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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般时空住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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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在生我的气。你整晚都没跟我说一句话。”

“我尽可能不跟任何人说话。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演讲。”他等她自动离开。

不过她说:“我给你又带了点东西喝。聚会上你喝了一杯似乎很享受,明显没喝够。你今晚还要加班,就更该多喝一点了。”

他注意到她身后的小机器人侍者,沿着顺滑的力场轨道飘走了。

他当晚吃得很克制,仅从各种餐盘里拣出一点点来吃。这些食物在他当年的观测报告里都出现过,但他向来都很自律,很少真的去吃(为了研究而尝一点点不算)。虽然与他的信念不符,但那些东西真的很好吃。另一件挑战他信念的东西是一种淡绿色的泡沫薄荷香味饮料(不含多少酒精),本时代很流行。在两个物理年之前,也就是在最近一次现实变革之前,这种饮料还不曾存在于世上。

他从机器人侍者手上接过第二杯饮料,向诺依点头致谢。

为什么一次没有物理效应的现实变革会催生一种新饮料呢?好吧,他不是计算师,所以也没有必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再说了,即使是最精细的推算也无法消除所有不确定的因素和随机的可能。如果真能算无遗漏,观测师就失业了。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诺依和他自己。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机器人侍者的流行程度达到顶峰;在当前现实中,这种流行还将持续将近十年,所以这里没有人类做仆人。

当然了,因为女性在经济上的独立地位等同于男性,而且只要自己愿意,不需自然孕育就能要孩子,所以他们孤男寡女半夜独处,以482世纪的眼光看也没什么不妥。

所以哈伦心里好受了一点。

姑娘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舒展手肘。沙发在她的压力下沉陷下去,仿佛要把她整个身体包裹起来。她踢掉脚上的透明鞋子,脚趾尖在冷光裤管的映衬下一曲一伸,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咪舒展脚爪。

她甩甩头。本来她的长发从耳际被某种头饰盘住,高高耸起,这下子那个东西被甩脱,头发一下子松开,倾泻下来。在乌黑油亮的头发映衬下,她的脖颈和的肩膀显得更加白皙可爱。

她喃喃地说:“你多大了?”

他肯定不能回答。这是个人隐私,跟她又没关系。此时他应该礼貌而坚定地说:我能回去工作吗?不过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答:“三十二岁。”当然了,他说的是物理年龄。

她说:“我比你小哦。我二十七岁。不过我想我不会一直看起来都比你小。等我变成了老女人,你还会是今天的样子。为什么你要选择三十二岁的样子呢?你能随意改变年龄吗?难道你不想再年轻点?”

“你在说什么啊?”哈伦揉揉脑门,让自己清醒些。

她柔声说:“你长生不老啊。你是永恒之人。”

这是一个问句还是陈述句呢?

他说:“你疯了吗?我们也会变老和死去,跟所有人一样。”

“你跟我讲讲嘛。”她声音低沉甜美。400至500世纪间的通用语言,他向来觉得刺耳难听,由她说来居然悦耳动听。难道是美食和香味迷乱了他的耳朵?

她说:“你能亲眼目睹所有的时代,亲身造访所有的地方。我就特别想在永恒时空里工作。我等了好久好久才得到他们的允许。我还想象他们或许能让我加入永恒之人呢,后来我才发现永恒之人都是男人。有些人甚至因为我是个女的就不跟我说话。你就不理我。”

“我们很忙。”哈伦嘟囔着说,努力让自己的反应看起来不那么呆,“我尤其忙。”

“但为什么就没有女性永恒之人呢?”

哈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能说什么呢?永恒之人选拔的标准主要有两条:第一,必须能胜任本职工作;第二,他们从一般时空中抽离,不会对当前现实产生有害影响。

当前现实!这个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提起。他感到脑海中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只好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希望晕眩过去。

有多少杰出的人才他们不敢碰,只能留在一般时空,因为一旦这些人被抽离进永恒时空,那就意味着很多婴儿不会出生,很多男女不会死去,很多婚姻不会出现,很多事情不会发生,很多情境不会出现,意味着当前现实会被极大扭曲,行进到完全不同的路径上。而这是全时理事会断然不会同意的。

他能告诉她这些吗?当然不能。难道他能告诉她,之所以女人不能成为永恒之人,是因为出于某种他不能理解的原因(计算师们可能知道,但他肯定不懂),从一般时空中抽离女人对现实进程产生的扰动,是抽离男人的十到一百倍。

(这些念头一股脑涌进他的脑海,彼此旋转纠缠,杂乱无章,产生了一种奇异而毫不舒适的感觉。诺依离他更近了,在微笑。)

他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飘过。“噢,你们这些永恒之人啊。你们是如此神秘,却从来不肯分享。让我也做永恒之人吧。”

她的声音现在已经不再组合成字句,而像是催眠的咒语,直入他的脑海。

他想,他很想要告诉她:永恒时空里可没什么好玩的,女士。我们都在工作。我们要描绘出千万年来每时每刻的细致画卷,从永恒时空的诞生到人类的消亡;我们要探索无穷无尽的现实可能性,从中找到最好的一个,然后再决定如何确定一般时空中某个确切的节点,做出精准的微调,那么我们就有了一个新的好的现在,然后再面向未来,重新计算和寻找那美妙的可能性,循环往复,永不停息;这就是自从维科·马兰松于24世纪发明时间力场之后,我们做的一切。就是在那个原始时代的24世纪的伟大发明,才有了27世纪永恒时空的诞生,神秘的马兰松,当年寂寂无名,却发明了永恒时空,看到了无数种新的现实可能,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他晃了晃脑袋,但那些盘旋呼啸的念头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它们不断地破碎、跳跃,终于灵光一闪,它们好像组合成一个新的东西,然后一闪而过。

这让他安定了一些。他试图抓住那个新生的念头,却失败了。

都是因为那杯薄荷饮料?

诺依还在身边,她的面容清晰无比。他能触到掠过自己面颊的她的发丝,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他该后撤几步,但——奇怪,真奇怪——他发现自己不舍得退开。

“如果我能成为永恒之人……”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却被他擂鼓一般的心跳声掩盖,几乎听不清楚。她湿润的嘴唇微微分开:“你难道不愿意吗?”

他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不过突然间他就豁出去了。他好像烈火焚身。他笨拙地伸出手臂摸索。她没有反抗,反而跟他拥抱在一起,靠在他怀里。

一切发生得都那么梦幻,好像在看别人的事。

完全不像他曾经想象的那样恶心。他非常惊讶,仿佛生活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半点也不会恶心。

即使在事后,当她倚在他身上,目光温柔面带微笑,他发现自己必须要伸出手,满怀喜悦地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现在在他眼中,她已经完全不同。她不只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根本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她突然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她,以一种奇怪而毫无预料的方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时空观测计划书上没有提到会发生这种事,不过哈伦也毫无悔意。一想到芬吉还会让他胸中升起强烈的情绪,但那绝不是后悔,完全不是。

是满足,是胜利的欢欣。

躺在床上的哈伦无法入睡。起初的头晕目眩早已过去,不过还是有一点很奇怪的感觉,这是他成年之后头一次跟一个成年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他能听到自己轻柔的呼吸,在天花板和墙壁内嵌灯光发出的极暗淡的光芒中,他能看到身边姑娘模糊的轮廓。

他好想伸出手触摸她温暖而柔软的胴体,但却不敢,生怕惊醒她的美梦。好像她在为他们两个人做梦,梦到她和他之间发生的一切;一旦美梦惊醒,他和她之间的一切就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这种念头很荒谬,不过只是许许多多荒谬念头中的一个。

这些念头此刻正飘过他恍惚懵懂的脑海。他想抓回它们,却总是失败。他突然意识到,找回那些溜走的念头是非常重要的。虽然他已经记不清楚细节,但当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还不敢说它们意味着什么,但此刻他半睡半醒,脑海中却有什么地方格外清明,好像突然打开了天眼,洞悉世情。

他心中的焦虑开始增长。他怎么就记不清了呢?那些东西确实曾经在他脑海中飘过啊。

一时间,连身边熟睡的姑娘都暂时被丢进意识的角落。

他想:如果我顺着当时的思路再来一遍……我想到现实和永恒时空……对,还有马兰松和那个新手!

他停住思绪。为什么会想到那个新手?为什么是库珀?他以前从来没想到过库珀。

但如果以前没有的话,这次为什么心中会浮现出布林斯利·谢里丹·库珀的身影?

他皱起眉头。这一切有什么内在关联呢?他想要从中发现什么?为什么他会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哈伦心中感到一阵寒意,这些问题就像远方地平线上浮现出的一丝微茫的曙光,他几乎已经找到答案。

他屏住呼吸,不去压制念头的生长。就让它自己长出来。

让它长出来吧。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这个本来已经在他生命中留下鲜明烙印的夜晚,许多事情的解释和缘由又袭上他的心头,这让他感到了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让这念头在心中发芽生长、开花结果,直到它强大到可以揭示无数个以往看来不可思议的谜团背后的秘密。

回到永恒时空以后,他会继续跟踪调查,不过在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已经了解了一个本不该他知晓的惊人秘密。

一个笼罩整个永恒时空的巨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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