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1/2)
菲利普到达费尔内时,天已经很晚了。费尔内是阿特尔涅太太的故乡。她从小就养成采集蛇麻子的习惯;如今仍然每年同丈夫和孩子们一起到这儿来采集蛇麻子。跟许多肯特郡的老乡一样,她一家大小定期外出采集蛇麻子,一来可以挣点儿钱,但主要还是把这一年一度的远足,看作最愉快的假日。早在假日到来之前几个月,一家人就都在热切期待了。这种活儿并不繁重,大家在露天地里共同采集。对孩子们来说,这是一次漫长的、充满乐趣的野餐会。在这儿,小伙子们得以与年轻姑娘们相遇;在劳动结束后的漫长的夜晚,他们便成双结对地在小巷里漫游,谈情说爱。于是采集蛇麻子的季节一过,接着就是举行婚礼。新郎新娘坐在一辆辆大车上,车上放着床单被褥、锅碗瓢盆,还有椅子和桌子等什物。在采集蛇麻子期间,整个费尔内显得空空荡荡。当地居民十分排外,一向讨厌外乡人(他们把那些伦敦佬称为外乡人)的侵入。当地居民看不起那些伦敦佬,同时也害怕那些伦敦佬。伦敦佬被视为一帮粗野的汉子,那些体面的乡村居民都不想跟他们交往。从前,到这儿来采集蛇麻子的人都睡在谷仓里,但是十年前,在草场的旁边盖起了一排茅屋。于是,阿特尔涅一家同其他许多人家一样,每年来到此地都住在同一所茅屋里。
阿特尔涅赶了一辆马车到火车站去接菲利普。马车是从酒店里借来的,他还在酒店为菲利普订了一个房间。酒店离蛇麻草场只有四分之一英里。他们把菲利普的行李留在房间里,然后便走到盖满茅屋的蛇麻草场。那些茅屋实际只是一片狭长、低矮的棚屋,被分隔成好几个房间,每个房间大约十二平方英尺。每座茅屋前都用树枝燃起一堆篝火,一家人围坐在篝火旁,目光急切地注视着在火上烧煮的晚餐。海风和阳光把阿特尔涅的孩子们的脸膛染成了棕红色。阿特尔涅太太戴了一顶阔边遮阳帽,简直判若两人;你会觉得多年的城市生活实际对她并没有多少影响。她是个地地道道的乡村妇女。你可以看到她身处乡村的环境中是多么从容自在。此刻,她正在油煎熏咸肉,一面照看着身边年龄较小的孩子。不过菲利普一到,她仍然热诚地跟他握手,脸上绽放出愉快的笑容。阿特尔涅兴高采烈讲起乡村生活的种种乐趣来了。
“咱们居住在城市里,渴望阳光和光明。那不是生活,而是一种长期监禁。贝蒂,咱们把一切都卖了,到乡村来办个农场吧!”
“我知道你在乡村会有什么样的表现。”阿特尔涅太太心情愉快、口气轻蔑地答道,“嗨,只要冬天一下雨,你就会嚷着要回伦敦了。”她掉头转向菲利普,“每次我们到这儿来的时候,阿特尔涅总是这副样子。说什么乡村啊,真是叫我喜欢!嗨,可是他连甜菜和甘蓝都还分不清楚呢。”
“爸爸今天偷懒,”简用她特有的那种直率口气说,“他连一个帆布袋都没采满。”
“我正在练习怎么采摘,孩子。到了明天,我就会采得比你们加起来的还要多。”
“孩子们,快来吃晚饭吧。”阿特尔涅太太说,“莎莉到哪儿去了?”
“妈妈,我在这儿。”
话音刚落,莎莉就从茅屋里走了出来。这时添满木柴的火堆烧得很旺,火苗直往上蹿,火光把她的脸庞映得通红。近来,菲利普发觉她身上老是穿着洁净的工装;自从她去裁缝店干活以来,她就喜欢穿这种服装,但这天晚上,她却穿着一件印花布的衣衫,显得格外迷人。那件衣衫十分宽松,穿着干活很方便。她把袖子卷了起来,露出她那健壮的、圆滚滚的胳膊。她跟她妈妈一样,也戴了一顶阔边遮阳帽。
“你看上去真像童话里的挤奶女工。”菲利普在同她握手的当儿说道。
“她可是蛇麻草场里的美人。”阿特尔涅说,“说实在的,要是乡绅老爷的儿子看到你的话,他马上就会向你求婚。”
“乡绅老爷可没有儿子,爸爸。”莎莉说。
她环顾四周,想找个空儿坐下。菲利普便腾出地方,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在这被篝火照得明亮的夜晚,莎莉的模样儿美得惊人,活像一个乡村女神,令人想起了老赫里克[1]在精巧的诗句中所赞美的那些充满青春活力、体格强健的姑娘。晚餐十分简单——涂黄油的面包、松脆的熏肉,孩子们喝茶,阿特尔涅夫妇陪菲利普喝啤酒。阿特尔涅狼吞虎咽地吃着,大声称道他吃到的每样东西。他肆意嘲笑卢卡拉斯[2],又把布里亚-萨瓦兰[3]臭骂了一顿。
[1] 赫里克(1591—1674),英国诗人。
[2] 卢卡拉斯(公元前110—前56),罗马大将,曾任财务官、行政长官等,以奢华的宅第、宴饮著称。
[3] 布里亚-萨瓦兰(1755—1826),法国法学家,拿破仑执政时曾任最高法院法官,又是美食品味家。
“阿特尔涅,有一点你还是值得称赞的,”他的妻子说,“那就是你吃得真香,确实如此!”
“我的贝蒂,这都是你亲手做的呀。”他说道,一面像演说家似的伸出了食指。
菲利普感到十分舒坦。他欢快地望着连成长串的篝火,望着划破夜幕的通红的火光,人们都围坐在火堆旁取暖。草场的尽头矗立着一排高大的榆树;头顶上,则是星光灿烂的天空。孩子们说说笑笑,而阿特尔涅活像一个孩子,挤在他们中间,用他拿手的戏法和荒诞离奇的故事引得孩子们狂呼乱叫。
“这儿的人觉得阿特尔涅特别有趣。”阿特尔涅太太说,“嗯,一天,布里奇斯太太对我说,现在要是离开了阿特尔涅先生,我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是好。他总在耍什么把戏,说他是一家之长,倒不如说他像个小学生更为恰当。”
莎莉默默地坐着,但是对菲利普照料得十分周到,那种样子把菲利普给迷住了。有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菲利普感到很高兴。他不时朝莎莉那张气色健康、晒得黝黑的脸庞瞥上一眼。有一次,两个人的目光相遇,莎莉露出了文静的笑容。晚饭以后,简和另一个小男孩被打发到草场尽头的小溪去打一桶洗碗水。
“孩子们,快领你们的菲利普叔叔去看看咱们睡觉的地方。你们也该上床就寝了。”
一双双小手抓住了菲利普,把他连拖带拉地弄到茅屋里去了。他走进茅屋,划亮了一根火柴。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除了一个用来存放衣服的铁皮箱外,就只有几张床。床一共三张,都靠墙放着。阿特尔涅跟着菲利普走进了茅屋,得意地把床指点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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