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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比利时(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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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行李都给他收拾好了。”婆妈妈说,“他的剃须刀啥的,他的睡衣,他的内衣内裤,他的工作证,他的护照,他的口琴……”

“我做不到。”

“他是不想抛下我一个人。”婆妈妈尖声说道。她把自己裹在两三条黑色手织围巾里,就好像屋外是在下雪,而不是热气蒸腾。

“我就是做不到。这些日子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在转:这不行,我没法去那儿工作。”

“但对我家列昂来说,已经够好的了!”

“诺拉,你的列昂习惯了给一个老板干活,一天拼命干八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就下下国际象棋,画画水彩画。这些我都做不到。”

“这些你做不到,靠我的钱过日子,你倒做得出。”婆妈妈说,“他今晚至少干掉了一公斤土豆。”

“那你怎么不说说路易斯?”弗洛伦特叔叔叫道。除了海伦娜姑妈,没有人能做出这么好吃的烤土豆。棕色的外壳,烤到刚好没焦的地步。加上洋葱酱。路易斯发觉自己的肚子已经蠢蠢欲动了。

“这小子还要长个儿呢!”婆妈妈喊道。

“那我就该缩个儿了?”

“他不想和他的小心肝分离吧。”婆妈妈咧嘴笑,就像是在品尝塞在她牙齿之间的一条出自白菜汤的丁香花干,满屋子里都还留有这汤的气味。

诺拉姑妈冷笑道:“她反正也不会留在他身边。还是那个理发店里的冉诺吗?”

“别拿冉诺说事儿。”

“我碰到过她,与瑟尔瑞·德·威尔衡斯在一起。他们看上去可也不是兄妹关系呢。”

“在哪儿?”

“在公园里。我还在心里寻思:那边那两个人,他们肯定刚认识没多久。看起来像是刚谈起恋爱的样子。”

“冉诺真是傻到家了。”弗洛伦特叔叔说,“我想我还是去法国好了。他们修大西洋壁垒 [272] 的时候还是需要卡车司机的。我要做司机的话,至少能挣到……”

“弗洛伦特!”

“啥,妈妈?”

“现在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婆妈妈惊恐又严厉地叫道。

“我?”

“对啊,不然还有谁?”

“从诺曼底那儿很容易到英国去。”

女人们一下子死一样的沉寂。婆妈妈将脖子上一条围巾的角伸进了嘴里。弗洛伦特叔叔紧盯着路易斯看,一截香烟在他嘴唇间一上一下地跳。

“噢,你这家伙,真见鬼啊。”诺拉姑妈结结巴巴地说。婆妈妈画了几个十字。

“路易斯,你一定要发誓,你不会对任何人,绝对不会对任何人……”

“我发誓,弗洛伦特叔叔。”

“但海里都挤满了潜艇啊,”婆妈妈说,“还有驱逐舰。”她会说这个词,因为她和路易斯时不时地玩一玩沉船的游戏,就在他的算术练习本有格子的页面上。

“这我本该想到的。”诺拉姑妈说,“首先让我的列昂头脑发昏去了德国,而这时候,又和其他所有懦夫一样……”

“但是等到德国人跑到英国去了,他们就会枪毙你的!”

“妈,他们到不了英国的。”

“你行啊 ,是希特勒打电话告诉你的吧?”

“除非他立刻就出兵,倒是可以……”

“可是你到德国去到底想干吗呢?”诺拉姑妈问。

“他就是想离开家。”婆妈妈泪光闪闪,“去德国,还是去英国,对他来说都无所谓的,只要他能离开我就好。而我呢,我连行李都给他收拾好了!”

“他没有理想。”路易斯说。

“你说得对,路易斯。”诺拉姑妈说,“他根本就不知道,理想是个什么东西。”

“我整整一年都没法再合眼了。”婆妈妈叫道。

路易斯把这些话讲给妈妈听,妈妈吓了一大跳。“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这是给自己签了死亡判决书啊。我们必须想办法瞒住,不让你爸知道。他会到koandantur(司令部)那儿告发弗洛伦特的,他做得出的。”

爸爸三天之后还是知道了。他弟弟和另外四个瓦勒体育俱乐部的足球运动员一起消失了。“他从来就是亲英派,抽英国烟,听那些爱爱爱老虎油的英国流行歌。我不想再在我家听到他的名字。我原来就一直说,瓦勒体育俱乐部是不值得尊敬的一个俱乐部。”

德国人没有像他们在奥登阿尔茨大街上行军时用二声部唱的那样进军英国,而是朝另一个方向,朝南斯拉夫去了,接着又进军俄罗斯,就在路易斯穿上生平第一条灯笼裤——深蓝色,带绿斑点——的那一天。

“希特勒肯定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扼住了俄罗斯的咽喉。”爸爸说,“同斯大林签的那个条约,那是他的违心之举,那时候他束手束脚没办法。但现在形势都明朗了。现在就要动真格的了。这就和我的情况一样:一个男人如果不能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活,哪怕有一时一刻没做到,都会遭到报应,都会胃溃疡。”

“我是你的理想吗?”妈妈欢快地说,“这我可是第一次听你说。”

“傻瓜。”爸爸说,停了一会儿后,用苦涩的音调又说,“英国人这下高兴了。每次都是一样。整个世界历史都是证据。英国人就是会用别人来堵枪口。现在是俄罗斯人替他们从火里取栗子。用不了多久,美国人也会被拖下水了。”

“这世界最美丽的探戈 ,”妈妈说,“是我在你怀里跳的那个 。” [273]

“丘吉尔今晚可以喝杯双份威士忌了。”爸爸闷闷不乐地说。

那个高个子的光头教士,穿着他的优雅教袍,就像一只黑色的秃鹫一样降落在了塞涅夫家的米黄色厨房里。他什么都不想喝。他时间也不多。

“我妻子不在家。”爸爸说,“她要晚点才回来,这一阵她加班很多。因为俄罗斯的缘故,生产线都是用十足马力在运行呢。”

“那我要不也走好了。”路易斯说,但还坐着没动。他希望蛋头看到了放在窗台上的圣伯纳德的书。(我每天都读的,阁下,但我还没有时间写内容总结。)

“我是骑自行车来的,虽然用链子拴了,但是……”

“哦,应该不会有人有那个胆子的,他们知道我……”

“既然是这样……”

“那我就尽快去……”

“就是辆自行车而已。不过现在这世道……”

“我马上就能知道是谁干的,都是彤杰斯大街那帮……”

(他那双冰冷的鱼——哦,不,是青蛙眼睛,邪恶的宝石。)

“抽根烟,阁下?”

“不,谢谢。”

“哎呀,您别客气。我那连襟会整箱整箱给我送这烟的。(阿尔曼德舅舅是搜查私藏香烟那个部门的监督员,周围农民的礼物成堆成堆地收。)”

“不,谢谢。”

“那您替校长大人捎点儿好了。”

“不,不。你要知道我为什么来,塞涅夫先生。有风声吹到我耳朵里,说您妻子在艾尔拉工厂很受好评。真的,真的,确实是这样。我也就开门见山吧,虽然一个耶稣会教士一般不会这么做。我的问题是,您妻子能不能……用她这么强大的影响力……帮个忙。是一个朋友。她能不能推荐一下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子。如果有必要,我可以从资金上提供一点……”

“千万别提这个,”爸爸说,“帮忙的事儿理所当然啊,我们会照应好的,不用费一个法郎。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要相互帮助的嘛。”

“那这件事儿可不可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因为我朋友,我侄子已经被征调做工了,下个星期就要走。要去莱比锡。”

“阁下,肯定没问题的。”

“他很勤快的。”

“您都推荐他了呀,阁下!您不用担心。这事儿会解决好的。”

最后,蛋头看了看路易斯,这双邪恶的眼睛里有了谦卑的神色。“哦,对了,我来这儿的真正原因是,路易斯明天早上可以再到学校里来了。”

“太好了。”爸爸说。

“你扔桃子,我还李子。”路易斯说。

“太好了。以前过节一笔勾销,我们从头开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对吧,阁下?”

“对。”蛋头说。(庙堂里的生意人)

“你也这样想 ?”路易斯说。

“jawohl(是的)。”蛋头说。在白炽灯的可怜光线下,路易斯第一次看到他是那么疲惫、那么颓丧,被无可测量的浩大力量所裹挟,渐渐崩溃。他的肩膀下垂,剃得光滑的脸颊下陷。我会照应他的。

“根本合不了眼,”婆妈妈说,“一分钟都合不上。顶多凌晨快起床的时候才能闭上半个小时。我居然还得经受这些。可经受的还不止这个呢,真不是,还要担惊受怕,因为知道还有更糟糕的在后头。我是两条腿都入土了的人啊,至少脚趾头肯定已经进去了。现在我也就能盼一件事儿了:哀愁过度,一头栽进棺材里。说到底还是坟墓说了算 。只希望他们不会烧掉我,现在挺时兴搞这个。但你会阻止他们这么对待我的,对吗,小伙儿?现在就会把人迅速清除干净,尸体一烧,一了百了,最后把一簸箕的灰扔进垃圾桶。你要向我保证,小心提防,不要让这样的事儿发生,好吗?我可不是这么教育大的。而且我妹妹已经预定好了墓碑,不是大理石的,那样太夸张了,死了的人,不该这么讲排场,活的时候有的是时间做排场。钱都已经付了,都是我妹妹出的,泽赫尔塞姆来的玛尔郭姨妈。无休无止的星期六弥撒,杂七杂八一堆事儿,我到了墓里真得给你寄份赎罪券。可是我居然还得这样担惊受怕,这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本来啥事儿都折腾不着我了,至少我不会再折腾自己了。这都是那个希勒特的错,不,我还是性子太急,又把话说过头了。我都这把年纪了,不能把过错都推到别人头上了。这样的坏事儿,我们自己都有份儿的,就是这样,当然也会有人干脆说,这都是我们亲爱的上帝的错。‘妈,’海伦娜说,‘你得多吃一点,你会缺少蛋白质的,我现在拽你到体重秤上你自己看看。你还掉头发,至少吃一点儿小牛肝啊!’莫娜呢,平时总是一副铁石心肠,现在也说:‘妈,你照照镜子看,你下巴下面的皮松弛得都像只火鸡了。’海伦娜生我的气,因为我把我的食品券都送给了莫娜,好让她给小希采丽买吃的。诺拉生我的气,因为我把我的戒指和胸针给了福克,集市上的那个珠宝商。但我不能让我们的弗洛伦特空手上路啊。他要去英国这事儿已经够糟的了,还要让他在那儿饿死不成?‘我们对那些珠宝也有权力的,’莫娜说,‘应该公平分配!’我说:‘你说啥?要公平分配啥?要分你父亲送我的那些劣质钻石吗,它们都没苍蝇屎那么大?’‘不,’她说,‘要分的是胸针,不是因为它们值多少钱,是因为它们有感情价值,它们应该传给自己家里人的!’我说:‘你又说啥啊?胸针是你父亲在我想离开他的时候送给我的,那时候我发现他和爱丽丝有一腿,就是那个想换到国立学校教书的公立学校老师,这个蜡烛台子还以为别人是真爱呢。’‘那枚小圆盒呢?’她说。我说:‘哪枚小圆盒?你尽管拿去好了!’‘可是现在都给了集市上的福克了呀。’她说。‘那好,你去换回来好了,钱我给你。’‘算了吧,’她说,‘我不过就是记挂那枚小圆盒,我还以为那是你和父亲的爱情信物,里面不是贴了张父亲的婴儿照吗?’我说:‘可是莫娜哦,你这傻瓜蛋,那个婴儿根本不是你父亲!’‘但是我原来以为是。’她说。我说:‘你也该去看看眼科医生了。那是我们的升了天的玛丽—海伦娜的婴儿照。不,不是我的孩子,不是那个升天了的玛丽—海伦娜。是我妹妹玛丽—海伦娜,上帝保佑她。’人们总是说:‘孩子比啥都重要,大家也总是最宠爱最大的和最小的那个’,但我相信,我最喜欢的是我妹妹,至少她是最让我伤心难过的。她在学校里学得不太好,我们的玛丽—海伦娜,有点像我们的罗伯特,他在学校里也不出色。我们的母亲就想:‘这孩子总得学点什么来谋生啊。说不定我们可以让她学会做个裁缝。’她就把她送到了克里斯蒂安森家去,他们会教女孩们缝纫。学校是在一家农庄,女学生都被安置在楼上的小房间里。玛丽—海伦娜在那儿感觉挺好的。那儿有一个女孩,叫索朗尔,她不说弗拉芒语,父亲是小提琴手,总是和他的乐团往国外跑,她父母多半离异了,我猜。反正母亲一下子就没了音讯。这女孩儿总是很悲伤。克里斯蒂安森夫人就说:‘玛丽—海伦娜,你法语说得好,就请多带着索朗尔一点,别让她一个人待着。我感觉她都快抑郁坏了。’这个索朗尔晚上睡不着。她听到朝外的墙壁上窗格子在起风的时候啪啦响,她就尖叫着爬上我们的玛丽—海伦娜的床,因为她害怕得睡不着觉。我们的玛丽—海伦娜一个星期以后回到家,对我们的母亲说,‘妈,’她说,‘你和克里斯蒂安森夫人说一句吧,我自己不敢,别让索朗尔晚上再挤到我床上了,她出汗出得这么多,每天晚上身上都是湿津津的。我不敢这么说,但我感到恶心。我自己也会变得湿湿的。’长话短说,一桩事儿连着另一桩。他们让人检查了索朗尔的身体,哎哟,小伙儿,你猜怎么着?是肺结核。他们又检查了一下玛丽—海伦娜,唉,她也染上了肺结核。但是马尔滕斯博士,我们的医生,一个普通的家庭医生,但是个正直的男人,在刚果待过很长时间,他说:‘肺结核?这不可能。您想到哪里去了?不会的。您看看,我们的玛丽—海伦娜身强力壮的,她有多重?可能有六十八公斤吧,您看哪,脸颊这么红,不折不扣的一个dearchie,而dearchies是不会得肺结核的。您肯定是弄错了!’神甫助手对我们的母亲说,他说话直结巴:‘夫人,事……事情很简……简单,这个女……女孩子就是吃……吃得太……太差了,您……您告诉克里斯蒂安……安森,他们每……每天早上要给……给她吃肥肉和鸡……鸡蛋。’我们的母亲当然就去说了。克里斯蒂安森夫妇都有点挂不住脸了。但是,你猜怎么着?玛丽—海伦娜还是没有好转,我们的母亲把她留在家里,喂她吃肥肉加鸡蛋,上好的红肉。时不时还加一杯勃艮第红酒,造血用。但这些都不管用,她还是一直发烧,两条腿直晃,有一天她说:‘妈,我要去望弥撒,我要去忏悔!’但这只是因为她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她想呼吸点新鲜空气,这也可以理解,对不对?她还真就走到了‘岔路口’饭店,到了那儿她一步都挪不动了,她走了进去,对霍尔腾泽说:‘霍尔腾泽,你能给我一杯汽水喝吗?我口渴死了。但不要告诉我父亲,因为我说我是去望弥撒的,我身上没有钱!’霍尔腾泽说:‘哎哟,孩子,你父亲来打牌的时候,我会把汽水记到他账上的,他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的!’玛丽—海伦娜回了家。我母亲说:‘玛丽—海伦娜,你出了这么多汗呀!’但她立刻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那时候她和阿丽安娜住同一间房间。然后我们就再没听到她出过声。我们的母亲过了一会儿对我说:‘阿佳特,叫你妹妹来。’我就叫:‘玛丽—海伦娜,马上过来,你的汤已经上桌了。过来喝汤了。’她没回答。我到楼上找她,我看到了啥?她躺在床上,她的衣服散落在地上,可她一直都很注意收拾,不会乱放东西的。

等一下,这事儿就像在我跟前一样啊。等一会儿,小伙子,我的手帕在哪里?

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啊。再等一下。

我说:‘妈,你得自己来一下了。’我们的母亲,她也没聪明到哪儿去。她是老派人。她只管叫:‘懒妮子,你别仗着自己生了点小病,你就可以,

你就,

你就……

啊,小伙儿啊,我们的母亲此后半辈子想起这个就哭,

比我现在哭得厉害多了,厉害多了——

我们的母亲还真的去打她,往两边脸上甩耳光,整只手上去的,还一边喊:‘把你的衣服都拾起来。’她还真的就那么做了,玛丽—海伦娜,我们天主的这头小绵羊,她把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在了椅子上。

等一会儿

然后她又爬到了床上,我们的母亲这会儿心疼了,她又上楼来,来送汤。但是玛丽—海伦娜做不到啊。她把喝下去的又都全部吐出来,吐到了小鸭绒被上。马尔滕斯博士说:‘现在这情况真不是我乐意看到的。’可是病情已经无可挽回了。玛丽—海伦娜其实是太强壮了。就因为她这么强壮,病毒就在大脑里待着不动了。她开始看到天花板上有东西出现了。‘看那儿,阿佳特,你没看到吗,一个老头,背老弯了!’我没看到,她就很恼火。‘给我扫灰的掸子,快啊!’她叫道,‘快啊!’她用掸子指向天花板。在地板上,在有大理石花纹的巴拉塔地毯上她看见了狮子和龙,还有驼背老头。‘可是,阿佳特,说不定是你不想看见吧?’她要我去拿透明的描图纸,她要把纸放到驼背老头和动物身上,把它们描下来。接着她就完全疯了,她狠狠挠所有人,包括我。马尔滕斯博士说:‘我们必须去布鲁塞尔找个专科医生来了。’但我们没有找到专科医生,她就死了。我们的母亲把我们刚从慈善兄弟会学校逃出来的盖拉尔德接回家,对他说:‘你好好看看你妹妹,以后在学校里要更刻苦。’他朝她俯下身,想最后亲她一下,但被我们的霍诺热一把拉住,踹开了。那个胖墩墩的大块头,现在做了少校了,怪不得比利时的军队在五月十号一败涂地。霍诺热扑到了亡者的床上,扑到尸体上,大叫大嚷:‘原谅我,原谅我。’因为他向她表白了,这个肥胖的蠢货。我们后来找到了那些信,在她柜子里,他写给她的。‘别了,我走了,但我的心会记住你的眼,你的亲吻。 &039;我对他说:‘这都是什么意思啊,你这呆子。’‘咳,’他说,‘那是一首流行歌的歌词啊,是她求我写的。’我说:‘是嘛?那其他字条呢,我会一直爱你,哪怕天塌到地上来 ,还有这个,只有你是我在这大地上的光 ?你给自己妹妹写这个,你这个肥猪霍诺仔!’

“‘我是在离开的时候才写的啊。’他说。我说:‘离开?’‘是啊,’他说,‘她不喜欢我离开太久。’我说:‘什么时候?’‘咳,’他说,‘就是我去肉店或去面包房买东西的时候。’她说:‘给我写点什么吧,这样我就能在你离开的时候读一读了……’”

在“格略宁尔”酒馆,有人举杯庆祝十字军东征,庆祝打败卡尔梅克人 [274] 的闪电战。

在“罗通德”酒馆,煤炭商人桑腾斯先生在桥牌桌上说,“十字军东征?我看未必。西方是受到了威胁,这话不错,但还有其他的异教徒势力呢。”

“桑腾斯先生,隔墙有耳哦。”教父漫不经心地来了句。提伦忒恩先生整理好了桌上的牌,研究了一番,然后呆呆地看着冰冻的北方原野。“拿破仑,拿破仑 [275] 。”他说。“拜托,提伦忒恩先生,不要这么大声。”教父说。

然后大家也谈到了一个独立的弗拉芒国家。弗拉芒民族党党员反对,他们想要实现大尼德兰(就仿佛荷兰人都迫不及待要一下子和所有天主教徒统一了似的)。弗拉芒团结党党员反对,他们想要实现勃艮第帝国。德国弗拉芒工人联合会会员反对,他们想让我们并入大德意志帝国,这个帝国马上要变成大欧洲帝国了,然后很快会变成千年世界帝国。到底是谁想要一个独立的弗拉芒国家呢?至少有一个人是想要的:在理发师菲利克斯那儿理发的爸爸。

“我们被人奴役,被人折磨了好几百年,总算有机会摆脱他们了。但一定要有个意志坚定的领导人才成,他要知道到底走哪条路。不要像之前的比利时,六年里换了十二届政府,还没有一届是真正按程序被国会罢免的。说真的,每次都是一样愚蠢的套路:‘哈,你们这些自由派,你们都结成了共谋,那好,那我们就直接辞职。’或者,‘啊哈,你们这些社会党人,你们都在玩贿选,那我们就不跟你们玩了。’结果轰隆一下,这届政府又垮台了。他们只有一件事儿达成了一致,就是给自己的小伙伴找位子。你现在坐了这把椅子,我就去坐另一把,就好像在玩听音乐抢位子似的。”

“啊,那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呢?”理发师菲利克斯说,边给教父脸上涂肥皂水。

“我们需要一只强硬的手。还得是一只有智慧的手,一只能体察民情的手。”爸爸说。

“对一个人来说,这可是好几只手了。”一个计着数儿的人说。

“斯塔夫,弗兰德的首领,这样一个位子还挺适合你的哦。”一个滑稽鬼说。

“那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向布鲁塞尔宣战。”一个军师说。

“布鲁塞尔本来就一直是弗拉芒的!”

“可是这话,你要用法语跟城里那些人解释才行。”一个现实派说。

“我会用拳头让他们学会弗拉芒语的。”爸爸哼哼道。

“斯塔夫,别瞎扯了。”理发师菲利克斯说。爸爸无助地看着自己父亲那张堆着雪白泡沫、僵硬而满是皱纹的脸。

妈妈给路易斯带来了一套劳森吉尔博士、她的老板送的礼物。是一支自来水笔 ,用一支活动的小针尖做笔芯。爸爸查看这套文具。

“他们制造这支笔的工艺真是棒哟!从这个成品上看不出来,但制作的时候是采用气体动力学的。这可是工程师们费尽心思想出来的,不是那些蠢工程师。一支自来水笔 ,自动来水的笔 [276] 。德国人,他们既是工程师又是诗人。”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路易斯?你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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