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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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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阵敲门声,一群孩子拥了进来。这会儿,他们身上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张张小脸因刚用肥皂擦洗过而闪闪发亮,头发也梳理得服服帖帖。他们马上就要在莎莉的带领下到主日学校去。阿特尔涅兴高采烈、动作夸张地跟孩子们开着玩笑。看得出来,他对他们都很疼爱。他为自己的孩子们身体健康、相貌好看而感到得意,他的那副得意的神气倒也相当动人。菲利普觉得孩子们在他面前有点儿腼腆,而当他们的父亲把他们打发走时,他们显然如释重负,飞快地跑出房去。过了几分钟,阿特尔涅太太走了进来,头上的卷发夹子都拿掉了,额前的刘海梳理得一丝不乱。她穿了一件朴素的黑色衣衫,戴了一顶饰有几朵廉价鲜花的帽子。眼下她正把一副黑色小山羊皮手套用劲套到自己那双因劳作而变得又红又粗的手上。

“我要去做礼拜了,阿特尔涅,”她说,“你们不再需要什么了吧?”

“只需要你的祷告,贝蒂。”

“我的祷告对你不会有多大用处,你沉沦得根本没心思听我的祷告,”她笑着说,接着她朝菲利普转过脸去,慢吞吞地说道,“我没法叫他跟我一块儿去做礼拜。他简直就是个无神论者。”

“她看起来像不像鲁本斯[1]的第二个妻子?”阿特尔涅嚷道,“她穿上十七世纪的服装,看上去不也是气派堂皇吗?要娶老婆,就要娶她这样的老婆,我的老弟。瞧瞧她那副模样。”

[1] 鲁本斯(1577—1640),佛兰德斯画家,他创作的神话、历史、宗教等题材的作品,构图富有气势,色彩华丽。画中的女子大都身材丰·满,体格健壮。

“我看你又要唠叨不休了,阿特尔涅。”阿特尔涅太太平静地答道。

她总算扣好了手套的纽扣。临走之前,她朝菲利普转过身去,脸上露出和蔼但略带困窘的笑容。

“你留下来用茶点,好不好?阿特尔涅喜欢有人跟他说说话,可他并不能经常找到头脑聪明的人。”

“当然他要留下来用茶点。”阿特尔涅说。妻子走后,他又接着说道,“我坚持让孩子们上主日学校,也喜欢贝蒂去做礼拜。我认为女人应该信教。我自己并不相信宗教,可我喜欢女人和孩子信教。”

菲利普对涉及真理方面的问题极为严谨,因此看到阿特尔涅采取这种轻浮的态度,不禁感到有点儿震惊。

“但是孩子们所接受的正是你认为不真实的东西,你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只要那些东西美妙动人,我并不在乎它们是不是真实。要求每一件事既符合你的理智又符合你的审美观,那你的要求也太高了。我原来希望贝蒂成为罗马天主教徒,想要看到她头戴纸花王冠皈依天主教,但是她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新教徒。再说,宗教信仰是一个人的气质问题。要是你生来就有信教的气质,那你对什么事情都会深信不疑;要是你生来没有信教的气质,不管给你灌输了什么样的信仰,你总会摆脱它们的。也许宗教是最好的道德学校。那就好比你们这些绅士所用的可以溶解别种药物的药剂中的某种成分。它本身并没有什么功效,却能使别的药物得到吸收。你选择你的道德观念,因为它与宗教是结合在一起的。你失去宗教信仰,而道德观念依然还在。如果一个人不是通过熟读赫伯特·斯宾塞[2]的哲学著作而是通过热爱上帝学到善良德行的话,那他就更可能成为一个好人。”

[2] 赫伯特·斯宾塞(1820—1903),英国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寻求将物竞天择的理论应用于人类社会,提出了适者生存的说法。

这与菲利普的所有观点背道而驰。菲利普仍然把基督教看作可耻的枷锁,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加以摒弃。在他的头脑里,总是不自觉地把这种看法与特坎伯雷大教堂沉闷枯燥的礼拜仪式和黑马厩镇寒冷的教堂里那冗长乏味的布道活动联系在一起。在他看来,当阿特尔涅刚才谈论的道德观念脱离了唯一使其合理的信仰后,这种道德观念就不过只是一个摇摇晃晃的神明保存的宗教的一部分。就在菲利普琢磨着怎样回答的当儿,阿特尔涅突然又长篇大论地谈起罗马天主教来了,他这个人对于讨论问题并不像听自己讲话那么感兴趣。在他看来,罗马天主教是西班牙不可缺少的部分,而西班牙对他也具有不寻常的意义,因为他在婚后的生活中,发现传统习俗实在令人厌烦,为了摆脱这些习俗的束缚,他才逃到那儿。阿特尔涅对菲利普描述了西班牙大教堂那昏暗空旷的圣堂、祭坛背面屏风上的大块黄金、镀金但已失去光泽的奢华的铁制构件,还描述了教堂内香烟缭绕、静寂无声的景象。阿特尔涅一边说一边做着夸张的手势,不时加重语气,使他说的话显得更加动人心魄。菲利普仿佛看到那些穿着白色细麻布短法衣的教士和穿着红色法衣的襄礼员纷纷从圣器室走向他们的席位,耳中仿佛也听到那单调的晚祷歌声。阿特尔涅在谈话中提到的阿维拉、塔拉戈纳、萨拉戈萨、塞哥维亚、科尔多瓦之类的地名,有如他心中响起的一声声号角。他还仿佛看到,在那满目黄土、荒无人烟、狂风掠过的旷野上,在一座座古老的西班牙城镇里,矗立着一堆堆巨大的灰色花岗岩。

“我一直认为应该到塞维利亚去看看。”菲利普漫不经心地说,可阿特尔涅却引人注目地举起一只手,停顿了一会儿。

“塞维利亚!”阿特尔涅嚷道,“不,不,千万别到那儿去。塞维利亚,说到那个地方,就会让人想起姑娘们踏着响板的节拍翩翩起舞,在瓜达尔基维尔河畔的花园里大声歌唱的场面,想起斗牛、香橙花以及女人的薄头纱和马尼拉披巾[3]。那是喜歌剧和蒙马特尔的西班牙。这种轻而易举的花样只能给那些智力浅薄的人带来无穷的乐趣。戴奥菲尔·戈蒂埃[4]写尽了塞维利亚所能提供的一切。咱们跟在他的身后,也只能重复他的感受而已。他用那双肥胖的大手触到的只是显而易见的事物。然而,那儿除了显而易见的事物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那儿的一切都印上了指痕,都被磨损了。穆里略[5]是那儿的画家。”

[3] 原文是西班牙语。

[4] 戴奥菲尔·戈蒂埃(1811—1872),法国诗人、小说家和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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