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那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为什么不找他?”
他把酒喝干,冲服务员做了个手势。“因为他不可能回绝。”
服务员端来新的酒,我说:“你这也就是跟我说说罢了。如果那家伙恰好欠你的情,从他的角度想想,他会喜欢有个机会回报的。”
他慢慢摇摇头,说:“我知道你说得没错。当然啦,我确实向他讨过一份差事,但我得到工作就卖力干啦。至于求人施恩或向人伸手,我不干。”
“可是你却接受陌生人的帮助。”
他直盯着我的眼睛。“陌生人可能继续往前走,假装没听见啊。”
我们喝了三杯螺丝起子,不是双份的,这对他一点儿影响也没有。这种分量只够勾起酒鬼肚子里的酒虫来。所以我猜他的酒瘾大概治好了。
接着他开车送我回办公室。
他说:“我们通常八点十五分吃晚餐。只有百万富翁花得起那种钱。现在只有百万富翁的用人肯忍受这种做派。会来很多有趣的人。”
从此以后他习惯在五点左右顺便进来聊聊。我们不见得老去同一个酒吧,但是去维克托酒吧的次数比别的地方多。那儿对他来说可能有我所不知道的因缘。他从来不喝过量,他自己也很惊讶。
他说:“大概像隔日打摆子。发作的时候很惨。过了以后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我不懂你这么一位享有各种荣宠的人为什么想跟私人侦探喝酒。”
“你是谦虚吗?”
“不是。我只是想不通。我算相当友善的,但我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我甚至不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在恩西诺。我猜你的家庭生活很完美。”
“我没有什么家庭生活。”
我们又喝了螺丝起子。店里几乎是空的。只有几个嗜酒成性的酒徒坐在吧台边的高凳上。他们慢慢伸手拿第一杯酒,小心望着双手,免得打翻。
“我不明白。可以说清楚些吗?”
“大制作,却没甚情节。就像电影制片厂的人说的。我猜西尔维娅很快乐,我却不见得。在我们的圈子里那不太重要。你如果用不着工作或考虑花费,随时有事可做。不是真有乐趣,但有钱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从来没尝过真正的乐趣。他们从来没有非常想要一样东西,也许别人的老婆例外。跟木匠的老婆想要为客厅换一幅新窗帘相比,他们那种欲望相当苍白。 ”
我一句话也不说,让他主讲。
他说: “我大抵只是消磨时间。时间却过得很慢。打打网球,打打高尔夫,游游泳,骑骑马,看西尔维娅的朋友们努力撑到午餐时间,再开始吃喝消除宿醉,真好玩儿。”
“你去拉斯维加斯的那天晚上,她说她不喜欢酒鬼。 ”
他歪着嘴巴笑。我看惯了他的疤痕脸,但他表情变化的时候半边脸僵硬的感觉更加明显,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重新意识到。
“她是指没有钱的酒鬼。有了钱他们只是豪饮客而已。他们吐在门厅,自有总管处理。 ”
“你用不着这样刻薄。 ”
他把酒一口喝完站起来,说: “我得走了,马洛。何况我惹你心烦,上帝知道连自己都觉得厌烦。 ”
“你没惹我心烦。我是受过训练的听众。我迟早会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当一头被人豢养的狮子狗。 ”
他用指尖轻轻摸他的疤痕,脸上挂着淡漠的微笑。 “你应该奇怪她为什么要我陪,而不是我为什么要在那儿,在缎子椅垫上耐心等她来拍我的头。 ”
“你喜欢缎子椅垫, ”我一面站起来跟他走,一面说, “你喜欢睡丝质床单,有铃可按,有总管挂着恭顺的笑容前来听候差遣。 ”
“可能。我是在盐湖城的一家孤儿院长大的。 ”
我们跨出门外,走进疲惫的黄昏,他说他想要散散步。但是我们是开我的车来的,而且这一次我动作够快,抢先付了账。我望着他消失。一家店铺橱窗的灯光照着他的白发闪啊闪,片刻之后他就没入薄雾之中。
他喝醉酒、落魄潦倒、又饿又惨自尊心又强的时候,我反而比较喜欢他。真的如此吗?也许我只是喜欢当老大哥。做事的理由很难理解。我这一行有时候该问问题,有时候该让对方慢慢发火终至勃然大怒。每一个好警察都知道这一招。有点儿像下棋或拳击。有些人你必须设法催逼,让他站不稳。有些人你只要出拳,他们自己就会败下阵来。
如果我问他,他会把一生的故事告诉我。可是我连他的脸是怎么毁掉的都没问过。如果我问了,他也告诉我了,说不定能救下两条人命。但也只是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