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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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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看得太久了。侧面约略瞥见有人出手,我肩胛骨顿时痛得发麻,整只手臂一直麻到指尖。我回头,看见一个表情凶狠的墨西哥壮汉。他没笑,只是看着我。棕色的手上握着一把点四五手枪,垂在身旁。他留着胡须,脑袋圆咕隆咚的,油亮的黑发往上、往后、往下梳。脑后有一个脏兮兮的宽边帽,皮质的帽带呈两股垂在汗酸味很重的手缝衬衫胸前。天下最狠的莫过于凶狠的墨西哥人,最柔的也莫过于柔和的墨西哥人。这家伙是个狠角色,天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狠的人了。

我揉揉手臂。有点儿刺痛,但原来的肿痛和麻痹感并没有消失。如果我去拔枪,说不定会拿不稳掉下去。

梅嫩德斯向暴徒伸出手。对方好像没瞧一眼就把枪扔了过去,梅嫩德斯接住了。现在他站在我面前,容光焕发。“你喜欢打在什么地方,便宜货?”他的黑眼珠闪闪烁烁。

我只是望着他。这种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我问你话,便宜货。”

我润润嘴唇,反问一句:“阿戈斯廷怎么啦?我以为他是你的荷枪手。”

“奇克变得软弱了。”他轻声说。

“他素来软弱——像他的老板。”

椅子里的人轻轻眨眼睛,似笑非笑。拧得我手臂发麻的小流氓不动也不说话。我知道他正在吸气吐气。我闻得出来。

“有人撞到你的胳膊了,便宜货?”

“我绊到一块辣椒玉米肉饼了。”

他漫不经心,连看都不看我,用枪筒打我的脸。

“别对我太放肆,便宜货。你已经没时间来这一招了。你已得到警告,郑重的警告。当我不厌其烦亲自上门,叫一个人少管闲事——你就得少管闲事。否则他就躺下别站起来了。”

我感觉一股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我感觉到颧骨痛得发麻,一直扩散,整个头都痛起来。出手不重,但他用的东西太硬了。我还能说话,没人拦我。

“曼迪,你怎么亲自打人了?我以为打人是修理大威利·马贡的那帮小流氓该干的体力活呢。”

“这是私人恩怨,”他柔声说,“因为我有个人的理由要教训你。马贡那件事完全是公事。他以为他可以对我作威作福——他的衣服和汽车是我买的,保险箱是我帮他填满的,房屋信托借据是我帮他清偿的。这些风纪组的宝贝都是一个样。我还替他付孩子的学费呢。你一定以为这混账该知恩图报吧。结果他干了什么好事?他走进我私人办公室,当着我手下的面打我耳光。”

我问他:“为什么?”依稀希望他对别人发火。

“因为某一个涂了金漆的bitch说我们使用灌铅的骰子。那个骚货好像是陪他睡觉的女孩子之一。我把她撵出俱乐部——她带进来的每一分钱都发给她带走。”

“似乎可以理解。”我说,“ 马贡该知道没有一个职业赌徒会诈赌。用不着嘛。可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他想了想又打我一下。“你让我脸上无光。我这一行对人下命令从不说第二次的。就是厉害人物也不例外。他会马上出去办,否则就控制不了啦。控制不了就管不下去了。”

“我预感事情没那么单纯。”我说,“请原谅我拿条手帕。”

我拿出一条手帕,擦擦脸上的血迹。枪一直指着我。

“三流的探子,”梅嫩德斯说,“以为能把曼迪·梅嫩德斯当成猴子耍,以为可以让我成为笑柄,以为可以看我梅嫩德斯的笑话。便宜货,我该在你身上动刀。我该把你切成一条条生肉。”

“伦诺克斯是你的哥儿们。”我望着他的眼睛说,“他死了。他像一只狗被埋在土里,连个墓碑都没有。我想办法来证明他的清白。这叫你脸上无光,嗯?他救过你的命,自己送了命,这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你只想扮大人物。你一点儿都不关心别人,只关心自己。你不是大人物,只是爱出风头。”

他的脸色冷冰冰地,反手第三次打我,这回力量不小。在他的手碰到我之前,我连忙上前半步,踢他的胃窝。

我没思考,没计划,没考虑胜负问题或者自己有没有机会。我只是受够了他的吵嚷和我脸上的疼痛,也许这次有点儿脑震荡吧。

他蜷着腰喘气,枪由手中落下来;他拼命伸手去抓,喉咙发出不自然的声音。我用膝盖去顶他的脸。他发出尖叫。

椅子上的男人笑起来。我非常惊讶。这时候他站起身,手上的枪随之举起。

“别打死他。”他温和地说,“我们要用他做活饵。”

接着大厅的人影有了动静,奥尔斯由门口走进来,眼神空洞,面无表情,而且非常镇定。他俯视梅嫩德斯。梅嫩德斯头触地板跪着。

“软弱,”奥尔斯说,“软得像玉米泥。”

“他不是软弱,”我说,“是受伤了。谁都会受伤。大威利·马贡软弱吗?”

奥尔斯看看我。另一个人也看看我。门口的墨西哥硬汉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我对奥尔斯喝道:“拿掉你嘴上的混蛋香烟。要么就抽,要么就别碰它。我看见你就恶心。我受不了你,就这句话。我受不了警察。”

他显得很意外,咧了咧嘴。

“小子,这是骗局。”他怡然地说,“你伤得重不重?那些凶鬼打了你的脸蛋儿?依我看,你是自找的,你挨这一下挺管用。”他低头看曼迪。曼迪的膝盖压在身体下面。他恍如慢慢爬出深井,一次只爬几英寸,不住张口喘气。

“他真多话呀。”奥尔斯说,“没带三个狡猾律师教他住口。”

他把梅嫩德斯拉起来。曼迪的鼻子流血了,他由白色晚宴服里掏出手帕,凑到鼻子上。一句话也没说。

“甜心,你上当了。”奥尔斯小心翼翼地告诉他,“我不为马贡难过。他自找的。但他是警察,你们这些地痞流氓别再惹警察——永远别再惹我们。”

梅嫩德斯垂下手帕,看看奥尔斯。他看看我,看看一直坐在椅子里的人,慢慢转身,看看门口的墨西哥狠小子。他们都望着他,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这时候一把刀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亮出来,曼迪冲向奥尔斯。奥尔斯向旁边跨了一步,单手勒住他的喉咙,轻轻松松近乎漠然地打落他手里的刀。奥尔斯双足张开,伸直背部,微微屈腿,一手捏着梅嫩德斯的脖子把他由地面提起来。他拖着他到房间另一头,将他按在墙上。然后放他下来,手却没离开他的咽喉。

“你敢碰我一指头,我就宰了你。”奥尔斯说,“一手指头。”然后他才放下双手。

曼迪不屑地向他笑一笑,看看手帕,折起来盖住血迹,又凑到鼻子上。他低头看看刚才用来打我的枪。椅子上的人随口说:“就算你拿得到,也没装子弹。”

“这是骗局。”曼迪说,“你之前可没有告诉我。”

“你叫了三名打手,”奥尔斯说,“来的却是三名内华达的警官。拉斯维加斯有人不喜欢你忘了跟他们澄清。那人想跟你谈。你可以跟那些警官走,也可以跟我到市中心,被一副手铐吊在门背后。那边有一两个人想看你歇业。”

“上帝救救内华达。”曼迪静静地说,又回头看门口的墨西哥硬汉,然后飞快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走出前门。墨西哥硬汉跟在他后面。接着另一个,干巴巴的沙漠型的,捡起枪和刀也走出去。他关上门。奥尔斯一动也不动地等着。外面传来关门声,一辆汽车驶入夜色中。

“你确定这些傻瓜都是警官?”我问奥尔斯。

他回头,看我在场似乎很惊讶。“他们有。”他短短地说了一句。

“干得漂亮,伯尼。非常漂亮。你想他能活着到拉斯维加斯吗?你这狠心的杂种!”

我走到浴室放冷水,用湿毛巾敷抽搐的脸颊。我照照镜子。面颊肿得变了形,颜色发青,上面有枪筒打到颧骨留下的锯齿形伤痕。左眼下也变色了。我会难看好几天。

这时候奥尔斯出现在镜子里。他正在唇边卷他妈的没点燃的香烟,像猫在逗一只半死的老鼠,想让它再逃一次。

“下回别再跟警方抖机灵了。”他粗声说,“你以为我们让你偷那份复印件是闹着玩的?我们预感曼迪会来追猎你。我们跟斯塔尔明说了。我们说我们不能在县里禁绝赌博,但我们可以使赌博变得很难经营,赚不了钱。暴徒毒打了警察——即使是坏警察——没有一个能在我们管区逍遥法外。斯塔尔要我们相信他跟此事无关,组织不高兴这件事,梅嫩德斯该受点儿警告。所以曼迪打电话要几个外地流氓来整整你的时候,斯塔尔就派了三个他认识的家伙,搭他自己的一辆车,花他自己的钱。斯塔尔是拉斯维加斯的一名警察首长。”

我回头看奥尔斯。“沙漠里的土著人狼今天晚上会饱餐一顿。恭喜。伯尼,警察业真是提升道德的理想工作。警方唯一不对劲的就是那些身在其中的警察。”

“英雄,你真惨。”他突然冷静又凶狠地说,“你走进自己的客厅来挨揍,我忍不住想笑。小子,我因此升官了。这是下流工作,必须干得很下流。为了让这些人物招供,你得给他们一点权威感。你伤得不重,但我们得让他们伤你一下。”

“真抱歉。”我说,“真抱歉你这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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