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个木匠(2/2)
在于勒头顶上的楼板上,那个偷听的男人挪了一下他的脚踝或膝盖。于勒抬头盯着出声的地方看。“他睡不着觉。”他担心地说。
“可是德国人到底会不会杀进比利时?”
“会的。不管怎样都会。他们非得这么做不可。他们的反基督势力命令他们这样做。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他们一边受着药片和化学品的毒害,一边过来。记住我的话。达拉第和张伯伦不相信。他们最好读一读古书,里面这些事儿都有预告的。而伯塞茨的三姐妹,她们就会嘲笑我,叫我‘江湖骗子’,她们到时候也不得不信,她们还要受受啃树皮的苦的。”
“她们没有嘲笑您!”
“没有才怪!尤其是你的母亲!尽管如此,我已经尽到我的责任了,我在她们来找我,来求我说‘于勒,你是唯一能帮我们的人!’的时候,已经为她们出过点子出过力了。”
“帮她们做什么?”
“以后吧,”木匠说,“以后我会告白天下,这三个我都帮助过。”
“您现在就告诉我吧。”路易斯命令道。江湖骗子认出了这是来自良人路易斯公爵的冰冷命令,他几乎谦卑地说:“帮她们减轻女性的痛苦。”路易斯扭头看往另一个方向。
“我治好了她们三个。”于勒说,“在我的贝尔塔死了之后,我就向这三个,一个接一个地,求过婚。但这三个人,一个接一个地,嘲笑了我。尤其是你母亲。”
“也包括维奥蕾特姨妈?”路易斯叫道。
“也有她。也包括维奥蕾切。”
他太滑稽了,但也挺神秘。
“你不会和她睡同一张床吧?别笑,你这犟鼻子。除非你是要嘲笑所有在大好年华里一病不起,就因为女人和他们的汗水掺和到了一起血压就越降越低的年轻小伙子们。你以为呢,为什么大多数女人活得都比男人长好多?因为她们从年轻男人的身体里夺走了水分,吸到了自己身体里!”
路易斯突然明白,这个轻声呼号的男人是对的,因为他想起来了(就仿佛于勒头顶的那个男人透过楼板悄悄说给他听),在20年代有一个罗马尼亚的男孩出现在了伯塞茨家,是一个难民救护协会送来的。他在维奥蕾特姨妈身边睡过,维奥蕾特姨妈和梅尔克都曾让人怀疑地嘲讽说,那个男孩在头天夜里就从他的新养母,维奥蕾特姨妈的床上爬了下来,钻到了黑乎乎的房间里的一个角落,在那儿放了个响亮的屁。因为在他那有教养、杀伐严厉的罗马尼亚家庭,家人教他要这么做。当这个孩子回到他的祖国时,他从没有回应过维奥蕾特姨妈写去的十或十二封信,这么来推测,他估计在东边一病不起,永远被姨妈身体散发出的有毒湿气弄得虚弱无力了。维奥蕾特姨妈现在还有一本罗马尼亚语词典,会用罗马尼亚语念《圣母经》。路易斯决定再也不在沙发上维奥蕾特姨妈身边坐太久了。
“贝赫尼丝怎么样了?”
“挺好。”
“挺好。这算个什么回答啊?”
“我都快有一辈子没见过她了。”
“这是三姐妹中我最想娶的一个。但事与愿违啊,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嫁给一个犹太异教徒,就为了刺激我。”他陷入了忧伤的沉默。在他们头顶上响起了穿袜子走路的脚步声。“首先是贝赫尼丝,然后是维奥蕾特,最后是康斯坦泽。康斯坦泽怎么样了?我常常想念她。她好动、闹腾,但挺能搜集蜗牛的。”路易斯深吸了一口气。妈妈和蜗牛。他想让木匠解释一下,想从他这儿知道,他这一句多半是有侮辱性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男人发觉了他的诧异。“她在搜集蜗牛方面可是最敏捷的。”他说,“因为她每找到二十个蜗牛我就付给她两法郎。”他看出来路易斯还在郁闷。“是用来做咳嗽糖浆的。”他的语气是在对个孩子说话。“如果你见到她,告诉她:‘于勒说了,没有人找蜗牛找得像你这么快。’她听了肯定会高兴的。”
老鼠又在笼子里吱吱叫着乱窜。傍晚,路易斯悄悄去铁具店的仓库里看拉夫,他在巴斯特赫姆唯一的朋友,向他打听那个在匆匆逃离时用手巾遮住脸的那个男人。拉夫说:“那肯定是康拉德,他被人从德国赶出来了。”
路易斯吓了一跳。“一个间谍?”
“对。常常有陌生人去于勒那儿。据说他们一起学习世界语。”
“那他们就是第五纵队的人啰?”
“不是,你这个蠢货。他们是在反抗希特勒。”
“可真这样的话,等德国人到了,他们就会被登记下来或根据管制法被射死的!”
“是啊,他们到时候会被拖到墙边。”拉夫说,“不过,现在嘛……”
“没多久了。”
“还有一段时间呢。”
路易斯和他朋友打赌,比利时会放弃中立的,就像报纸上说的那样,而且就在三个月以内。他的赌注是十二颗弹子球:被磨得滚圆,完全听命于他手指的玻璃球,雪花石膏的眼珠子,装在妈妈给他缝制的、带有拧成绳的银色线圈的丝绸袋子里。如果拉夫输了,他就会交给路易斯他从劳拉夫人的垃圾桶里偷出的玩意儿。他们互相拍击了一下手背。
“这儿有人吗?”一个受惊吓的男人声音在喊。拉夫把路易斯推到一个装着带斑点的炒菜锅的架子后面。橡胶皮靴在整个仓库里吱吱响。拉夫的父亲,头疼就揍人的先生挪开了一张桌子就消失了。他下个星期要去军队服役了,拉夫说,炮兵部队预备下士被应征去列日的世界博览会,在那里乔装成罗马人,加入辎重队去护卫战车。在列日还可以看到阿尔及利亚的骑士演“魔幻剧”,一种阿拉伯的骑士剧,他们会穿着随风飘舞的斗篷,怒吼着做出大胆的杂技,同时还有礼炮在空中炸开。这是聪明的一招,把这些法国精英部队 [175] 的士兵带到比利时的土地上来,这样随后就能征用他们保卫比利时的边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