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关于另一个孩子(1/2)
修女克里斯从半开着的橱柜中拿出了两块普拉林给路易斯,那橱柜里放着许多小包小盒,都做了标记,编了号。这两块巧克力都已经有了一层白边,吃起来有霉味。荷辛斯将他的牛奶巧克力“黄金海岸”分出一半,送给了路易斯。
然后,修女克里斯就坐到长桌的首位上讲解,形势变得紧急起来,因为在西班牙内战结束后,被打败了的杀人犯大批大批地往北边逃过来了。因为基督教国王狠狠惩罚了这些人,所以他们会在我们这儿进行报复。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弃屠杀教士,辱骂修女,用钝刺刀杀死小孩。修女克里斯喜欢讲西班牙的事儿,这倒不仅仅是因为她发现学生们在听她这些故事时,会打着舒服的寒战鸦雀无声地好好儿坐着。她自己激动得不得了,这路易斯是从她平时一直惨白的脸颊上居然有了红斑看出来的。
尤其是那些工人们,修女克里斯说道,他们受了宣传的蛊惑,在西班牙完全失去了控制,常常要喝他们所迫害的人的颈动脉里的血。一个不配称为女人的女人,她特别臭名昭著,因为她咬断了许多宗教学校学徒的喉咙。高级神父腐烂了的尸体会被拖出受过圣礼的坟墓而遭到玷污。干这些龌龊勾当时被发现的弗兰德人被人拍下了照片。由于这些盗尸犯现在已经被曝光了,他们一旦回到熟悉的土地上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所以啊,孩子们,我们的责任就是每当发现可疑的迹象,发现有陌生人在我们修道院四周晃悠的时候,就要立刻发出警告。
荷辛斯,如今他已经得到了巴多罗买的使徒名,非常不小心地露出了他手臂上的圣星标记。那标记看上去像是带脓包和黄色肿块的挺歪斜的海星。路易斯希望最好它治不好了,那样荷辛斯的手连同整个下手臂就都得截掉了。到最后,就像以他那个名字闻名的使徒兼殉教者,他就要被活活剥皮了。尽管如此,路易斯并不是很情愿看到弗里格那么不小心地用钢笔笔尖和紫色墨水给他刺出了这个标记。在其他使徒身上,圣星标记过了五个月就消失了。
“小心点,”路易斯从牙齿间咝咝地发出警告,“遮住圣星。”
荷辛斯赶紧把自己长袍的袖子拉到手指以下。外面小家伙儿们正在唱咏颂马儿白亚德的歌。那位骑着白马率领天兵天将的加冕骑士,他大腿上也有一个刺青,上面写着:众王之王,众主之主 。他该有多少次捂住骑士战袍,以免让异教徒们看到那些字迹啊!那次数极有可能数都数不清。修女克里斯没有注意到荷辛斯的圣星标记。幸好。她可是在修道院里最能发号施令的危险四人组的成员之一呢。
排首位的是修道院院长。她可不只是位修女,还头顶大嬷嬷、修女长嬷嬷的称号。她统治的方式就是不在场。就算她站在某个人面前,白皙的脸上露出对她臣下所干坏事的轻微诧异,她似乎都并不完全在场。她与许多大名人通信,收集来自国外的邮票。她对花园里的活儿充满热情,但却因为地位的缘故而不能亲力亲为,只能把园工活儿交给修女伊梅尔达。她出身于安特卫普最普通的港口街区,所以不论是谁,听她说话总听不太明白。
她有三名手下大臣。第一位是管家嬷嬷,谁要想看到她,就只能从学校院子走到她窗户前,趁窗户开着的时候鼓起勇气守在那儿偷偷往房间里看,不过这可是严令禁止的。如果守得足够久,就会看到她在她那些乱糟糟的文书前站起身来,戴一副严肃的眼镜,有一张细长小嘴。她用眼镜做加法,用迟钝的手指做减法,高高卷起袖子做乘法,再用她磨锋利了的牙齿做除法,把这个世界分解成小碎片。
第二位:修女亚当,慈母样儿,好心肠,但是也挺虚伪。她常常将那些小毛孩儿挑一个放到怀里,摇一摇,把自己的三重下巴贴到他的脸颊上。她的农妇嗓音晃悠着催人入睡。就连一个霍屯督人都知道,这样一类母亲有多危险,这样一位慈母巨人会以多快的速度绕着自己的轴心转个圈儿,一把掐住你的耳垂,而且同时掐两边。
第三位:修女克里斯,这么叫她,因为她是把尖刀 [43] 。她说话不是很多,总是直接命中目标,这个目标就是你。不过路易斯又一次听到她独自一个人在体育馆里唱歌。
尽管修女长嬷嬷的这三位大臣谈论到彼此时都表现出轻蔑,但她们却形成了一个联合政府。我们只有一次看到过三人对峙,大概是在祈祷室里:她们互相投去力透纸背的目光,用眉毛、鼻翼发出信号,朝着彼此一步步走近,就仿佛她们轻柔小身躯下藏着的磁石在互相吸引;当她们从彼此身边走过的时候,她们的胳膊肘诡计多端地相互摩挲。在城堡里,她们三人肯定会开自己的主教密会,用高脚杯喝梅特酒,这在迦南和古比利时人那儿用蜂蜜和酵母酿成的酒会让她们目光清明,看清楚她们所管理的平时只会让人眼花缭乱的法律、规定和条例的繁密纠结物。四个强大的女人,比其他所有修女更堪称基督的新娘。
“我真想看看这三人戴的戒指,上面肯定刻了什么特殊的字迹。”(比特贝尔)
“她们都是靠卑鄙手段才能这么称王称霸的。”(冬迭南)
“要不就是她们的嫁妆比其他人都多。”(荷辛斯)
“要不就是她们要学更多的东西,要通过更难的考试。”(弗里格)
使徒们和着小家伙儿们唱马儿白亚德的调子唱了起来:“老马老马实在懒到家,臭呀臭烘烘的一张大呀大嘴巴。”然后,他们高举着右手分开了,“噢嘿!”
在修女萨普里斯蒂的地理课上,路易斯觉得不舒服。荷辛斯的授命典礼搞得那么不像话,他的情绪都被搞坏了。荷辛斯对一切接受得太坦然、太理所应当了。他应该表现出更多的尊敬、痛苦、恐惧才对。估计是弗里格在帮他准备的时候就已经抛掉了必要的严肃。路易斯将板凳上粘着的风干了的鼻屎抠了下来。美利坚合众国的国界。北冰洋,西边是太平洋。气候:极地气候、热带气候、温带气候。10月5号从芝加哥发出的一封电报什么时候能到安特卫普?南回归线穿过了哪些国家?智利拥有硝石、多湖平原和铜矿石。
学校院子里,修女伊梅尔达和修女克里斯站在一起,脸色沉重。当路易斯走到她们跟前时,她们沉默了。他想加入她们,所以便说道:“我好伤心啊。我母亲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两个修女满腹狐疑地看着他,然后修女伊梅尔达爆发出对她而言可算失控的大笑。“哦,是啊,”她说,“当然了。”
“那楼梯有多高,路易斯?”修女克里斯问。
路易斯指指食堂门口上方的窗户。
“她摔痛了没有啊?”修女伊梅尔达根本止不住笑。修女克里斯也把手遮在了嘴前面。“摔到哪儿呢?”
“哪儿?对啊,摔到哪儿了?”
“摔伤了膝盖,还有脖子。”路易斯说。
修女伊梅尔达抹了抹眼睛:“没啥其他的了?”她这话说得就像是在抽泣一样。路易斯周围又罩上了迷雾。他永远都弄不明白这谜一样的暗示,这些哧哧傻笑的暗号指的是什么。它们属于修女和其他成年人的领域,就算他每天花十八个小时钻研,也闯不进去。他发觉自己嘴角出现了一个单纯的微笑,就像套上了一个口套。他朝修女们点点头,等着。但是休息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来了,两个修女往祈祷室里去了。
路易斯对自己的妈妈生起气来,她摔的这一跤引发了误会,导致了让人捉摸不透的大笑。她这会儿在瓦勒干什么呢?肯定不是在做家务。她躺在床上,一边涂手指甲,一边听着瓦勒广播:滑稽演员万腾和达尔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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