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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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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开精品店,薇薇安。天呐,亲爱的,适应一下说这个词吧。犹太人才开店 。我们要开精品店 。”

“但你就是犹太人啊。”

“精品店,薇薇安。精品店。跟着我一块念。精品店。 让它从你嘴里流利地说出来。”

“你想在哪儿干这件事?”我问。

“在格拉梅西公园附近,”她说,“那个街区永远都会很高级的。我倒想看看市政府把那些 联排别墅给拆掉!这就是我们要推销给大家的东西——高级 感、经典 感。我想管它叫艺术工坊。我看上了那儿的一栋楼房。我父母说等劳特斯基的店被拆掉之后,他们会把从市政府那儿拿到的钱分给我一半——他们也该 这样,毕竟从我还是襁褓里的小婴儿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拿我当苦力了。我的那份钱刚好够把我看上的那个地方买下来。”

我看着她的思绪飞驰着——说实话,这有点让人害怕,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我想要的那栋楼在第十八街上,与公园隔了一个街区,”她继续说道,“一共三层,带一个临街的店铺,楼上有两个房间。那栋楼很小,但它很有魅力。你可以假装它是巴黎某条古色古香的小道上的一家小精品店,这就是我们想创造的感觉。那栋楼的状况不算糟,我可以找人把它修补一下。你可以住在顶层,但你知道我有多讨厌爬楼梯。不过你会喜欢它的——你的房间里还有个天窗呢,实际上是有两个天窗。”

“你想让咱俩买下一栋楼 ,玛乔丽?”

“不是的,亲爱的,我想让我 买下一栋楼。我知道你银行里有多少钱——我不是故意气你,薇薇安,但你连帕拉默斯的房子都买不起,更别提曼哈顿了。不过,做生意的钱你倒是负担得起 ,所以这部分我们各出一半。但楼由我来买。这会花光我的全部积蓄,但我愿意为它全力以赴。我自然是不会租房的——拿我当什么,移民 吗?”

“是啊,”我说,“你就是移民啊。”

“不管是不是移民,做零售的人要想在这座城市里赚到钱,只能靠拿地,不能靠卖衣服。问问萨克斯家吧——他们清楚。问问金贝尔家吧——他们清楚。不过我们也会 靠卖衣服赚到钱的,因为我们的婚纱会非常漂亮。幸亏你才华横溢,我也是。所以说,是的,薇薇安,总结起来就是:我想让我 买下一栋楼。我想让你 设计婚纱,我想让咱们两个 开家精品店,还有我想让咱们两个都 住在楼上。计划就是这样。咱们一起生活,一起工作吧。反正我们手头又没有其他事情,对吧?你就同意了吧。”

我严肃认真地考虑了她的提议三秒钟,然后说:“没问题。咱们开干吧。”

如果你在好奇这个决定后来有没有变成一个巨大的错误的话,安吉拉,它没有。实际上,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后来一切怎么样了:我和玛乔丽一起做了几十年的绝美婚纱;我们赚了足够的钱,能让自己舒舒服服地生活;我们像家人一样照顾彼此;以及直到今天我还住在这栋楼里。(我知道我老了,但是别担心——那些楼梯我还爬得动。)

我跟玛乔丽·劳特斯基同甘共苦,追随她进入了这一行,我从没做过比这更好的决定。

有时候,别人比你更清楚该如何规划你的生活,这话千真万确。

话虽如此,但那份工作并不好做。

婚纱跟戏服一样,不是缝出来的,而是造 出来的。它们要有不凡的效果,所以做一件婚纱所需的精力也是不凡的。我的婚纱做起来尤为耗时,因为我不是从一匹匹干净清新的布料开始着手的。把一件旧婚纱(对于我来说,是把几件旧婚纱)改造成新婚纱难度更高,因为你必须先把旧婚纱拆掉,然后你的选择会被你能从这上面收集多少面料限制住。除此之外,我用到的布料——老旧丝绸,年代久远、如同蜘蛛网一样的蕾丝——都有年头了,很容易坏,这意味着我在下手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玛乔丽会把大袋大袋的旧婚纱和洗礼服拿给我,天知道这些都是她从哪儿抢救下来的,而我则会谨慎地把它们拣选一遍,看看哪些是我能用的。通常来说那些面料因为年头久远已经泛黄了,或者在裙子上半身的地方有污渍。(永远别给新娘子递红酒!)所以我的第一个任务是把衣服泡在冰醋水里清洗干净。如果有哪块污渍我去不掉,我就只能绕着它剪裁,猜测自己能从这块旧布料上抢救下多少东西。或者,我可能会把那块料子翻个面,或用它来做内衬。我时常觉得自己像在切割钻石一样——在把瑕疵部位刮掉的同时,还要尽可能多地保留原始材料的价值。

然后就是如何打造一件独一无二的婚纱的问题。从某些层面而言,婚纱就是一条裙子 ——像所有裙子一样,它也是由三个简单的元素构成的:上衣、裙摆,和袖子。但这些年来,我用这三个有限的元素,做了成千上万条毫不相像的裙子。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没有哪个新娘想打扮得跟另一个新娘一样。

所以说,这是一项富有挑战的工作,没错——从体力上和创造力上来说都是如此。这些年我有过助理,这有一点帮助,但我一直没有找到能胜任我所做的工作的人。而且,因为我无法忍受打造有瑕疵的艺术工坊婚纱,所以自己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上面,以确保每条婚纱都是完美的。如果某位新娘——在她婚礼的前一天晚上——说她希望上衣能多带点珍珠,或少带点蕾丝,那么我会是那个熬到后半夜做改动的人。做这么细致的工作需要有僧人般的耐心,你必须相信,你正在创造的这个东西是神圣的。

幸运的是,我恰好有这样的信仰。

当然,造婚纱最大的挑战,在于学习如何应对客人。

这些年,在为那么多新娘提供服务的同时,我敏锐地察觉到了家庭、金钱和权力的微妙——但最重要的是,我要学着理解恐惧。我发现,马上要结婚的姑娘都会害怕。她们怕自己不爱未婚夫,或太爱未婚夫;她们害怕将要到来的性,或已经被抛在脑后的性;她们怕婚礼当天会出什么岔子;她们怕被几百双眼睛盯着看——但她们又怕万一自己的婚纱不合适,或者伴娘比自己更漂亮,没人 盯着她们看。

我知道,安吉拉,在宇宙万物中,这不算大事。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几百万人丧命,另外还有几百万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生毁于一旦。很明显,相比之下,一个紧张的新娘内心的焦灼并不是什么灾难性的事件。可即便如此,恐惧就是恐惧,它会给承受着恐惧、心烦意乱的人带去压力。我把尽可能减轻这些姑娘的恐惧和压力视作己任。这些年我在艺术工坊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帮助惊魂不定的女性——如何在面对她们的需求时放低自己的姿态,以及如何助力她们实现愿望。

对我来说,这项训练在我们开业后马上就开始了。

精品店开业的第一周,一个年轻女性走了进来,手里攥着我们刊登在《纽约时报》上的广告。(那是玛乔丽画的一幅素描,画面中两个参加婚礼的宾客正在欣赏身材苗条的新娘。一个女人说道:“这条婚纱好有诗意啊!这是她从巴黎带回来的吗?”另一个女人回答道:“差不多!这条婚纱是艺术工坊家的,他家的婚纱最漂亮了!”)

我能看出那个姑娘很紧张。我给她倒了一杯水,给她看了看我正在做的一些婚纱的样品。很快,她就对一大坨蛋糕裙产生了兴趣——那条裙子看上去就像绵绵的夏日白云一样。实际上,它看上去跟我们广告中那个干瘦的模特穿的婚纱一模一样。那个姑娘摸了摸她梦想中的婚纱,表情因为渴望而变得温柔了起来。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这件衣服对她来说不合适。她太矮了,身形圆润,穿上这件衣服她会像个似的。

“我可以试试这件吗?”她问道。

但我不能让她这样做。如果她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穿这条婚纱的样子,她会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蠢,然后她会离开我的精品店,再也不回来。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我不是很在意少做一笔生意。我在意的是这个:我知道在看过自己穿这条裙子的样子后,那个姑娘的感情会受到伤害的——很深的伤害——我不想让她遭这个罪。

“亲爱的,”我尽可能温柔地说,“你是个漂亮姑娘。我觉得那条婚纱会让你特别失望的。”

她的脸沉了下来。然后她挺直了自己的小腰板,勇敢地说:“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太矮了,是不是?还有就是因为我太圆了,我知道,我在婚礼那天会像个傻瓜一样的。”

这个瞬间,有什么东西直接击穿了我的内心。没有什么东西能像缺乏安全感的姑娘在婚庆店里所表现出的脆弱那样,让你感觉到生活中虽然微小、但却可怕的痛苦。我立马就对这个姑娘涌起了担忧之情,我不想让她多受一刻的罪。

而且——请记住,安吉拉,在此之前,我没有跟普通老百姓合作过。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为专业舞者和演员做衣服。我不习惯长相平平的普通姑娘,她们的缺陷别人看得见,她们自己对此心知肚明。到目前为止,我服务过的很多女性都强烈地爱着自己的身材(而且她们是有充分理由的),也很迫切地想被别人看到。我习惯的是那些会脱光衣服在镜子前面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女人——而不是在看到自己的样子后会退缩的女人。

我已经忘了女孩子可以丝毫不 虚荣。

那一天,这个姑娘在我的精品店里教给我的东西是:婚纱业跟娱乐圈会非常不同。因为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小个子不是什么浮夸的舞女,她不过是个想在婚礼当天把自己打扮得浮夸一些、但却不知道如何实现这一点的普通人。

但我知道如何帮她实现这一点。

我知道她需要一条舒适、简约的婚纱,这样她才不会被婚纱淹没。我知道她的婚纱要用缎面背衬绉绸来做,这样它的垂感会很好,但不会包身。它也不能是亮白色的,因为她的肤色比较红润。不行,她的婚纱需要是更柔和、更偏奶油色的颜色——这会让她的皮肤看上去更光滑。我知道她需要一个简单的花冠,而不是一个——又说到这上面了——会把她挡住的长头纱。我知道她需要用七分袖来展示自己漂亮的手腕和双手。这个人也不能戴手套!以及,只要看她穿便装的样子,我就能知道她的腰际线在哪里(并不 在她现在这条裙子系腰带的地方),我知道她的婚纱要从她真实的腰际线位置开始垂摆,好制造沙漏型身材的假象。而且我能感觉出她太保守了——那么不给自己留情面,对自己那么严苛——有一点点乳沟露出来她都会受不了的。但她的脚踝——这我们是可以露的,而且我们也会让露的。我清清楚楚地 知道该如何打扮她。

“哎,亲爱的,”说着我几乎把她揽入了我的羽翼之下,“你别心烦,我们会好好关照你的。你会是个美得惊人的新娘的,我保证。”

而她的确是。

安吉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对我在艺术工坊服务过的所有姑娘都产生了好感,每个都是。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惊喜之一——我对每个曾穿着我做的婚纱去结婚的姑娘都涌起了爱意与保护欲。即便在她们要求苛刻、歇斯底里的时候,我也爱她们。即便在她们没有那么美的时候,我也当她们是美的。

我和玛乔丽最初进入这一行是为了赚钱。我的次要动机是练习手艺,这一直在带给我成就感。第三个原因是,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拿自己的人生怎么办。但我永远都不可能预料到这个行业将会给我的最大恩赐——每当 又一位紧张兮兮的准新娘迈进我的门槛,并将她宝贵的人生托付给我的时候,我都会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暖意和柔情涌上心头。

换言之——艺术工坊给了我爱 。

要知道,我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她们都很年轻,她们都很胆战心惊,但她们也都很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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