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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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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我很抱歉。”

“好吧。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当上时空技师还不到一个月,我个人没有发起过一次现实变革。现在我们开始上课吧。”

第二天,高级计算师忒塞尔把安德鲁·哈伦叫到他的办公室来。

他说:“小伙子,想不想来实施一次nc?”

时机真是太妙了。当天整个早上,哈伦都在为昨天的懦弱而后悔,恨自己居然撇清跟时空技师本职工作的关系。那种表现简直就像个孩子,只会喊叫:我没干坏事,别赖我。

那相当于承认时空技师的工作是错的,只是他自己资历太浅,还没来得及犯罪,所以不该被责怪。

他珍惜这次机会,从此后再无借口。简直是一次赎罪。他应该这样对库珀说:对,就是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千百万人有了新的人生,但这是必须的,我很骄傲由我来承担这个责任。

所以哈伦欢快地说:“随时待命,先生。”

“好的,好的。小伙子,有个好消息,”他抽了口烟,烟头骤然明亮了一下,“你之前做的每项分析经过计算机检验,都高度精确。”

“非常感谢,先生。”(现在它们是分析了,哈伦想,不再是推测。)

“你很有天分。小伙子,了不起的直觉。我对你期望很高。我们可以从这一次开始,223世纪。你的论断是对的,只要堵死一辆车的离合器,就会将现实引向必要路径分叉,同时不会带来什么副作用。你愿意去堵它吗?”

“是的,先生。”

这就是哈伦时空技师生涯的第一步。他身上的玫红色徽章从此不再只是装饰品。他已经操控过现实。他在223世纪花了几分钟时间,做了一点机械上的小手脚,带来的结果是一个年轻人错过一节本该去上的机械工程课,然后他一生都没有进入太阳能发动机领域,然后一个简单而完美的小设备的发明时间就被推迟了整整十年。最终的结果非常奇妙,一场224世纪的战争从新的现实中消失了。

这样好吗?有些人的人生被改变了,这又怎样呢?新的人生和旧的人生都一样是人生啊,都有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有些人的寿命缩短了,但更多的人寿命延长了,而且过得更幸福。在新的现实中,一部堪称人类智慧与情感的丰碑的伟大文学著作再也没有问世,但在永恒时空的图书馆里,不是也保留了几个备份吗?还有另外一些精彩著作问世了,不是吗?

当晚哈伦好几个小时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当最终疲惫不堪地昏睡过去时,他做了一件多年未曾做过的事。

他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尽管初次上阵有些脆弱,但经过了一整个物理年之后,哈伦的大名已经传遍整个永恒时空。人们称他为“忒塞尔的技师”,或者略带酸意地叫他“神奇小子”或者“永不出错先生”。

他和库珀之间的关系也和谐多了。他们从来没有结下真正的友谊(如果库珀试图主动跟他交朋友,哈伦恐怕也不知道如何回应),不过他们合作效率很高,库珀对原始时代历史的兴趣也日渐浓厚,堪与哈伦相比。

有一天哈伦对库珀说:“我说,库珀,你能不能改在明天上午过来?我这周要上行去3000世纪检查一项现实观测任务,我要找的那个人,只有今天下午有空。”

库珀眼睛里闪过渴望的光芒:“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呢?”

“你想去?”

“当然。除了他们从78世纪带我过来那次,我还没坐过时空壶;那次坐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哈伦一直都用c竖井里的时空壶。按照不成文的规矩,那座壶属于时空技师专用,专供他们在无穷无尽的世纪中来回穿梭。库珀被领到这里,脸上没有丝毫怯意。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走进壶内,找了一个被圆形壶身几乎围拢的座位坐下来。

不过当哈伦启动力场,推动时空壶开始时空上移的时候,库珀的五官就因为惊讶扭成一团,看起来有点滑稽。

“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他说,“哪儿出了问题?”

“没有问题。你不会有任何感觉,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真的移动。我们只是在顺着这座时空壶的时间轴运动。事实上,”哈伦循循善诱地说,“在此刻,虽然我们两个人还能互相看到,但其实都不是物质实体。可能有一百个人在用这同一个时空壶,沿着不同的时间方向,以不同的速度运动——如果你要叫它运动的话——大家在时间轴上穿身而过,彼此互不影响。在壶内的时间轴

上,普通的宇宙物理规律统统无效!”

库珀微微张开嘴巴,哈伦心里有点不踏实:这孩子正在学时空工程学,这个领域内的知识恐怕比我还多。我还是闭嘴为好,免得让他看我笑话。

他回归沉默,只是严肃地注视着库珀。小伙子的胡子已经疯长了好几个月,现在长髯飘飘,围在嘴巴周围。按照永恒之人的习惯,这副尊容被称为马兰松式,因为根据时空力场的缔造者马兰松教授信实可靠的唯一一张照片(保存得很差而且完全失焦)显示,那位先贤大师就留着这样一脸大胡子。因此,这种造型在永恒之人中颇为流行,不过那些东施效颦的后辈们很少能模仿得像。

库珀的眼睛盯在不断滚动的数字上,它们标示出一个个被穿越的世纪。他问道:“这座时空壶最远能上移到多远的未来?”

“他们没教过你吗?”

“他们极少跟我提时空壶的事。”

哈伦耸耸肩:“永恒时空没有尽头。上移也没有止境。”

“您最远上移到过哪里?”

“这回就是我上移最远的地方了。忒塞尔先生去过五万多世纪。”

“时间之神啊!”

“那也不算什么。有些永恒之人去过15万世纪之后。”

“那里有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有,”哈伦愁眉苦脸地说,“生命还有很多种,不过没有人类了。人类不见了。”

“都死了?被消灭干净了?”

“我想这个问题谁都没有答案。”

“我们有办法改变这个结局吗?”

“嗯,从7万世纪以后……”哈伦刚起话头,突然就又掐住,“噢,都是天命。我们换个话题吧。”

如果说在永恒之人中也流传着什么迷信的话,那么就是所谓“隐藏世纪”,即7万世纪至15万世纪中间的那段时间。这个话题几乎没人会提。哈伦全靠与忒塞尔之间的特殊个人关系,手里弄到一点关于那段历史时期的零星知识。在那几千个世纪里,永恒之人无法穿出永恒时空,进入一般时空。

连接永恒时空与一般时空的大门紧紧闭着。为什么?没人知道。

根据忒塞尔透露的一些不经意的表述,哈伦猜测有人试过用现实变革的手段,影响7万世纪以后的历史,但7万世纪之后无法观测,所以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忒塞尔有一天曾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会过去的。再说了,7万个世纪够我们忙活了。”

听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

“15万世纪之后,永恒时空变成什么样了?”库珀问道。

哈伦叹了口气。转换话题的努力显然没成功。“没什么。”他说,“时空分区还有,但7万世纪之后的分区里就没有永恒之人进驻了。时空分区一直延续到几百万世纪之后,直到生命全部消亡,太阳变成新星,它依然存在。永恒时空没有尽头。所以它才得名‘永恒’。”

“那时候,太阳真的会变成新星?”

“它肯定会。要不是有它,永恒时空也不会存在。新星爆发的能量正是我们的能量之源。听着,你知道建立时空力场要耗费多少能量吗?当年马兰松建造的第一个力场,只在无穷久远的过去和无穷遥远的未来之间打开了一个不到两秒钟的小口,空间之小最多只能挤下一个火柴头,但是其耗费的能量,则是一座核电站一整天的发电量。为了建造一个头发丝那么细的力场,上移直抵太阳新星,接通辐射能量,就耗费了整整一百年的时间;然后,才有可能建造足以容纳一个人体积的力场。”

库珀叹了口气。“我希望他们能早点让我抓住重点,让我停下那些时空方程和力场工程课,给我讲讲这些有意思的东西。如果我现在生活在马兰松的年代……”

“那你大概什么都学不到。他生在24世纪,不过永恒时空直到27世纪才建造起来。发明力场跟建造永恒时空是两码事,你瞧,24世纪的其他所有人都完全不明白,马兰松的发明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超越了他的时代,对吗?”

“简直太超前了。他不只是发明了时空力场,而且还描述了它基本的发展方向,建立了永恒时空的理论基础,预测出它未来的各种要素,除了现实变革之外。他的预测已经非常接近……不过我想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库珀,你先走。”

他们走出时空壶。

哈伦以前从来没见过高级计算师忒塞尔发火。人们都说他早已超然物外,忘记了自己的故乡世纪是哪里,已经变成永恒时空里没有灵魂的固定零件。人们都说早在许多年之前,他的人类之心已经萎缩坏死,现在支配他身体行动的只是一台便携式计算机,每天被他装在裤兜里走来走去。

忒塞尔对这些流言蜚语都从不辩驳。实际上很多人都觉得他自己也相信这些话。

所以当忒塞尔的怒火如狂风暴雨一般袭来的时候,哈伦脑子里还有空啧啧称奇,原来忒塞尔也会生气。他还琢磨忒塞尔事后冷静下来会不会羞愧难当——便携计算机心脏平时表现上佳,冷静克制,遇上事了还是原形毕露,跟可怜的血肉之躯一样,抵挡不住情绪的冲击。

忒塞尔嗓音苍老嘶哑地说:“时间之神啊!孩子,你是全时理事会成员吗?在这儿你是老大吗?到底是我指挥你还是你指挥我?我们的时空穿梭旅行,现在都归你管了吗?”

每问上几句,他就吼一声“回答我”之类的,不过没等回答,就又抛出一堆更加火上浇油的凶猛问题。

最后他说:“这种妄自越权的事,只要你再敢做一次,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去修水管。听懂了吗?”

哈伦脸色苍白,羞愧不堪地说:“没人事先跟我说过,新手库珀不能进时空壶。”

这些解释完全没能缓解老人的火气。“这种双重否定句能当借口吗,小子?没人事先跟你说,别把他灌醉;没人跟你说,别给他剃光头;也没人跟你说,别把他切成肉串烤了。时间之神啊,小子,别人跟你说过什么,让你怎么对他?”

“让我教他原始时代历史。”

“那就教啊。不要做多余的事。”忒塞尔把烟头丢到地上,用鞋底狠狠踩了几脚,好像那是一生宿敌的脸。

“计算师,我想解释一下,”哈伦说,“在当前现实中,很多世纪在某些方面都跟原始时期的某个侧面有相似之处。我的本意是通过精准的时空定位和航行技术,将他带到那些历史时期作亲身观测,当然了,这要使用时空力场航行。”

“什么?听着,你个笨蛋,你都没想过事先请求我的许可吗?这次就到此为止。从今以后专心教他原始时代历史,永远不要再进时空力场,也不要接触任何实验。如果不管你,接下来恐怕你就要给他演示现实变革,还要教他怎么操作了。”

哈伦用干燥的舌头舔着同样干燥的嘴唇,口服心不服地咕哝着,终于听完了训斥,可以离开了。

不过心理的创伤,他花了好几个星期才慢慢抚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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