动物,其他动物都以此表示威胁。因此她觉得“疯子”很像一只披着人皮的动物。

疯子的嘴咧得更宽了,萨米的手还插在兜里,声音没有提高。

“别碰她。”他盯着弗雷德里克说,脑袋朝布里特-玛丽那边歪了歪。

弗雷德里克踉跄着退向他的宝马,每靠近宝马一步,他的自信就仿佛恢复了一点,似乎宝马给了他超能力。但他一直等到自己挪到了车门口时,才恶狠狠地说:

“脑残!这个鬼地方的人全都是脑残!”

疯子抬腿向前跨了半步,宝马在泥地里打着滑逃之夭夭,布里特-玛丽看到副驾驶座上有个男孩,就是年纪和本、薇卡、奥马尔一样大的那个,但个子更高,发育得更早,身上穿着那件印着“冰球”的运动衣,看起来很害怕。

疯子龇着牙看着布里特-玛丽,布里特-玛丽尽可能镇定地转身走开,努力控制步伐,防止自己惊慌得跑起来,因为自然历史节目经常告诫观众,见到野生动物千万不要撒腿就跑。她听到萨米在身后叫她,语气既不愤怒也没有威胁,几乎称得上温柔。

“回见,教练!”

远离现场三百英尺之后,她才终于有勇气停下来喘口气。她转过身,发现那两个人和另外一群年轻人聚集在几栋公寓楼和一个树丛中间的沥青空地上,大黑车停在旁边,引擎和头灯都没关。这帮人在灯光下跑来跑去,萨米喊了声什么,向前一冲,右腿凌空一踢,接着攥起拳头在空中乱挥,旁边的人都欢呼起来。

过了整整一分钟,布里特-玛丽才反应过来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踢球。

原来是在玩儿。

夜间的温度降到了零下,雨变成了雪。

布里特-玛丽站在阳台上见证了降温的全过程,她出了一会儿神,发觉自己想的全是怎么做寿司的事儿。

她清理了床垫,挂好大衣。听到银行回来以及楼下房间关门的动静之后,布里特-玛丽在屋里转了三圈,用力跺着地板,只是为了表明她在那儿,就在楼上。然后她疲惫地睡着了,什么都没敢梦见,因为她连自己做的梦究竟是谁的都不知道。

布里特-玛丽醒来时,太阳已经升起。意识到这一点,她差点从床-上掉下来,一月的太阳本来就出来得晚,竟然现在才起床!别人会怎么想?她迷迷糊糊地开始穿衣服,这才发现自己被唤醒的原因:有人敲门。睡到别人随时可以理直气壮地敲响你家门的时候才起,简直太可怕了。

她飞速整好发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楼下,差点摔断脖子。其实每隔几分钟就会发生这样的事——经常有人从楼梯上滑下去摔死。直到摇摇晃晃地在楼梯底部站稳的时候,她才恢复理智。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咬着牙跑进厨房,这儿的肮脏程度当然可想而知,她把所有的抽屉都翻了个遍才找到一条围裙。

布里特-玛丽戴上围裙。

“哈?”她打开门,眉毛动了动。

她调整了一下围裙,就像你在自家厨房擦擦洗洗时听到有人敲门那样自然。薇卡和奥马尔站在门外。

“您在干吗?”薇卡问。

“我忙着呢。”布里特-玛丽回答。

“您刚才在睡觉吗?”奥马尔问。

“当然没有!”布里特-玛丽抗议道,同时整了整头发和围裙。

“我们听见您下楼梯了。”薇卡说。

“下楼梯又不犯法。”

“您能冷静一下吗?我们只是问问您是不是刚起床!”

“我有可能睡过头了,但肯定不是经常这样。”

“您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吗?”奥马尔问。

布里特-玛丽并没有想出令人信服的答案。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薇卡失去了耐心,沮丧地哼哼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想问问您愿不愿意今晚和我们一起吃饭。”

奥马尔使劲儿点点头。

“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当我们的新教练,训练我们的足球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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