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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说了吗?”
杂贺并不回答,而是一弯腰把手伸向壁橱。大概是要拿什么东西向他解释吧,三岛想。可他猜错了。杂贺竟突然以凌厉的动作向他袭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握了一把刀子。三岛试图抵抗,可眨眼间就被杂贺按倒,喉咙上架着刀子。
“就先在你这张利嘴上拉一刀吧。你这个令人恼火的家伙。”
刚才一直挂着的笑容从杂贺脸上消失了,冷血动物的眼神露了出来。三岛缩着身子,一时发不出声音。他想抵抗,可身体像被机器牢牢固定住似的无法动弹。杂贺那强大的膂力透过衣服传了过来。
“别惹我。再也不要多问。我的事,还有在这儿看到的事,全都给我忘掉。还有,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警察。明白吗?”杂贺用满含恶意的声音说道。他每说一句话,锋利的刀尖都要在三岛的喉咙上按一下。
“你有什么企图?”
“你没耳朵吗?我不是告诉你不要多问了吗,啊?”他瞪着眼珠。
“如果我说我会照你说的办,你会相信吗?离开这儿后,我照样会跑进警察局。”
“哦,”杂贺瞪圆了眼睛俯看着三岛,“你真打算这样?”
“我是说既然相信,那就干脆相信到底。我既然说了无论听到什么都不会告诉警察,那我就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真是一张利嘴啊。”刀尖从喉咙移到下巴下。“我也不是就相信了你。如果你不是傻瓜,既然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报警的后果我想你也知道吧。还是说,你以为我只是威胁你一下?”
三岛没有作声,杂贺把刀尖又往皮肤里按了一点。“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对你是没有害处的。你明白吗?”
三岛并未点头,而是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那就好。无须知道的事硬想知道,是没好果子吃的。”杂贺慢慢地松了劲,挪开身体,最后才把刀子从三岛喉咙上拿开。
紧接着,杂贺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仿佛看到了耀眼的东西,皱起眉头,眯起眼睛,身体失去了平衡,未拿刀子的另一只手撑到榻榻米上。从肩膀的晃动可以看出,他呼吸很痛苦。
“怎么了?”三岛问。
“没什么。”声音非常痛苦。
“身体不舒服?”
“跟你没关系。快给我出去!再不要来第二次。”
跟那天晚上在路边倒下时一样,三岛想。对这名男子来说,自己摔倒在地、让三岛送到家是一个大大的失算。
“知道是哪里不舒服吧?”三岛问。
“少唆。”
“叫医生来吧。”
“不要。不要管我。伪造的工作证已经用不着了。你可以带走。”杂贺蹲在榻榻米上,一只手抱着头。尽管如此,仍没有丢掉刀子,果然是有两下子。
三岛站起来,俯看着他。杂贺也一动不动。双方就这样对峙了数分钟。不久,杂贺一下子全身松弛下来,几次深呼吸后抬起头来。房间的空气冰冷,他脸上却冒出了冷汗。
“没事吧?”三岛问。
杂贺并不回答,只说:“快走!”
三岛转过身,正要伸脚去穿鞋。“稍等!”只听杂贺喊了一声。三岛回过头来。
杂贺舒了一口气,把刀子丢到榻榻米上。“为什么,你为什么说不会透露给警察?”
“?”
“你刚才不是说过吗?我若是说出实情,你是不会透露给警察的。为什么根本不知道我会说些什么,就敢这么打包票?”
三岛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自己刚才那句话的确有点奇怪,但却不是信口开河。“一是因为无论飞机事业本部发生什么事都跟我无关。还有一点,”他继续巡视着屋内,“看到这儿的东西,我很好奇。我想肯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也想亲自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唔,你真是与众不同。”
“是吗?”
“还有其他理由吗?”
“就这些。”
“唔。”杂贺伸出脚,靠着墙坐了下来。
空虚的时间又在二人之间流淌起来,这次比刚才还要稍长些。杂贺拽过团在一角的毛毯,披在背上。三岛也把手插进外套的兜里,拉拢前襟。
杂贺开了口。“我就是想弄个玩具。”他用倦怠的声音说道。
“玩具?”
杂贺从摊开在榻榻米上的资料中夹起一张照片,递给三岛。照片上是自卫队的直升机,相当大。“ch-5xj。我之前所说的那玩意儿。”
三岛惊讶地盯着杂贺的脸。“你是说想偷这个?”
“算是吧。”
“怎么弄?”
“让它飞出锦重工业的飞机库,变成我的东西。”
“你,会操纵直升机?”
“曾经弄过小的。不过,大b弄不了。”
“大……什么?”
“就是这直升机。”说着他从三岛的手里拿回照片,“只是,操纵的不是我。”
“有同伙?”三岛说道。
杂贺耸耸肩膀。“也算是同伙吧。只是今后需要驯服。”
三岛思考着这话的意思,接着立刻想到了一样东西。“电脑?”
“没错。”杂贺只把头露出毛毯,点点头,“ch-5xj可以一面根据卫星导航确定自己的位置,一面通过程序设定的飞行模式在设定的路径上飞行。所以,只要将其从机库里弄出来,让引擎启动,然后带到能起飞的地方,即使没有飞行员也可以飞往自己喜欢的地方。”
“这么棒!”他的话改变了三岛对直升机的认识。
“因为那直升机特殊。”
“你打算让它飞到哪里?”
“这个还没有决定。哪里都行。”
“可是,如果没有地方可回收……”
“回收?”杂贺奇怪地说道,“我不搞什么回收。”
“可你不是要偷吗?”
“让它飞走,盗窃就已经结束了。很遗憾,即使用那台计算机,直升机也无法实现自动着陆。啊,就算能,我也不会回收的。那种东西就是偷来也没地方放。”
“那么,直升机最终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飞着的东西最终只能掉下来。”
“你想让它坠毁?”
“那有什么办法。索性就让它掉到国会议事堂之类的地方吧。”他龇着牙傻笑道。
三岛实在无法判断杂贺的话究竟有几分是认真的。“你就是为了让它坠毁才偷的吗?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因为想做,所以才做啊。你就当成是小屁孩想要玩具就是。”尽管杂贺边说边笑,可目光中鲜见地看不到乖僻。
难道是真心的?三岛想。三岛把视线移向矮桌。“这是在做什么?”
“操纵器。”
“什么的?”
“刚才就跟你说过了,直升机起飞后,剩下的就是让计算机为我操纵了。在此之前只能用手动操作。可是切换到自动操纵后从直升机上跳下来,就会被抓住。为了避开这些,手动那部分也必须从远处弄才行。”
“无线电控制?”
“差不多吧。”
“听上去很难啊。如果不熟悉驱动器的内部构造……”说话间三岛意识到一件事,看看杂贺,“因此你才溜进飞机事业本部?”
杂贺并不回答。看来是没必要回答。
三岛再次看向尚在制作的装置。看上去不像是外行人干的活儿。一般说来,示波器之类的东西,即使是研究室司空见惯的那种,一般家庭也不会有。
“你,到底是什么人?”三岛低头看着裹着毛毯的男子问道。很明显,此人绝不单单是核反应堆周边的一名保洁工。
“想要玩具玩的小屁孩。这样还不行吗?”杂贺说道。
三岛想,此人恐怕是不会透露更多内容了。他再次环视一圈室内问道,“飞机事业本部那边已经没事了?”
“不知道。或许还有吧。”
“那,这个最好还是继续放在这儿吧。”三岛用下巴指了指矮桌上伪造的工作证,“只不过,使用之前最好跟我打声招呼。”
“那就这样。”
“伪造得不错。这也是你自己做的?”
“不,是托大阪的业者做的。”
“业者?”
“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业者。假执照、假护照,什么都肯做,只要有样本。”
“怪不得。”三岛只能耸耸肩膀,“为什么肯跟我说?”
“不由自主。”杂贺生硬地答道。
此后一段时间,三岛仍处于一种轻微的亢奋状态。杂贺的话让他深受冲击,这是事实。惊天的大事,一旦付诸实施,肯定会出大事。但不光是这些,他已经开始把那个计划跟自己联系起来考虑了。
这念头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要想准确回忆恐怕很难了。或许是得知杂贺计划的一瞬间,也可能是听到他要让直升机坠毁在国会议事堂的笑话的时候,抑或是离开杂贺的家,刚走了几步之后。总之,当三岛回到家的时候,这种想法就已经在他脑中变得具体起来。
三岛几乎没心思工作了,连吃饭的时候心思也被这件事占据了。这是一个荒谬而骇人的念头。要做这件事,自己的人生就会终结,他必须想到这一点。
荒唐的妄想。不可能顺利的。一定会败露——
不,成功不是目的,它的意义只在于执行——
数日间,三岛的心一直在动摇。下定决心则是造访杂贺住处之后的第六天。他是看着房间里儿子的遗像下的决心。
第二天他就造访了杂贺的公寓。杂贺正在那里。看到三岛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开了门。
“进展顺利吗?”三岛看看矮桌上问道。
“什么事?”杂贺不高兴,“不是说过不让你来这儿了吗?”
“实际上,我来是有一个提议。”
“提议?什么?”
“你的计划,能不能让我也凑个份子?”
杂贺仿佛看着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看着三岛。“什么意思?”
三岛说出了几天来一直在考虑的事。
能不能让ch-5xj落到高速增殖原型堆上?
让大b在核电站上空悬停,胁迫政府——就连杂贺似乎都惊呆了。在跟他的交往中,也许只有在这时候三岛才能在心态方面处于优势吧。
“你为什么想做这种事?”杂贺问。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想要直升机呢?”
“想要就是想要,没什么理由。小孩想要家用电脑需要理由吗?没有。因为想要所以想要。仅此而已。”他生硬地说道。
“那你权当我也没有理由就是。因为想让直升机掉到核电站上,所以才让它掉落。而在此之前还想恐吓一下国家,所以才恐吓。你就这么认为吧。”
杂贺使劲抽了下鼻子。“瞎扯。”
“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糟糕啊。不就是对此前的计划做一些特殊改动吗?你以前不也说过要让直升机掉到国会议事堂上吗?我只是让你换成核电站而已。剩下的事则全由我来做。”
“你确信警察抓不到吗?”
“不,”三岛轻轻摇摇头,“不确信。更准确地说,肯定会被抓到。”
“你是做好思想准备了,可一旦被抓住,我也会露馅的。”
“恐怕是吧。”
“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那我问你,如果不跟我搭伙,你自己单独偷那直升机,结果会如何?你就有把握不会败露吗?”
杂贺并未回答,把脸扭向一旁。三岛冲着他的侧脸说道:“你是不是曾参与那直升机的开发?否则,你不可能想出这种事,就算想出来也做不到。也就是说,警察要想找到你不会很麻烦。”
杂贺转过脸,跟三岛对视。“你猜我刚才在想什么?我在想,要是不告诉你就好了。”
“跟我搭伙好处也很大。毕竟,我就是货真价实的锦重工业员工,飞机事业本部也有信任我的人。只要不说出真相,还有可能让其给我帮忙。”此时三岛脑中已浮现出赤岭淳子的影子。
杂贺皱起眉,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借助你的力量,的确比较容易偷大b。”接着,他抽出一张纸巾,使劲擤了擤鼻涕。
计划的全部内容都是在杂贺的公寓里商定的。在这段时间,三岛得知杂贺连锦重工业的机密情报都在窃取。那是极有限的人才能从电脑中调出来的情报。三岛无法不去思考记在杂贺笔记本第一页上疑似账号和密码的文字。如果那是截获绝密情报的钥匙,杂贺究竟是如何搞到手的呢?不过,关于这件事,三岛并没有刻意询问。
他还注意到,杂贺不仅对直升机的操纵系统很熟悉,对所有自动控制的东西都颇有经验和知识。当杂贺开始谈起图像反馈系统的事情时,这一点就越发明确了。
制订这次的计划时,最让三岛烦恼的就是如何让核反应堆停止。因为核反应堆停止与否仅从外观上无法判断。
最不会上当的方法就是监控取水口和放水口的温度,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一点。至于红外线热成像装置,他早就有目标了。他早就知道茨城工厂的热处理实验室有一套装置,投入了数百万购买,使用率却极低,每天都沉睡在那里。相机也是遥控的最新款式。尽管被锁在橱柜里,可钥匙的管理极其松懈,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只要把那东西安装到直升机上,用无线通信把数据输送到地面的电脑里就行了。可还有一个问题,即目标部分能否真正完美地纳入相机的视野中。如果纳入不了,就无法监控。并且,只要没把海水温度的图像发送给新阳的人,他们就无法斩断关停核反应堆的诱惑。
谈到这一点的时候,杂贺提到了图像反馈系统的事。
“只要制作一个能持续捕捉事先输入的图像的相机操作系统就行了。比如,让电脑记住新阳厂区的形状不就行了?因为只有那儿是白色的混凝土,应该很容易识别。相机运转着寻找图像,找到之后就持续捕捉。所以,这种系统得设定为直升机悬停之后才启动。”
“的确,如果有那样的系统,就好办了。能制作吗?”
“不能做的话,我说这个干吗?”杂贺撇嘴一笑。
实际上,他用了两个星期左右就把那系统做出来了。虽说是使用了市面销售的图像处理软件,不过手法还是太漂亮了。据他的说法,由于驱动的只是相机,所以很简单。
“根据图像数据,如果让直升机也动起来,倒是会麻烦一点。”说话时的杂贺满脸洋溢着自信。完全是一种研究者的表情,三岛忽然想。
红外线相机的实验,用大阪的高楼做了三次。每次杂贺都会进行一些改造,直至完美。
“实际上直升机会升到一千多米高。由于距离越远,画面的晃动就越小,所以相机的操作也很简单。可问题是温度,能很好地测量吗?”从大阪回来的路上,杂贺在车里说道。
“我想没问题。”
“可空气是分层的。红外线温度计会因为环境差异而出现误差。为保险起见,同时搭载一个二色温度计怎么样?”
二色温度计也是红外线温度计的一种,但它使用不同波长的两种红外线来测量温度,所以不会因空气的污染情况和密度而产生误差。连这种装置都知道,说明杂贺绝非一般的技术人员。
“有误差也没问题。我们需要的只是放水口与取水口的温度差,而不是绝对温度。而且,我不想让系统弄得更复杂。”
“那倒也是。”杂贺点点头。
红外线温度测定系统的完成是在五月末。正好在这时候,三岛从茨城工厂的人那里听说了某部门的红外线热成像装置失窃的事情。这距离三岛盗出已过了两个月以上。
另一方面,杂贺的无线电遥控系统也在一步步逐渐完成。东西是由极简单的三个系统构成的:启动发动机的系统、为掌舵提供电子信号的系统,还有切换为自动操纵的系统。杂贺说,正因为它是一种几乎没有力学上的中继点、只是依靠电子信号的交换来驱动各种驱动器的电传操纵引进机,才使这种手法成为可能。
尽管如此,有关实体机的数据还是不足,有不少问题怎么也无法得到解决。并且,各种仪器的安装方法也需要讨论。比如把红外线相机安装在哪里、布线又如何进行等,这些也都得在计划执行之前决定下来才行。毕竟不能等到了现场才用钻孔机打眼、用螺丝固定。
最终,杂贺分别在六月和七月闯入了飞机事业本部一次。每一次,三岛都指示他务必用自动铅笔在那个出入管理表上填写名字和所属单位,就是为了以后能让赤岭淳子改成别人的名字。
实施犯罪的日子最初就定下了。ch-5xj进行验收飞行的日期是八月八日,杂贺推测那巨大的安定翼油箱里很可能在前一天就已经加满燃料了。更早的时候是不会加燃料的。而过了这一天,直升机就会交付给防卫厅。
最后一次碰头是在八月五日。这也是他跟杂贺最后一次见面。虽然下着大雨,可两人十分高兴。因为这样一来,八日肯定会是一个晴天。
“那就拜托了。”分手时,三岛伸出了右手。尽管杂贺一副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可还是握住了他的手。
杂贺到底是什么人呢?三岛至今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夺取大b也仍是一个谜。三岛是这样认为的:杂贺会不会也遇到了跟自己一样的矛盾,一直怀有愤怒却无处发泄呢?
很明显,杂贺曾在防卫厅待过,只是不清楚究竟在那儿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无疑对什么彻底失望了,便离开那里,消失了。他因此必须藏匿,这一点恐怕也没错。
如果仅仅如此,恐怕仍不足以让他想到实施这次的犯罪吧?三岛推测,肯定是置身核电世界才让杂贺下定决心。
杂贺把核电站选作第二个工作地点或许只是偶然。难道在这里他仍面对着同样的矛盾,怀有同样的愤怒?三岛之所以这么想是有根据的。三岛记得他曾说过这样的话:“世上有些东西,离了它们不行,却又很不愿看到它们。核电站最终也会成为其中之一。”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脑海中肯定也浮现出了自卫队的事情吧,三岛猜测。
并且,三岛一直觉得,让这种愤怒爆发的契机或许就是田边佳之事件吧。杂贺一直对那名青年的死耿耿于怀,这从他屡屡提起田边的事情也不难看出来。如果继续大胆猜测,恐怕跟杂贺身体状况欠佳也有关系。他之所以在乎田边佳之的事,或许因为这与他自己也有关。三岛知道他一直在收集有关白血病的文献。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说不定如他本人所说,他只是出于一种小孩想要玩具的心理想要大b吧。
真相在黑暗之中。