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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片叶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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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说:“我希望留下来陪你,更何况,我不愿意你总是关注那些常春藤叶,它们压根儿就没有任何意义。”

“那等你画好的时候叫我一声。”乔希说着便合上了双眼。她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看起来就跟一座倒掉的石雕没什么两样,“我想亲眼看到最后那片叶子的凋零。对此,我早已迫不及待了。现在我只想将手松开,什么都不再依附,如同一片乏力的叶子一般飘零坠落。”

苏说:“那你先努力睡一觉。我要画一个幽居的老矿工,需要把贝尔曼叫过来做我的模特儿。一分钟以后我就赶回来了。这段时间你千万别轻举妄动。”

老贝尔曼就住在同一幢楼的一楼。他同样是位画家,已经六十多岁了。在他那颗萨提儿萨提儿: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似的头上,蓄着如同米开朗琪罗雕塑的摩西似的胡须。与此同时,他的身材却像一只小鬼般瘦小。他在艺术上非常失败,画了足足四十年画,依旧没能到艺术女神的裙角。他总是叨念着要创作一幅巨作,但直到现在还没开始落笔。他一连几年都没画出什么画来,只是有时候会画几幅商业画或是广告招贴。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给附近那些没钱雇专业模特儿的年轻画家做业余模特儿。他总是酗酒,然后不停地絮叨着自己梦想中的那幅巨作。不止如此,这个小老头的脾气还非常暴躁,总喜欢嘲讽别人的柔情。另外,他还将自己视作勇看门犬,保护着楼上那两名年轻的女画家。

00苏在一楼那处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找到了贝尔曼,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一张空白的画布绷在屋子角落的画架上,二十五年来,它一直在等着艺术家落笔,开始画他那幅传世巨作。苏将乔希的一堆幻想说给贝尔曼听,并说自己非常担心乔希,她现在已经脆弱得如同一片叶子,抓不住自己与人世相连的纽带,说不定真会就此凋零。

贝尔曼的双眼又红又肿,被风吹得淌下眼泪来。他非常瞧不起这些异想天开的傻念头,并毫不留情地对它们展开了讥讽。

他大叫道:“这是什么话!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傻瓜,以为叶子凋零了,自己也就时日无多了,她难道不知道叶落只是因为天气转寒的缘故吗?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荒唐事儿。哎,我不能帮你做矿工模特儿了。你怎么能放任她产生这样古怪的想法呢?哎呀,乔希真是太可怜了。”

苏说:“她的病情非常严重,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还发着高烧,所以才会神志不清,胡思乱想。算了,贝尔曼先生,你若是不愿意做我的模特儿,我也不会强求。但我真觉得你这么多嘴多舌,很叫人反感。”

贝尔曼大声说道:“你可真不愧是个女人,絮絮叨叨的!我说过我不想做你的模特儿吗?我现在就跟你上楼去。我已经说了老半天了,我很愿意为你效劳!上帝啊!我们就算不能阻止乔希生病,至少也要向她提供一个正儿八经的修养的地方吧。等到什么时候我完成了我的巨作,就会带上你们一起从这里搬出去。上帝啊!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等他们返回的时候,乔希已经入睡了。苏拉拢了窗帘,然后示意贝尔曼去另外一个房间。两人在房中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那棵常春藤。然后,他们默默地彼此对视了一段时间。外面正在下雨夹雪,已经下了很久,一直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贝尔曼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旧衬衣,在一只倒扣着的水壶上静坐着,权当是坐在了一块石头上。这便是他的幽居矿工的造型。

翌日清晨,只睡了一个钟头的苏睁开双眼,见到乔希正大睁着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望着已经拉拢的绿色窗帘。

她说:“拉开窗帘!我要看看窗外。”她的声音依然十分微弱。

苏只好垂头丧气地照她的命令行事。

然而,她却看到有一片常春藤叶在经历了一整夜的雨打风吹之后,依然附着在那堵砖墙上。那是最后一片常春藤叶。叶子靠近茎那边的部分还是翠绿色的,可是锯齿状的叶子边缘却已呈现出衰朽的枯黄色。不过,它依然不屈不挠地高悬在离地二十多英尺的藤枝上。

乔希说:“我还以为这最后的一片叶子肯定会在昨夜凋零呢。我听到了风声。但是,今天它肯定会凋零的,那时我也要离开了。”

“瞎说!”苏将自己困顿的脸贴近乔希的枕头,“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我着想啊。你说,若是只剩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乔希无言以对。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奔向那未知的漫漫死亡征程,人世间最孤苦的境况莫过于此。她已经斩断了自己跟这个世界,跟自己的朋友之间相关联的纽带,脑子里只剩下了那些狂热的胡思乱想。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天色暗了下来,不过她们依旧能够看到那片孤独的常春藤叶还紧紧地附着在墙壁上,与藤枝连在一块儿。晚上的时候,再度风雨飘零,外面风声不断,窗户上雨声连连。荷兰式的屋檐十分低矮,雨水便从那里不断地往下流淌。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乔希便强硬地命令苏拉开窗帘。

那片叶子还在原地待着。

有很长一段时间,乔希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它身上。忽然,她冲着苏大声喊起来。当时,苏正守在煤气炉旁边,为她煮一锅鸡汤。

乔希说:“苏,我的确不是什么好姑娘,为了提醒我注意到这一点,上帝便要求那最后一片叶子始终停留在原地。一心求死真的是一种罪过。好了,请你给我一碗鸡汤吧,另外再给我一杯牛奶,里面要加一些红酒,除此之外——嗯,请先帮我拿镜子过来好吗?把枕头垫在我的身后,我希望能坐起身来,亲眼看着你煮饭。”

一个小时以后,乔希又说:“苏,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去那不勒斯海湾写生。”

下午的时候,医生又来了。在他告辞离开之际,苏借故跟他来到了走廊。

医生将苏瘦弱战栗的手握在手中,说道:“现在康复的机会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五十,用心照顾好她,我相信你会赢得胜利的。眼下,我要下楼去探视另外一位病人了。他叫贝尔曼,得的同样是肺炎,据说他也是个画家。他的病来势汹汹,而且他年纪太大了,身体也很差,怕是没什么康复的机会了。今天,我会把他送到医院里去。在那里,至少能让他得到更好的护理。”

翌日,医生告诉苏:“你终于赢了,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眼下,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向她提供充足的营养,继续好好照顾她。”

下午,苏走到乔希的床边,见到她正悠闲地织一条深蓝色的毫不实用的羊毛披肩。苏伸出一条手臂,将她和枕头一块儿拥住了。

苏说:“小家伙,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贝尔曼先生由于患上肺炎,今天在医院里过世了。他在两天以前,刚刚染上了这种病。第一天的清晨,守门人见到他在一楼的房间里待着,看起来很难受,但是无人过去照料他。他的衣服和鞋子全都了,冷冰冰地贴在身上。那样一个风雨大作的晚上,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之后,大家找到了一只尚未熄灭的灯笼,一架从原先的位置挪开的梯子,几支画笔,一块调色板,调色板上满是黄色和绿色的油彩,另外——啊,亲爱的,看看窗户外头,那附着在墙壁上的最后一片常春藤叶。先前你不是一直很困惑,为什么它从来没有随风舞动过吗?亲爱的,因为那就是贝尔曼的巨作呀——那晚,最后一片叶子凋零了,他便在那里画上了这一片代替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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