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比利时(8)(2/2)
“大多时候只看到了他们的头。”脏塞弗说,“突尼斯人把头当足球踢。”
简妮问,她可不可以也喝一杯。她可以。
“我们什么没见识过啊。”脏塞弗说,“在的黎波里 [379] 。两架轰炸机,足够了。一切东西都飞上了天,整座海港、鱼雷艇、货轮,我们的船就像个女黑鬼一样跳起了舞。”
“一个狂欢节上的女黑鬼。”路易斯说。酒精冲上了他的头,这是一种舒服的感觉,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晕。
“狂欢节,多长时间没过过了呀!”脏塞弗不再是那个在黏土坑边畏畏缩缩地四处乱晃的男人了。就像在拉斯佩身上一样,士兵的深渊、军队的训练、战火的洗礼都让他发生了蜕变。我也会变成这样一个坚定自信、皮肤被晒黑的男人吗?
“塞弗,你总是会把日子过快活。”简妮说。
“夫人,”奥迪尔说,“像约瑟夫 [380] 这样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了。”
“是啊,伙计们,如果我什么事儿都往心里去的话,那我现在早就埋在沙子里了。”脏塞弗说。
“但他是能经得住事儿的,夫人。”奥迪尔说这话时就像是个操心的家庭主妇。他手腕上戴了两块金表,表盘朝里(这样在拿机关枪的时候不用把手转过去),右手臂上挂了一条宽大的银链子。
“你爱一个人,是爱他的弱点。”简妮说。
“什么样的弱点?”
“好了,别装了,塞弗,承认吧,你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混蛋。”
“说得千真万确,夫人。”
“闭嘴 ,奥迪尔!不然我们就要说说你的弱点了!不过我们最好不要开这个头。简妮,再来一轮酒。这里虽然不热,当时我干得都快成仙人掌了。那也是我们见识过的,对不对,奥迪尔,那些仙人掌?”
“见得太多了。”
“我们常常说,那里的仙人掌放在我们在奥斯坦德 [381] 家的客厅里挺好的。可是要拖这么一个东西在身边!不过,非洲军团 的人还真把它们寄回家里去了,用专门的大箱子。至于它们到不到得了家乡 ,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真能到的话我会吃惊的。”
“还会恼火的。”奥迪尔说。
“但是,你们两个人不是就在非洲军团 吗?”
“说什么呢,路易斯。”奥迪尔说。
“他们又没有戴热带头盔。”简妮说。天在下雪。
“我们最美好的时光是在希腊度过的。”奥迪尔说,他把出奇尖翘的宽肩膀往后压,仿佛披着古罗马外袍,走在爱奥尼亚式柱子 [382] 之间。在兼有酒红色和酒黑色的海上,亚里士多德坐在一艘三列桨座战船上。
“他在那儿签过假支票。”脏塞弗说。
“这样的事儿我们可不爱听。”简妮说。
“开出了十八万法郎呢。”脏塞弗柔声说。
“我是为我俩干的。”
“我的小蝴蝶。”脏塞弗说。
他们在希腊飞速收拾起自己的衣物,脱下了托特组织的制服,首先去了埃及,然后去了突尼斯。这样的流浪生活现在都还能在他们身上看出痕迹来。两个人随时都可以想出一副全新的假面具来,戴上帽子,穿上制服,系上皮带,就能摇身一变,变成动物园管理员或电车售货员。但战地警察 也可能随时出现在“悦乐伯爵”酒馆里。他们的手枪上了子弹吗?下午四时四十分天色就开始变暗了。第一批艾尔拉工厂的工人已经从妈妈看守的笼子里走了出来,进了酒馆,听他们说话。
路易斯心里冒出了个主意,把这两位轻浮油滑又会变化的圣武士 [383] 带回家里去,让他父母吓一跳。但是,当一个年轻的艾尔拉工人给他买了杯啤酒,跟他说他母亲像朵鲜花一样绽放的时候,他就把这想法忘掉了;这话透着侮辱、嘲弄和揶揄的口气,不过也可能是和解的、巴结的、讨好的。啤酒咕嘟嘟地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各个末端都涌上了深深的睡意,在他身体里散布开来。帘布的长毛绒越来越近,把他温柔地包裹起来,脏塞弗的声音这会儿也变得更尖厉、更挑衅了。他费了很大劲才能听得到,就像是隔了一层雪似的。
“……我就轻信地和一个中尉 一起动身了,就那之前我们还被英国皇家空军扔了炸弹。我正在给中尉做饭,因为我的上司 不太爱吃罐头食品。我赶紧往外冲,腰上还系着围裙呢。中尉就站在外面,说:‘快过来,上我的摩托车。’我紧紧抓住他,风驰电掣地开进了大沙漠。突然,虽然连棵棕榈树都见不着,他停了车,说:‘快,把你的钱给我,所有的钱。’我给了他,他一溜烟跑了,再也不见了。我对自己说:‘塞弗,这回你算栽了。’我一连三个星期都不敢回去。我这期间的经历,简直没法对人说。奥迪尔说:‘讲一讲嘛,那儿的异族部落都对你做了什么。’我说:‘小伙儿,我说不出口,但是相信我,我常常对着自己的围裙大哭……’”
“……他们这方面毫不留情的。如果一个党卫军碰了另一个的身体,哪怕对方都穿着衣服,或者如果他亲了一下对方,那就肯定会挨枪子的……”
“……我们就自力更生了,我的奥迪尔和我,就在离市场不远的地方……”
“你不会想开家酒馆吧?”简妮试探地问,又问了问她可不可以一起喝一杯。“当然了。”路易斯说。
“不,开间卖布料和窗帘的店。”
“在瓦勒这儿?”
“你想哪儿去了,姑娘。开在奥斯坦德。在海边。在水手出没的地方。”
“上……上一吃,我……我见到你的斯候,”路易斯说,“你……你是在游泳池里,还唱……唱了《去吧,摩西》。” [384]
脏塞弗立刻又唱了起来。艾尔拉工厂的工人都鼓起掌来。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简妮叫道:“停下,你这傻瓜,马上就会有德国人过来了。我这个星期已经去过一次司令部了。”
奥迪尔说:“臭婆娘,约瑟夫想唱多大声,就能唱多大声。”
“摇摇摆摆快下来,亲爱的双轮马车 。 [385] ”
“臭婆娘,没有人能堵住我们的嘴!”
“好!”艾尔拉的男人们叫道。
“噢,大河兄。 ” [386] 伴着路易斯在街上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他回到家门口,看到白皑皑一片被雪覆盖着的正墙面。
妈妈在楼下走廊里咳嗽。烟抽得太多了。她用沙哑的嗓音解释说,她只是去散了个步。“我现在连这个都不能做了吗,我是不是连呼吸都不可以了?”
“你为什么今天晚上一点鲱鱼都不想吃?”爸爸叫道,“说话呀。”
“次次都是鲱鱼。”
“啊,对你来说鲱鱼大概已经不够好了!必须给你上‘斯旺家’酒店的法国牛排才行了!”
“我不饿。”
“你就是不想自己嘴里有鲱鱼的味道!”爸爸吼道。
在路易斯的房间里,灯亮了。她重重地落到了他的床上。她穿着低开口的裙子,上面嵌着闪光的黑色小片,看上去浑身发热。她鲜红色的嘴一开一合,就像是在唱一首远方的歌。
她落在了路易斯的脚上,但是他不疼。
“他疯了,完全是疯了。”她说。那个疯子就穿着件衬衣冲进了房间,吼道:“说啊,告诉你儿子啊,你和那个占领军给我戴了绿帽子!”
“他不是占领军,他是个正直的男人。”
“你听听,她承认了!”
“我只承认,他对我来说有魅力,体贴。”
“我就没有魅力,不体贴了?”
“不,你没有。”
爸爸手指着她,他的律师袍的黑色宽衣袖飘舞,他的白领巾高举,整个法庭屏住呼吸,一个高中生的床成了被告席。而被告,化着浓妆,打了个嗝。
“她还要抵赖。她宁肯咬断舌头,也不肯说出事实和事实的全部。但是你浑身都是真相的臭味,康斯坦泽!”
妈妈靠在床柱上,床柱吱呀地响。她往前倒下去,躺在了路易斯身边,用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真相的臭味是酒味,还有丽茨香粉的味道。他透过丝绸裙子感觉到了她的体温。
这个既不是父亲也不是丈夫的男人摇撼着床柱,就像要把这个女人和这个男孩倒出来一样。然后,他面红耳赤地站在灯下,灯光为他的稀疏金发添加了圣徒的白金光环。
“康斯坦泽,看着我的眼睛……”
“不。”(倔强少女妈妈。)
“看着我的眼睛,我说!”
她把头蹭在路易斯的脖子上,鼻子里发出短促的喘息声,就像草原上的马在傍晚的雾霭升起时做的那样。
“我做不到,斯塔夫。”
“从床上下来。小伙儿需要睡觉。”
她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有血丝,精美的睫毛涂黑了,就像是仰卧在这片草地上翻来滚去的小马驹的眼睛。
“我会给你点颜色看看的,康斯坦泽,你就等着受罪吧。”
“那我就等着你给我颜色看啦。”她笑得扑哧扑哧的,马蹄踩踏在暗淡的草上。她到底想做什么?让他杀了她?她为什么带着这么卑鄙的笑,想要受罪,她又怎么受这个罪呢?为什么爸爸现在发出了这一声沙哑的喊叫,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拔起来,同时又嗷嗷地叫,因为膝盖撞着了铁床边沿?
在她延续的嘲讽笑声中,脸已经因为痛苦而走形的爸爸把妈妈从路易斯身边拖开,踢了她一脚,撞了她一下。父母卧室的门被甩关上了,爸爸骂骂咧咧地走下了楼梯,从她床上传来迷迷糊糊、哼哼唧唧的歌唱声。
爸爸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咬着拳头大的一块布丁面包,这肯定是他从工坊的秘密储藏柜里飞速取出来的。
“被你们这么一闹,我没法睡觉了。”路易斯说,“你和我下象棋吧。”
“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别再多想了。”
“我这一辈子,”爸爸一边说,一边嚼着咽着,然后又咬下一块,“……我这一辈子,从我们结婚那天开始……”
“都是因为我的小弟弟的死。”路易斯说。
“好啊,你也站到她那边了。”布丁面包吃完了以后,他挨个舔自己的手指尖,“她不愿意承认,但她也根本用不着承认。艾尔拉工厂里大家都知道,整个瓦勒的人也都知道!别人都看到他们了!听到他们的情话了!你知道,他怎么叫你妈吗?”
“不知道。”(不是:谁?)
“小弗兰,我的小弗兰 。简直不要脸!”
“我的小兰花?”
“不是,说的是你妈!他的弗拉芒女人!简直不要脸!”
他走进了厨房,我像只小狗儿一样跟着他,他拿起了装方糖的红色纸盒,在水龙头下接了一杯水,刚想开始吮。路易斯说:“我们不能做点焦糖糖果吗?”
“这主意不赖。”
糖溶化在了锅里,咕嘟嘟地变成了深棕色。爸爸尝了尝。“再加一小滴醋。”他将冒着蒸气的黏稠状的一大块浇在了蓝色的水池底面上。等到这块糊糊有了浅一点的颜色,渐渐变硬的时候,爸爸用他的一双黑缝纵横的印刷工的手把它卷成了一根香肠,再把它切成大小一样的弯曲小块。他俩贪婪地吃着这些太烫又太酸的美味。
爸爸在读一本卡尔·迈 [387] 写的书。闹钟嘀嗒响,咬碎甜酸糖块时有咔嚓声,屋外街上皮靴踩地啪啪响,楼上卧室里时不时传来哼唱声的碎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哼唱就停了。老沙特汉德和他的结拜兄弟温彤 [388] 在北美草原上逡巡,银步枪让苏族人和吉奥瓦人 [389] 不敢靠近,一把印第安战斧在空中呼啸而过,公牛群冲过来,踏过了婚外情,用漫天尘雾将他淹没。
蛋头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在学校露面;数学老师解释说,他去他那个贵族家庭里休养了。(我们在这个新时代不都是贵族了吗?劳动也让人高贵啊;现在民族身份变得这么重要,大家都流行追查自己的祖先,而诺拉姑妈也拿出一张满是树根、分支、枝杈的族谱树素描来,证明塞涅夫家在17世纪就已经出现在了韦弗尔海姆 [390] ,参见当地城市档案馆。我们只要有点儿运气,关键是只要有时间,就能查到行会记录册里的记录。)
路易斯在这个星期一进学校的时候,蛋头缺了两颗门牙。在大家埋头自习的时间里,伴着轻微的刮擦声、咳嗽声和纸张的沙沙声,蛋头坐在这个冰凉大厅里自己的宝座上,读着一本名为《厌工症》的书,随后把书给路易斯,让他带给他的父母。路易斯不顾寒冷,坐在圣母教堂的小公园里;书包放在膝盖上,书放在书包上,他翻看起来。
一份对纽约两千个公共青少年教育机构进行的科学调查表明,寄宿在那里的学生大部分不是简单的懒惰厌学,而是患上了一种天生的缺陷,一种病态的倾向。我,摩天大楼和妈妈的孩子,也不是有意要厌学的。这厌学是由两个因素导致的:遗传和环境。啊哈,族谱图可派上用场了!而汉瑟尔曼博士,苏黎世的治疗教育所所长的经验是,主要成因要在不良环境的影响中去找。出身贵族而现在外形越来越鄙陋,说话越来越细碎烦人的蛋头的环境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影响咯!
这本书根本不是为路易斯的父母准备的,蛋头知道得很他妈清楚,不论爸爸还是妈妈都不会去读这本书。我这个懒孩子倒是应该在这本书里嗅一嗅,好好研究一下我的病态倾向。我的自我,听从蛋头的命令做出了诊断,要像一只受过不随地大小便训练的小猫一样,把鼻子伸进我的厌学和罪孽这个小水坑里去。
“如果这个懒孩子可以在一段时间里享受之前错过的良好行为(比如,创造性的游戏之类的),那么他就会对那些促成这类行为的人产生信赖、尊重和某种好感。”明白了,蛋头博士!之前错过的良好行为——我完全不知道有哪些。
按照您的观点,错过了的还能重新享受。明白了 ,明白了 ,就像您的博士同行,和您一个鼻孔出气的脱裤子博士 也会说出口的那样。
可是,可是。
他不敢把这本书一把扔进树丛里去。你知道吗,塞涅夫?——知道什么呀,塞涅夫?——啊,塞涅夫,我心情是这么的怪异。
在某种程度上,我对蛋头的堕落(或者迷失)负有部分责任。他选择了我,这个懒孩子。他给了我没有解读出的信号。他为什么越来越频繁地说,人的尊严受到了威胁,遭到了践踏?他为什么和毕业班的三四个男生——总是那几个——结成了帮派?他们有时候会躲到体育馆里去。我有一次凑巧路过,撞着了他们,他们就把我赶了出来,还一副高傲样子,好像是我身上发臭一样。我想贝卡了。我想教她读书写字。我想吃巧克力想得要命。一定要禁止在维他命里加入巧克力的味道,这只会让人更思念巧克力。我思念西蒙娜,但是我不能穿着弗洛伦特叔叔(他现在在英国,那个元首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暂时放过了的国家)这件难看的格子衬衫去她那儿。我也不想去罗伯特叔叔那儿,虽然我在那儿可以得到碎肉,因为我要是去了肯定就得听他疯了一样地念叨他的莫尼克,只要福德克斯牧师的贷款能搞定他就会娶的那个莫尼克。我也不想去诺拉姑妈那儿,她会用手指敲我,问我恋爱谈得怎么样了。复仇日,原罪日 。 [391] 在任何时代,死都是一种出路。心情怪异极了。心情,母亲 [392] 。不久前她的手提包里多了一卷二十法郎的纸币。她什么都不会察觉到的。
他下定了决心,走进了“格略尔宁”酒馆,说:“诺埃尔,给我一杯你的淡啤酒。不要太多泡沫。”
斯大林格勒。
埃塞俄比亚向德国宣战了。巴西也是。
在警局最高层得有点变动了,因为那里有少校和司令官不履行自己的职责,比丘吉尔还亲英,会竭尽全力让那些搞破坏的毫发无损地溜掉。
斯大林格勒。
弗拉芒民族党的足球队给人感觉不是很行啊。政治和体育还是不能混为一谈。
斯大林格勒。
在我们瓦勒的大街上,有时候在一天正中都能听到伦敦的电台广播。我就不说在哪儿了。每个人都该知道,他肩上有什么样的责任。不过如果你知道他们通过广播煽动彤杰斯大街上那群流氓来捣毁我们的油菜田,就因为这些油据说是给军队用的,你也会热血沸腾的。
还有——这回是列法艾特博士,他酒精含量越高就越会变成有日耳曼语言天赋的博士——还有,“我经过仔细研究,用我的分析完成了证明神的存在这项传统功业之后……”
“好吧,可是哪个神啊?”
“亚里士多德说的那个。”
“亚里士多德!”马尔尼克斯·德·派德感叹道,“他哭了,这小伙儿。我把他搂在怀里,对他说:‘亚里斯,我的小熊,爸爸必须挣钞票,需要安静,不然就写不出喜剧来了!’——‘你说的这些话,就是喜剧了呀。’他说。我这小天使。‘我不想去修女那儿。’我说:‘亚里斯,爸爸和妈妈不能好好照看你。但是在哈尔贝克的学校宿舍,你会得到新鲜的鸡蛋,刚做好的新鲜黄油,直接从他们那儿的奶牛取来的。’”
“好吧,可是哪个神啊?”
“抽象的神,在我说话的时候,你们倒是仔细听啊,真要命。就是那个推动万物而本身不动的第一个存在。”
“诺埃尔,你现在也动一动,给我们再来同一份。”
“同一份可不行,你们都已经喝到肚子里去了。”诺埃尔这话一天说了十遍。
“伊玛努埃尔。”列法艾特叫道,他喝了两杯淡色艾尔啤酒就醉,但可以连着两天两夜都保持同一剂量。
“上帝与我们同在! ”
“伊玛努埃尔·康德……”
“我头晕……”
“和一个农夫说……”
“农夫,那些榨干了我们的农夫,不过没有了他们,我们也活不下去。”
“他说:农夫 ,让我们假设一下,存在一个上帝,伟大的良知。”
“良知个啥,凉菜吧。”
“这并不是说,农夫 ,灵魂就是不死的。这个农夫嚼着一颗李子说……”
“咦,他嚼的是谁的李子?”
“那为什么有上帝呢?”
“列法艾特,你喝醉了。”
“这很简单。我们本质的核心不过就是我们为了始终做人,实现不朽所做的努力。”
“你真是一针见血,我的朋友。”马尔尼克斯·德·派德说,“追求不死。国王阿尔伯特对我说过这话。德·派德,我的朋友 ,在您王侯般的不羁中我感觉到了一个对死亡报以微笑的人的驱动弹簧——他说的是‘resrt&039; [393] 。在您的谈话中,亲爱的 ,我听到了我在14-18年在战壕里唱过的歌的旋律,‘来吧,宝贝,来吧,宝贝,来吧 !’我说:‘我感谢您,先生。 &039;我说这话是认真的。”
“康德把这个符合‘种植动物 [394] ’的上帝……”
“啊,动物都能种出来吗?”
“改头换面,这回改成了良知的上帝。”
“还有凉菜的上帝!”
“……改成了道德秩序的创立者。”
“啊,他也赞成新秩序?”
“对。一个不朽的后空翻 。他用心重新造出了他的头脑所抛弃的东西。”
“国王阿尔伯特。”常常作为西弗拉芒语文学之王而得到宫廷款待的马尔尼克斯·德·派德说。“国王阿尔伯特,”他说,“是这么近视,这么笨拙,他在官方宴席上从不会吃任何东西,就是害怕用勺子或叉子的时候出乱子。他被人描述成有‘骑士风度’,被人说成‘天生贵族’,因为他的君主脑袋总是这么庄严地摆正立好,可这其实都是因为他能看到的范围不超过二十厘米远。如果他在这么一场晚宴之后,只和他的王后还有几个可靠的仆人回到家里,他就会扑到家传萨克森—科堡瓷制成的御用汤罐上,不用勺子不用纸巾,欢快幸福地啜饮一公升的洋葱汤。不过最高的享受是铁路给他带去的。在最不可能的时刻,只要他王冠下面那颗王头有了这个念头,他就会坐上王室列车开往,比如说,日内瓦。这时候整个国际铁路线和行程表都必须迅速改动、调换、配合。国王殿下戴着他的瑞士表,把专门为他用特大号印出来的花体时刻表放在夹鼻眼镜前,出发了。他一直这么坐着,坐了很久,因为在他身下的王室红的天鹅绒座位里安装了一个撑条。这样,阿尔伯特一世在车开到四十二公里的时候就可以亲手拉动紧急刹车,而城堡主人,我是说,列车的司机长就要来觐见。君王说:‘你这个蠢货,按照专为我设计的计时器,你迟到了一分又多少多少秒!’子爵颤抖着结结巴巴地说,是因为轮子太热,是高架桥的缘故,是不可测原因,是时间概念的问题,总而言之,他绝对没有责任。‘什么?我作为一国之君,总是要承担责任,包括对我可能犯的错误……’”
“派德,我的朋友,一个国王是不会这么说话的。这样说的都是大臣。”
“派德,继续往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